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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走光了,謝漪露已經餓到虛脫。

本來就是苟延殘喘,又經此折磨,已無力回天。

鐘文晉痛哭流涕,一直喊著要帶她去就醫,可一碰鐵鏈,謝漪露就疼得渾身顫唞,丁子韻攔住了他,低聲說,“已經不行了,讓她走得舒服點吧……”

可鐘文晉不願,他已經經受了一個愛人的離開,不想一直疼愛他的娘親也離開,更何況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

謝漪露緩緩伸出顫唞的手,輕抹了一把他的淚,有氣無力的哭著,“晉兒,晉兒,我的孩子,對不起,娘如今要先走一步了,娘知道你一直都是頂天立地的男兒,往後的路,你一定要堅定的走下去,要為昭雪報仇,為西涼除儘反賊,還無辜的人一個太平……鐘家的人,一個彆留……”

鐘文晉一生都忘不了這個場景,他深愛的母親再留下了這些話之後,悲慘的死去,身體倒在他的懷中,扯動鐵鏈嘩嘩作響,撕裂了傷口血流出來,染紅他的衣裳。

她的身子太輕了,鐘文晉想抱有不敢抱,生怕弄疼了她。

但她的氣息已經斷了,再也不會感受到任何疼痛了。

眼睜睜看著娘親在麵前死去卻無法救,這種無力感死死的扼住他的脖子,令他痛不欲生。

是他太過愚蠢,如若不是一心撲在謝昭雪的事上,又怎麼會察覺不出娘親的不對……

“娘,我知錯了,我知道錯了,你睜眼看看我啊!”鐘文晉咬著牙哭喊,一抬手,掌心都是鮮紅的血,與謝漪露的身子一起變冷。

丁子韻不忍心看他這模樣,忍著淚走出了地牢,留他一人與謝漪露做最後的道彆。

丁子韻覺得自己愛謝昭雪不必鐘文晉少,所以她一直覺得兩人是同樣的,但此刻往後,鐘文晉才是最不幸運的那一個,他失去了生命裡最後的光,剩下的隻有殘忍的傷害和欺騙。

鐘文晉在地牢裡待了整整一夜,待到第二次日出之時,他才抱著謝漪露的屍體出來,臉上凍結了所有表情,變得麻木。

這是一個新的鐘文晉,一個失去所有後,無所畏懼的瘋子。

他好好埋了謝漪露,揉了一把哭腫的眼睛,深吸一口氣,對丁子韻道,“走吧,我們去金陵。”

鐘文晉的一生中,極少有人會讚美他,提及他,無非就是不學無術,橫行霸道,仗勢欺人等貶義詞。

第一個誇他的人,是謝漪露,她會摸著小鐘文晉的腦袋溫柔的笑著,“晉兒真是聰明,將來一定會成為國之棟梁!”

第二個誇他的人,是謝昭雪,他會站在鐘文晉的麵前,對他彎起燦若繁星的眼眸,“你做的很對,彆理會他們說什麼。”

可是這兩個人都離他而去了,且再也不會回來,他們躺在了冰冷的地下,被鐘文晉藏進了回憶中。

鐘文晉拿起了劍,他殺人從不分男女老幼,尤其是麵對著自己的親兄弟時,他也能利落的一刀而下,直接切斷頭顱,軍營裡的人誰都不敢招惹他。

最初進軍隊時,他終日麵上無表情,有人知道他是鐘家人,免不了排擠他,然而鐘文晉不是會給教訓的人,若是有誰找他的茬,他就會直接拿劍砍人。

隻頭一回,就砍傷了三人,梁宴北得知此事後,狠狠打了鐘文晉一拳,打得他鼻血橫流,他卻笑起來。

梁宴北不理會他的瘋癲,把軍營裡的其他人訓了一頓,並狠言說若是再出現這種事,必定嚴懲不貸,其他人才不敢再造次。

那時的鐘文晉還是一個那劍砍人時會覺得害怕的人,到了後來,他殺人的手法越發利索,更是無人敢靠近他。

溫禪曾經問過他,“為何每回梁宴北打你,你都要笑?”

