葉小姐今天頭發半紮, 穿一條白底淺黃碎花的過膝連衣裙,打扮得像個漂亮又溫柔的小學語文老師,她說這樣顯得淑女。
禮物是一盒茶葉,幾本書和一隻按摩枕,如果不是應如寄說真的夠了,不必這樣隆重,葉小姐說不定還想添一套文房四寶。
應觀岱住的是南城大學的老員工樓,沒有電梯,但所幸隻在四樓,爬起來權當是鍛煉身體。
應如寄帶了鑰匙,但仍是敲了敲門。
裡頭一道聲音說“來了”,木門打開,緊跟著是外麵的這一道綠色鐵門。
葉青棠忙打招呼:“應爺爺好,我們來打擾了。”
應觀岱笑眼眯成一條縫,“快進來快進來——外頭熱的吧?”
“開車過來的,還好。”
丁阿姨過來給葉青棠找了特意買的新拖鞋,接過她遞來的禮物。
等進了屋,應觀岱不住打量葉青棠,笑容一直沒下去過,“我就叫你青棠?”
“可以的,我爸媽還有應老師都這叫我。”
“應老師。”應觀岱咂摸了一下,“你都這麼叫他啊?”
“……習慣了。”葉青棠莫名有點害羞。
丁阿姨端了晾好的涼茶上來,葉青棠喝了一口,笑說,“嘗起來好像是我家的花茶,有點茉莉香味。”
應觀岱笑說:“就是你父親送的,我是他的老客戶了。我以前是聽過你父母鶼鰈情深,沒想到名字上也得體現。”
葉青棠笑了,“是的,我還說他們,秀恩愛就秀恩愛,為什麼連我都不放過。”
一旁的應如寄露出幾許疑惑表情。
應觀岱瞥他一眼,“你不知道?青棠是合歡的彆名。範成大的詩,‘贈君以丹棘忘憂草,青棠合歡之花’。”
“原來如此。”應如寄笑說,“我一直以為就是字麵意思。”
“這樣理解也沒錯。我爸說,哪怕就理解為青色海棠花,也是個美麗的誤會。”
他們說話間,隻聽貓叫了一聲,從書房裡蹦了出來,又一下躥到了餐邊櫃下。
“句讀,過來。”應如寄喚它。
貓自然不搭理。
應如寄說:“它剛開始怕生,等熟悉就好了。”
“我可以看看嗎?”
“嗯。”
葉青棠走到餐廳去,蹲在餐邊櫃前,她很努力往裡頭看,但隻瞧見了一團黑影,一動不動,甚至都不能確定,那是不是貓。
“句讀。”葉青棠伸出手。
片刻,她看見那團黑影動了一下,緊跟著一個腦袋探出來,但隻一秒鐘不到,甚至不夠她看清楚五官在哪兒,就又躲了回去。
應如寄走過來,開櫃門從裡頭拿出一個罐頭。
那底下立即傳出“喵喵”的聲音。
應如寄開了罐頭,遞給葉青棠。
葉青棠拿著等了一會兒,句讀終於出來了,但它十分警惕,隨時溜之大吉的架勢。她也不著急,將罐頭放在自己麵前。
句讀終究難抵罐頭誘惑,走上前來,湊近嗅聞,片刻埋頭開吃。
應如寄小聲提醒:“你試著摸摸腦袋。”
葉青棠伸手,緩緩朝它頭頂探去。
它動作停了一下,但沒躲開,繼續吃罐頭。
葉青棠手指碰到了毛乎乎的貓腦袋,隻差將“它給我摸了”幾個大字寫在臉上。
應如寄不由笑了。
等到吃飯的時候,句讀已經會來試探性地蹭她了,但當她真想上手摸的時候,它又傲嬌地一下跳開。
吃飯間,應觀岱提及了元旦那會兒叫應如寄去相親的事,“我那時候客人都到家裡等著開飯了,他臨了才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已經有心儀的姑娘了。我說,你現謅一個借口哄我,當我會信。他說,不信你問丁阿姨,她見過。”
一旁的丁阿姨這時候忙笑說,“那時候就應該告訴您的,可我們做這行也有規矩,一般都不敢亂說。”
葉青棠笑問,“那您真押著他去負荊請罪了嗎?”
“是去了,禮數總要周全。”
葉青棠轉眼去看應如寄,他神色如常,甚至還反問,“誰告訴你的?”
“還能有誰,陸濯。”
“你認識陸濯?”應觀岱問。
“他在我那兒實習呢。不過這一陣他好像在忙畢業的事,沒怎麼去了。”
“小陸國外的學校定下來了?”
“定了。”應如寄說。
“出去曆練一下也好。”
葉青棠卻默了一下,心想,伍清舒是不是得跟他分手,異國戀,她的性格怎麼可能談得下來。
吃完飯,應觀岱說帶葉青棠去參觀一下他的書房。
麵積實在不算大,但架子上,椅子上,地板上……層層疊疊摞滿了書,叫人害怕打個大聲的噴嚏它們都要倒下來。
書桌的三麵也都拿書圍攏了起來,書本的最上方堆疊的全都是寫過的稿紙。真正寫字的地方,隻有寸許空間,攤著一本印著南城大學logo的橫條稿紙本,上麵壓著一柄放大鏡,兩支老式的英雄鋼筆。
“您這好多書。”
“彆的沒有,就是書多。”
“小時候我爸也有這樣一個書房,後來開始經商,書就看得越來越少了,現在書房裡的大部頭,全都是買的精裝版做擺設的。”
“治學經商都是出路。如果你父親不去做生意,我哪裡來這麼好喝又實惠的茶葉是不是?”應觀岱笑說。
葉青棠繞到打了玻璃櫃門的書櫃前,往裡瞥了一眼,一下停住腳步。
她小幅度衝應如寄招了招手,笑說:“過來。”
“怎麼了?”應如寄邁開腳步的一瞬間,突然想起來了。
葉青棠打開了玻璃櫃門,指著那裡麵一芥書屋的模型,笑問:“這是什麼?”
