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癢癢。

許淵側身背對病房門的方向,慢慢在心裡數著拍子。

冰涼的風透過掀開一角的被子溜進來,床鋪忽地一輕。

高跟鞋踩在地上的聲音隻響了一下,而後便是門從內向外打開的細微吱呀聲。

早上,又到了護士長例行查房的時間。

許淵掀開眼皮,向旁邊一滾。他四肢攤開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大咧咧地霸占整張床。

Q小姐查房的規律許淵了然如心:她先是到一樓的護士長休息室取查房用的記錄本,順便問候輪椅上強顏歡笑的張醫生,再從二樓一區211病房開始一路查房,到許淵這裡結束。

查房時間有長有短,視今日病患的乖巧程度而定。

許淵懶洋洋打了個嗬欠,雖說Q小姐每天起床起得悄無聲息,睡姿安靜得不可思議,他完全可以當作身邊不存在一個大活人——但有些人即使不呼吸,一舉一動也由不得他不在意。

畢竟是個既不告訴他名字,也不許他知曉模樣的徹頭徹尾神秘主義者,夜晚無意間翻身翻過了警戒線就會用頭發勒死他的危險分子。

想象一下,同樣是玩家,一個舒舒服服在病床上睡大覺,另一個在副本體驗絕讚社畜日常,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甚至被狗醫院無限拖延工資。

Q小姐心裡平不平衡許淵不知道,他隻知道假如他敢在她查到535病房時還在床上呼呼大睡,人美心善的Q小姐一定讓他這輩子都彆想睜眼。

瞎子的日常無聊到許淵除了在床上打滾竟找不到半點娛樂,他邊等Q小姐回來開啟今日份的醫院拆遷日常,邊胡思亂想他現在像不像一個丈夫忙於工作隻能在深閨含怨等待的可憐小娘子……

“535查房。”略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伴隨門打開的聲音,高跟鞋的腳步聲停在許淵麵前,投下一片拉長的陰影。

“今天回來的好早呢。”許淵背部用力,從床上坐起來,興致勃勃地問:“又有什麼新樂子?”

“很遺憾。”護士長對許淵伸出手,“又到康複治療的時間了,你得和我一起去一樓的康複治療室。”

女生抬起的袖子沾著點兒不易察覺的血腥味,是Q小姐身上常見的味道,可能是又碰見了不聽勸告的病人,讓她用上物理治療的手段。

許淵抬起手,鬆鬆勾住護士服的袖口。

他頓了頓,突然問道:“手,能牽嗎?”

“這有什麼。”護士長平淡地說,柔軟冰涼的肌膚貼上許淵的掌心,“走吧。”

“……”

坐在病床邊緣的青年略微低頭,抬起頭時露出燦爛的笑容,親昵地應了聲好。

535病房的門在兩人身後關上,陷入漆黑的沉默。

……

祈秋在435病房的查房記錄上打了個勾,踏上五樓的樓梯。

“水管也拆了,輪椅也造了,今天讓他們為醫院做點什麼貢獻好呢?”祈秋咬著筆頭為難地想。

具她昨夜的觀察,再餓上一天該副本就能解鎖“第一次見到活活餓死的BOSS”成就,今天晚上,或者最遲明天晚上,吃糙食吃到舌頭麻木的玩家便能喜提通關,開開心心回家乾飯,用火鍋鐵板燒煲仔飯煎餅果子和糯米包油條治愈飽受折騰的身心。

“找許淵商量一下吧。”靈感告竭的祈秋決定為難她的隊友。

她每天從211病房開始查房而不是就近從535病房開始,正是因為覺得許淵天天和她擠一張床睡,每晚一越界就有被頭發勒死的風險,有點點可憐,所以把他留到最後,讓他多少能再眯幾分鐘。

“535查房。”

祈秋隨口提醒了一句,開門進屋。

黑暗中盤腿坐在床上的青年抬頭對她笑,語調輕快:“我們今天去哪裡找樂子?”

“我沒想好。”祈秋低頭在查房記錄上打勾編報告,“你有推薦?”

“我……”青年聲音一頓,瞳孔因驚訝微微擴大,“我收到任務提示了。”

祈秋立刻停筆看向他:“什麼?”

“……奪回身體失去的部分。”他說,“找到替我體檢的體檢醫生,從它那裡奪回我失去的眼睛。”

體檢醫生,祈秋腦內閃過被她釘死在護士小推車上的肉球怪物。

除去把肉球連球帶車平平安安送到輸液大廳的護士身份玩家,開局是病人身份的玩家沒有見過體檢醫生,隻有“被體檢醫生取走身體一部分”的背景概述。

祈秋一直在想許淵失明的問題如何解決,要麼他的失明單純是副本設置的障礙通關後直接恢複健康,要麼副本給出線索玩家在遊戲裡自己解決問題。

倘若是後者,他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其他人收到提示了嗎?”祈秋是唯一一個非病人身份的玩家,她的任務提示和其他玩家不在一條平行線上,孤零零的。

“不知道。”整個五樓除去許淵玩家寥寥無幾,他在祈秋查房前也不會離開病房,無從知曉彆的玩家的動態。

“隻有你收到了提示……”祈秋很輕地皺了下眉。

不是沒有可能,和她一起行動的許淵一直是病患玩家中最活躍的一位,或許隻有他滿足任務提示的觸發條件。

“先把線索分享給其他人。”祈秋很快做出決定,除了李羅英等幾位運氣好從護士身份降級為病人身份的玩家,絕大數人不是斷手就是斷腿,身殘誌堅的下半身截肢玩家也不在少數,他們必須在離開副本前把健康的自己找回來。

“你和我一起去,不耽誤時間。”祈秋把手遞給病床邊坐著的人。

青年勾住祈秋的袖子,祈秋正準備拉著他走,突然聽到他問:“手,能牽嗎?”

