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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一時間不想說話,手指不停摩挲領口蝴蝶標本的翅膀。

標本是非常脆弱的藝術品,祈秋隻見過隔著玻璃欣賞標本的人,沒見過像安迪一樣把標本拿在手裡盤玩的人。

薄薄的蝶翼在他的撫摸下漸漸柔順光滑,鱗粉反射星星點點的光芒,停在安迪領口的蝴蝶標本仿佛活過來似的,微微顫動翅膀。

蝴蝶。

是第幾次了,祈秋聽到、看到、感受到蝴蝶?

掛在窗邊的水晶蝴蝶風鈴於風中輕輕搖曳,映在祈秋第一次睜開的瞳眸中。

安迪溫柔地說:“今天的你也如蝴蝶美麗。”

掉落在夾縫間的日記,“祈秋小姐”的日記,她在上麵寫:

【“我想著你的時候,我的胃裡有蝴蝶在飛。”】

蝴蝶羽翼顫動著,在人的皮膚上留下一道道瘙癢的印跡,鱗粉散落,亮如星子。

祈秋輕輕抓了抓脖頸,咽下喉間輕微的癢意。

安迪終於鬆開摩挲蝴蝶翅膀的手,他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問祈秋:“親愛的,我昨天送來的玫瑰在哪兒?”

感謝“祈秋小姐”寫戀愛日記的習慣,祈秋知道安迪口中的玫瑰是什麼。

日記內容太少,每句話祈秋都認真看過,裡麵白紙黑字寫著:安迪昨天給“祈秋小姐”帶了玫瑰,一束在戀愛腦濾鏡下熱烈美麗的花束,“祈秋小姐”發誓要珍藏一輩子。

她的誓言有效期可能隻有三秒鐘,今天祈秋一片玫瑰渣都找不見,一度懷疑“祈秋小姐”收到的玫瑰是不是她的幻想,一個每天隻願意抽兩個小時陪她的屑男人怎麼可能對她上心?

可悲,實在是可悲,與她同名同姓的戀愛腦小姐竟然病入膏肓到白日做夢也羅曼蒂克的程度,屬實病得不輕。

祈秋覺得係統還是不夠智能,取同樣的名字不是為了增加玩家代入感嗎?那它應該搞清楚,比起被人送能看不能吃玫瑰花,祈秋百分百更希望被送又能看又能吃的玫瑰花餅——鮮花餅不見了多正常,安迪怎麼質問她都理直氣壯。

如今被“男朋友”詢問“我送你的花去哪兒了”的祈秋煎熬程度不亞於某個男生在網吧開黑通宵後一回家聽到女朋友輕輕柔柔地問:“你知道今天是什麼日子嗎?”

毛骨悚然,寒毛聳立。

妥妥的送命題,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人與人之間何必有那麼多爾虞我詐,大家真誠一點互相坦白才有美好的明天,互相試探的愛情是沒有結果的!

房子裡唯一能和花扯上關係的隻有書桌上的空花瓶,打死祈秋也沒辦法就地給安迪變出一捧代表他們火辣愛情的玫瑰花。

祈秋把視線移向天花板,聲音平穩如英語聽力錄播員,不帶一絲多餘的羞恥心:“玫瑰……在花瓶裡啊,你看不見嗎?”

“我家的花瓶被神賜予了神秘的魔法,隻有愛我的人才能看到瓶中的花。”祈秋輕聲細語地說,“你要是看不見,我們這就討論一下分手的問題吧。”

心誠則靈,不靈就是不誠,你可以質問她為什麼不珍惜玫瑰,她也可以反問你夠不夠真愛。

許淵:高,實在是高。

他都沒想到啾啾能不笑場把台詞說完。

聞言,安迪看向空蕩蕩的花瓶,唇邊笑容更深了些。

他完全沒有生氣的意思,就好像祈秋瞎扯的話都是事實,在他眼中真的有一捧熱烈似火的玫瑰在花瓶中盛開。

“是這樣嗎……”他的聲音低得幾不可聞,“你用了啊……”

安迪抬起頭,憐愛地看著祈秋:“我還會再送來的,真高興你喜歡它們。”

任誰都看得出他的喜悅。

“花,不該每天都有嗎?”