她一早就猜測那時候沈菲是去替應如寄拿的模型,但在應如寄的辦公室和書房,都沒找到,她就有些動搖。何曾想到,某人藏得這樣深。
應如寄笑了笑,解釋說:“那時候舍不得扔,看見了又鬨心,就放回爺爺這兒替我保管了。”
“嫌我鬨心還對我做的東西念念不忘。”
“豈止是對你做的東西。”應如寄輕聲一笑,這一句聲音極低。
葉青棠不好意思再聽肉麻話,畢竟還有應爺爺在場。
她從書架上拿下一本《篆字印彙》,隨手翻著,問應觀岱:“應老師說您這裡有他初中的影集?”
“有啊。我找找去。擱臥室裡了我記得是。”
沒一會兒,應觀岱說找到了,葉青棠便走出書房。
應觀岱在沙發上坐下,葉青棠坐在他身旁,由他翻開,一張一張指給她看。
應如寄站在沙發後麵,葉青棠的身後,時不時低頭去瞧一眼。
那些衝洗出來的老照片,放久了幾分泛黃,是歲月自然釀沉的顏色。
照片不算少,應觀岱說,都是應如寄奶奶拍的,她那時候不大管家裡的生意了,多數事情交給了應仲澤和她娘家的兄弟,自己隻專心照顧應如寄的日常和讀書。
“奶奶去世很多年了麼?”
“如寄讀大學那會兒她就走了。”應觀岱微微歎聲氣。
葉青棠也一時沉默。
相冊翻到下一頁,出現了一張三人合影,除了應觀岱和應如寄,另外一個葉青棠猜想應當就是應如寄的奶奶,她拾掇得特彆精神,個頭嬌小卻顯得乾練極了。
三人在南城師範大學附屬中學初中部的門口,應當是畢業留影,那後麵的教學樓上懸掛有印著“畢業快樂”字樣的紅色橫幅。
“應如寄的衣服,是他自己搭的還是奶奶幫忙搭的呀?”
這種細節應觀岱已經不記得了,他轉頭看向應如寄。
應如寄說:“奶奶搭的。”㊣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那她眼光也太好了吧,這種短袖白襯衫和黑色褲子,就是校草標配——而且,感謝奶奶相人的眼光和美女的基因,不然怎麼會有我撿便宜的機會。”
應觀岱哈哈大笑。
應如寄也笑。一句話誇了三個人,在哄人開心這方麵,她一貫是天賦異稟的。
這日離開時,應觀岱將人送到門口,叫葉青棠隨時過來玩。
葉青棠答應下來,笑說:“以後打擾您的機會還多著呢。”
“那可真是求之不得了。”
應觀岱一再叮囑兩人注意安全,直到下到了三樓,葉青棠才聽見樓上的門關上了。
回到車上,葉青棠看著手裡今日被應如寄取回準備帶回家的模型,沒頭沒尾地說:“我要跟你道歉。”
“嗯?為了什麼?”
“我曾經說,你為什麼會想要過凡夫俗子的生活。”
應如寄看她一眼,她正把裝著模型的透明盒子不停地朝著一個方向顛倒著。
她說:“可能因為我的家庭氛圍,是可以成為教科書範本的那種溫暖,而身在其中的人,反而是習以為常了,更不會過分向往。包括林牧雍……”
她抬頭來看他一眼,而他神色如常,她繼續說,“我當時知道他將結婚,且是奉子成婚,會有一瞬間覺得,啊,他也不過是凡夫俗子。但是剛剛我好像理解了。像是你爺爺奶奶,像是我爸媽。一對新手父母,商量著要給自己的孩子起一個寓意合歡的名——我想象不出,愛情還會有比這個更好的歸宿。”
應如寄微笑看著她,“我在等你總結陳詞。”
“我的總結陳詞就是……”她將裝模型的盒子放在中控台上,撐著中間的扶手箱,探身向他,夏日裡濃綠的樹蔭下,她的%e5%90%bb比日光更要熱烈。
她的總結陳詞是:
愛可以孤孑,可以反叛,可以毀滅,可以腐壞,可以墮落,可以犧牲,可以獻祭,可以無疾而終,可以戛然而止……
可以有一萬種形式。
而她所希望的最終下落,“我會心甘情願變成凡夫俗子。”
第38章 -38- 你早已住進我的心裡
-38-
七月上旬, 書展如期開幕。
開展後的兩三日,日均接待量達到峰值。
葉青棠和伍清舒忙到焦頭爛額,根本沒空心情低落。
“我不開心是因為分手, 你是為了什麼?”中午休息時間,在員工休息室裡吃外賣的時候, 伍清舒問。
“因為某個人答應過我以後絕對不會錯我的任何一屆書展, 結果這幾天就因為要參加什麼頒獎出國了。”
伍清舒白她一眼,臉上寫著“就這?”
葉青棠則好奇:“你真跟陸濯分手了啊?”
“不然?”
“就因為他要出國?”
伍清舒將菜裡的蒜末一粒一粒挑出來, 這個過程讓她無比煩躁,“……我才懶得等他, 每天麵也見不著, 就靠視頻嗎?蠢死了。而且他二十一歲, 我二十六, 馬上二十七。即便等兩年他回國, 我二十九歲,那時候就該結婚了。沒結果,懶得玩了。”
葉青棠看著她, “說得好像這兩年你就會以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