“當然不可以。”祈秋側頭看他,“你又在打什麼壞主意?”

“我隻是想走得更穩一點。”青年回答道,他站起身,“走吧。”

祈秋的袖口被拽著在空中蕩漾,她垂眸又抬起,率先打開535病房的門:“嗯,走吧。”

535病房的門在兩人身後關上,陷入漆黑的沉默。

祈秋先去找了同在五樓的病人玩家。

五樓二區,失去了左手臂的玩家在聽到“體檢醫生”幾個字後猛拍腦袋,激動大叫:“收到了!我收到任務提示了!”

不等祈秋追問,他一股腦把任務提示複述出來,與祈秋得到的消息一模一樣。

“那就好。”祈秋拉了拉臉上的口罩,大半張麵容遮在口罩後,“你和我一起來吧,把消息告訴其他人。”

走廊的燈早早失去照明的能力,黑暗中無人看得清祈秋的神色,玩家對她又敬又畏,不敢直視麵前那張在噩夢中被幾百隻赤色眼珠包圍的麵容。

隨著一扇扇門被敲開,得到任務提示的玩家越來越多。缺胳膊少腿的玩家急著給自己治病順便賺取今日份的粗糙口糧,什麼都不缺的玩家為了一口吃的主動和行動不變的玩家組了隊,以勞動力換走半塊口糧。

成熟的玩家懂得如何把自己安排得明明白白,祈秋瞧著沒有掉隊落單的玩家,視線移向牽著她袖子站在一邊的人:“都走吧,去天台。”

醫院體檢醫生的數量比祈秋打碎的燈泡還多,任務難度在於如何在肉球的汪洋大海中找到“拿走自己器官”的體檢醫生,肉球棲息地的線索係統直接在任務中給出了——五樓之上的天台。

“一個個找太麻煩,先統一把它們都殺了,肚子剖開後再自己找自己失去的器官。”祈秋語氣平淡,握著護士長的鑰匙打開天台鎖死的門。

她站在人群最前方,推開門後看了眼天台的光景,表情沒什麼變化。

離護士長較近的玩家悄咪咪抬高視線,從他的視角隻能看到女生長而翹的眼睫,如蝶翼撲閃,透著難言的冷意。

那冷意不像是針對天台上令其他人倒吸一口涼氣的恐怖場麵,說直白一些,她的眼中壓根沒有麵前的駭人怪物。

祈秋讓開通往天台的道路:“數量有點多,小心些。”⌒思⌒兔⌒網⌒

天台上,密密麻麻的肥肉疙瘩睜開眼皮聳拉的眼睛。

無限求生遊戲玩家彆的優點沒有,唯獨接受能力在副本日以繼夜的摧殘下越來越強無敵,再惡心的東西捏著鼻子嘔兩下也敢往前衝。

“你看不見,就彆去了。”祈秋獨自走到天台門邊,亦步亦趨跟著她的人乖乖點頭,被祈秋安置在樓道裡。

“我去把你的眼睛拿回來。”祈秋注視著麵前無神的墨黑瞳孔,“你呆在這兒,等我回來。”

“我也可以戰鬥哦。”青年說,長刀從空中浮現在他掌心,被他提起晃晃。

“不了。”祈秋平靜地說,“給其他人一個表現的機會吧。”

她稍用力地抬起手,從青年扯著她袖口的力道中脫離。

祈秋背對天台門,踏入塵土翻飛的戰區。

手術刀割開肉球滑膩的皮膚,龐大的肚子裡露出一隻粗糙的左手。祈秋瞥了一眼,把死掉的肉球連帶肚子裡的殘肢甩給天台邊緣的一位玩家。

“我的手!”那人驚喜地歡呼一聲,繼續投身戰鬥。

手術刀劃破肚皮固然鋒利,最適合此處戰場的武器還屬長刀。

如果真正的許淵在這裡,怕是完全沒有其他玩家發揮的空間。

如果“真正的許淵”在這裡。

現在站在天台門口的那個人當然是冒牌貨!

冒牌到稱句高仿都是對它的抬舉!

祈秋手下不自覺用力,一隻肉球被她碾碎成泥,血肉濺了祈秋滿手。

“抱歉。”她甩甩指尖,把肉球肚子掏出來的一對眼珠湊到麵前看了看,又扔回地上。

冒牌貨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它假裝瞎子的本事倒是不低,把一個驟然失明依賴同伴作為眼睛的玩家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但凡它冒充的不是許淵,祈秋可能就信了。

“我再也不嘲諷許淵的不及格演技了,他離真正的擺爛王者還有很遠的距離。”

一個很樸素的道理叫做“多說多錯”,從假許淵在病房裡要求牽手開始,祈秋腦中響起的警鈴就沒停過。

許淵和啾啾牽手不是特彆異樣的事情,小白花體能差走路慢,一不小心平地摔能把膝蓋磕出好大一塊青紫,到要逃命的時候許淵壓根不牽著她跑,而是直接丟到背上背完全程。

可這輪副本祈秋拿的不是小白花啾啾的劇本。倒不是說Q小姐和許淵沒牽過手,她在遊輪四處搜尋的時候也曾拽著許淵到處跑,不稀奇。

但是,許淵不可能、絕不可能因為失明看不見的示弱理由,要求祈秋牽著他走。

他不是弱者,祈秋也從不視他為弱者。

萬一中的萬一是許淵在開玩笑,祈秋自然會給出“不可以”作為答案,他必然嬉皮笑臉地說些不要那麼冷淡嘛,對你的殘疾隊友溫柔一點的垃圾話,和祈秋鬥嘴。

結果冒牌貨張嘴一句:“我隻是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