咬著釘子折騰煤氣管道的許淵不合時宜地插話:“如果我有這麼可愛的女朋友,可不會空手來敲她的門。”

“那邊的雇主小姐,”許淵邊歎氣邊搖頭,“依我看,你今天不該給連束花也不給你帶的男人開門。”

“不如考慮和他分手,”許淵慢悠悠地說,殺人不見血,“換個給你帶玫瑰花和玫瑰花餅的男朋友,豈不是更好?”

從進門開始,安迪一直試圖營造二人世界的浪漫氛圍,奈何女朋友請來的煤氣管道工人活兒沒乾出個名堂,當電燈泡當上了癮,時不時悠哉悠哉地插上一句半句話,硬是把《甜蜜熱戀,我們的羅曼蒂克時光》演成了《三人小品之男人間的戰爭》。

見許淵語氣挑釁,安迪的語氣比對祈秋說話時冷淡了不止一個等級:“玫瑰難得,我花費許多時間才能摘下一兩枝。但隻要親愛的喜歡,我一定會再送來。”

“玫瑰,難得?”祈秋不理解。

哪裡難得?這種又能泡澡又能泡茶又能熬果醬還被賦予了特殊意義可以在情人節狠狠宰冤大頭情侶一筆的商業價值極高的花朵不該是人工養殖大戶嗎?怎麼也和珍惜扯不上關係,又不是霸總文標配的大馬士革玫瑰。

“是的,難得。”

安迪溫溫柔柔地說:“馥鬱芬香,吸引蝴蝶翩翩起舞的玫瑰,非常、非常難得。”

吸引……蝴蝶……翩翩起舞……

祈秋的喉嚨間忽然湧上一股癢意。

癢意來得突然,來勢洶洶,突兀又不講理。

細細的絨毛掃過她的嗓子,顫動的嗡嗡聲在空蕩的管道內共鳴到耳膜,小小的腳足一步步攀爬,從下至上,慢慢的,緩緩的……

祈秋掩住嘴唇,低低地咳了一聲。

她掌心向內收斂,輕微發抖的手指若無其事地抹了下唇,將右手藏進背後。

“再等上一天或者兩天,新的玫瑰會在土壤上盛開。”安迪唇邊的笑意越來越大,“請安心,無論多少人向我討要赤紅的玫瑰,我也一定將它奉愛侶的手邊。”

安迪掏出懷表,遺憾地搖搖頭:“時間到了,親愛的,明日我們再相會。”

這位從進門開始將“深情”貫穿每個細胞每個呼吸的男朋友,從來隻在“祈秋小姐”家裡停留兩個小時,到點就走,依依不舍的話說了一籮筐,腳步停都不停。

“稍等,我和你一起走。”許淵瞥了眼被他越修越壞的煤氣管道,隨口找了個理由,“正巧缺個零件。”

祈秋坐在沙發上沒動,她端起溫冷的茶淺淺抿了一口,濃密的眼睫垂下,看不清表情。

許淵跟著安迪走到門口,白西裝男人剛跨過門檻,無形的風猛然驟起,房門哐當一聲嚴絲合縫地嵌進牆麵。

許淵被攔在門後,不悅地嘖了聲。

“強製不許出門嗎?”他走到窗邊目送安迪的背影消失在街道拐角,抱怨道:“既然任務是探尋他最大的秘密,起碼要讓人跟蹤竊聽監視他吧?不然兩個小時能做什麼?刑訊逼供也是要時間的。”

“才是第一天,彆太著急。”祈秋握著茶杯,目光盯著漣漪波瀾的茶麵,“劇情才剛剛開始。”

“嗯哼,啾啾看起來是一點不著急。”許淵走到沙發邊,在祈秋麵前蹲下。

“既然如此,就彆藏著了。”他抬抬下頜,“右手裡的東西讓我看看?”