鐘文晉回答,“因為他的拳頭能讓我感覺到痛,隻有我覺得痛時,才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他必須要活著,他有必須完成的事。

有時候鐘文晉會想,若是自己早點做一個大惡人就好了,那樣他就會在當初強行把謝昭雪搶來,將他鎖在自己身邊,不去上戰場,日日夜夜的跟他在一起,這樣,他就不會死了。

早些把鐘家人都殺死,這樣,他們也不會對謝昭雪出手,不會對自己娘親出手。

亂世之中,隻有利刃最有用,或者說,隻有惡人的劍最有用,就算做不到平亂世安天下,至少能夠保護自己心頭上放著的人。

就算是他斬下了鐘文亭的頭顱,也沒有絲毫的感覺到快意,因為再怎麼做,都沒有意義,他還是一個獨自走在血路上的可憐人。

“小晉,來,吃燒雞,這是我特地從和悅樓給你買的,我記得你最愛吃……”他看見鐘文亭站在眼前,遞出了熱騰騰的燒雞,笑得溫和。

啊,他想起來了,鐘文亭是第三個誇讚他的人,他扶起了趴在謝昭雪墳頭上的自己,在他耳邊說,“小晉,你一直是個堅強的人,傷心過了,一定要做回從前的那個鐘文晉……”

那鐘國義呢?鐘國義會把小鐘文晉抱在懷裡,寵溺的說,“我們晉兒,就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孩子。”

他曾經有一個家,家裡有溺愛他的爹,也有溫柔的娘,還有會給他將道理的兄長,有弟弟有妹妹。

也有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小舅舅,他會在鐘文晉看不到的地方動手打議論鐘文晉是非的下人,他會警告尚書家的少爺不準再找鐘文晉的麻煩,也會冷著臉讓侍郎家的千金彆再糾纏鐘文晉。

他也會狠狠教訓自己的堂妹,重重責罰顛倒是非,汙蔑鐘文晉的老嬤嬤,會提著一盒糕點給謝漪露讓他轉交給鐘文晉。

以前的鐘文晉,有很多人疼愛,而如今的他,隻剩下了自己,和手裡的一把劍。

還有,滿身的鮮血。

鐘文晉一步一個血腳印,走過一條滿是迷霧的獨木橋,橋的儘頭,是一身雪白衣裳的謝昭雪,他還是如往常一樣,笑得一塵不染,對鐘文晉說,“快過來。”

鐘文晉不敢大聲呼吸,小心翼翼的走到他身邊,謝昭雪一下子牽住他的手,指著後麵說,“你看。”

他順著方向看去,就見謝漪露溫柔的看著他,“晉兒。”

她的身邊,是青色長衣的鐘文亭,他招手,“小晉。”

然後幾個半大的孩子,跑來抱住他的腿,“四哥哥,四哥哥……”

眾多聲音重疊在一起,在他的耳邊圍繞,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後視線停在謝昭雪的臉上。

鐘文晉一下子落淚了,他抑製不住嘴角往下撇,一聲哭喊破口而出,“啊——”

心尖處像被人拿刀子不斷的刺,疼得他禁不蹲身,蜷起身體,縮成一團。

“為什麼?為什麼?”鐘文晉咬著牙問。

為什麼偏偏是我?

為什麼留下的是我?

為什麼承受這些的是我?

多少次的午夜夢回,鐘文晉都想做的那個先離開的人,這樣他就不會每日每夜都忍受著心裡的痛苦。

他也想走得瀟瀟灑灑,走得無牽無掛,但是他自己也知道,這根本做不到,那已經逝去的人,早已融進他的骨髓裡,化作他一生最重的思念。

他會一直痛苦著,一直思念著,直至他生命走到終結的那一刻。

“醒醒,醒醒!”梁宴北的聲音打破迷霧,傳到他耳邊。

鐘文晉猛地睜開眼,從床榻上坐起來,粗喘幾口氣,眼睛裡全是溫熱的淚。

又是這個夢。

梁宴北在一邊沉默的看他,而後淡淡道,“鐘文晉,把眼淚擦擦,咱們要出發了。”

他腦子懵了一下,“去哪?”