祈秋頓了頓,背在身後的右手慢慢縮回來擱在膝蓋上。

她虛握的拳頭一點點張開,最後攤平在許淵眼前。

一隻翅膀顫動的瀕死蝴蝶蜷在祈秋微濕的手心中。

那是從她口裡咳出來的,活著的蝴蝶。

第40章 轉職第四十天

敲門聲

【我想著你的時候, 我的胃裡有蝴蝶在飛。】

掌心的蝴蝶無力揚起羽翼。

祈秋用手指慢慢捋開蝶翼,指尖的觸?感滑膩怪異。

蜷縮在她掌心的蝴蝶身上覆著一層薄薄的黏膜,打濕的羽翼向下垂落, 仿佛能在它身上嗅到死亡獨有的腥味。◎思◎兔◎在◎線◎閱◎讀◎

蝴蝶顫動的翅膀在祈秋和許淵的注視下漸漸不再動彈, 拖著殘缺的身體安靜死去。

祈秋用紙巾包裹住它的屍體放到一邊, 又低低咳了兩聲。

嗓子裡若有似無的阻塞感在咳出蝴蝶後隱沒存在感,她摸了摸脖頸, 想象這隻死去的蝴蝶是如何順著食管一點點向上攀爬,直到擠出狹窄的管道,從她的嗓子中湧出。

總有一天……早晚有一天……在她胃裡翩翩起舞的蝴蝶會齊齊上飛,在暗無天日的容器內尋找迷宮的出口, 一隻隻湧出她的喉嚨,蝶翼掙破黏膜的束縛。

想必是異常美麗妖冶的景象。

破繭化蝶,撕破束縛羽翼的容器。

“我是孕育它們的蛹嗎?”祈秋喃喃自語。

從皮肉向外撕扯開來,紫黑色的蝴蝶鑽出喉嚨, 飛向香氣濃鬱的花園。

她說話的聲音極小, 蹲在祈秋麵前的許淵卻沒有漏聽。

他唔了一聲,搖搖手指:“不對哦,啾啾和毛毛蟲麵包長得一點都不像。”

祈秋疑惑:“毛毛蟲……麵包?”

“嗯嗯。”許淵點頭, “啾啾比較像餡料不足的糯米團子。”

香香軟軟很好捏, 隻是太瘦, 是糕點師傅偷工減料的小點心。

“毛毛蟲才能變成蛹,啾啾先天條件不合格。”許淵打了個響指, 肯定地說, “所以你肯定不是蟲蛹。”

他信誓旦旦, 祈秋差點就信了。

“雖然但是, 毛毛蟲和毛毛蟲麵包是兩個概念。”祈秋不再糾結, 她端起冷透的茶喝了一口,強行咽下口中的腥味。

她想到毛毛蟲麵包裡很甜很軟的奶油,口腔中滑膩的腥味頓時淡了幾分。

玩家在副本裡從來不是來享福的,他們是來受苦的。副本怎麼會白白給玩家自帶房子自帶男友的開局好身份,命運贈送的禮物早在暗中標好了價格。區區蟲蛹,遠不到離譜的底線。

“胃裡、吐出蝴蝶,副本其實給我提示了,是我自己沒注意到。”祈秋翻開戀愛日記本,指著最後一句話,一字一句地念,“……我便也含情脈脈地對他說:‘我想著你的時候,我的胃裡有蝴蝶在飛。’”

任哪位文學大師來看都是一句純粹的比喻,誰能想到“祈秋小姐”說的竟是大實話。

她的日記本是和神筆馬良同一家文具店買的嗎?祈秋好想要,她的要求不多,給小白花加個嚶嚶流淚落下滿地珍珠鑽石的設定就好,發家致富靠此一舉。

日記本攤開平鋪在祈秋並攏的腿上,她垂頭思索著,好半天才發現半蹲在她麵前的許淵一直沒有出聲。

許淵目不轉睛地盯著祈秋的小腹,求知欲汩汩往外冒,他抬起頭仰望祈秋,亮晶晶的眼睛寫滿蠢蠢欲動的好奇。

“有什麼問題麼?”祈秋拿不準許淵的意思,遲疑地問。

“這裡。”許淵手指虛虛在祈秋小腹上畫了個圈,“現在是不是有蝴蝶在裡麵飛?”

“我想聽聽動靜。”許淵摩挲祈秋的裙角,期待地問:“可以嗎?”

祈秋:“……???”

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