“五月島。”梁宴北回答,“這是一場惡戰,你精神點,等到了島上會讓你好好休息的。”

鐘文晉聽後抹了一把淚,勾起嘴角自嘲的笑了。

是啊,還沒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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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信

鐘文晉這個月第四次跟謝漪露談心, 如前幾次一樣,談崩了。

他大怒而起,抬手就要掀麵前的桌子,結果被謝漪露一瞪,又生生忍住了。

“娘!你就隻有我這麼一個兒子,如今鐘家沒了,咱們母子相依為命, 你竟然還這樣對我!”鐘文晉心知硬的不行,必須來軟的,一扭臉哭喊起來, “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他仰天長嘯,忽而掀開外袍,從後腰掏出一根長繩,“兒子先走一步了!”

堂內的下人見此都嚇壞了, 忙著急上前,“少爺!可使不得啊!”

謝漪露也沒想到他隨身還藏著麻繩, 當下驚得站起身,“晉兒,你彆做傻事!”

然而鐘文晉行動極其麻溜,踩著一個凳子就要往房梁上扔繩子, 邊扔邊喊,“誰都不準攔我!”

阿福在門外聽著,感覺時候差不多了,哭嚎著衝了進來, 一下子抱住鐘文晉的腿,“少爺!少爺你這是作甚!你再等些時日謝少爺就會回來了,你這又是何必!”

鐘文晉立馬扭起來,“我等不了!謝昭雪在京城生死不知,我卻在這邊什麼都做不了,我心裡難受啊!”

謝漪露氣得拍桌,“你快下來!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

阿福喊,“少爺啊!你這麼做不是成心讓夫人傷心嗎?老爺和老夫人走了之後,夫人隻有你了,萬一你再有個三長兩短的,可讓夫人怎麼辦啊?!”

謝漪露聽聞,傷心的抹起了眼淚,往椅子上一坐,開始抽泣,“原本我應允你跟昭雪在一起,就已是無顏麵對爹娘,如今你又讓我那麼不省心……”

鐘文晉一下子傻眼了,看了看自己的親娘,又用質問的眼神看著阿福。

怎麼回事?怎麼跟設計好的劇情不一樣?

阿福心道,小鐘少爺,可不是我不幫你,你跟夫人鬥,不是找死嗎?

他沒回應鐘文晉的眼神,繼續抱著鐘文晉的腿搖晃,袖子裡的銀子抖得叮當響,“少爺啊!快下來吧!”

鐘文晉快氣死了,花那麼多銀子給阿福,結果到頭來阿福竟然還是叛變,他恨不得一把掐死阿福,但當著謝漪露的麵又不好發作,那根麻繩怎麼掛上去就怎麼拿下來,他咬牙切齒的把阿福推開,走到謝漪露麵前,“娘,兒子知道錯了,你彆傷心了。”

“不孝子,不孝子……”她還在不斷的低聲念著。

“我不去京城了還不行嗎?我就老老實實在金陵待著,哪也不去了。”鬨騰了一個月的鐘文晉,終於妥協。

謝漪露趁機道,“你可不能騙我。”

鐘文晉應道,“不騙你不騙你。”

“行。”謝漪露把眼淚一抹,神情瞬間就恢複了,“我跟梁夫人還約了一起喝茶,就先走了。”

說完她當真是一點停留都沒有,整了整衣裳就踏出門,走了幾步還轉頭把阿福給叫上了,“這小子聰明伶俐,我喜歡。”

阿福屁顛屁顛的跟上去,“夫人過獎了。”

鐘文晉氣得兩鼻子冒煙:我不喜歡!

等謝漪露走了之後,鐘文晉還在原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