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頁(1 / 1)

溫禪追問,“什麼情況下, 才能把你氣到動手?”

“我也不清楚,我脾氣那麼好,應該會到了十分生氣的地步,才會打女人吧。”他說。

梁宴北的脾氣其實並不算好, 但溫禪從沒有見他打過女人,當時他想, 或許梁宴北自己對女子比較寬容,將怒火的底線放得很低。

但這一巴掌卻抽得響亮,一點情麵也沒留,就因為一支陳年舊笛。

梁宴北這般緊張的模樣, 顯然是愛極了那根溫禪送的笛子,但若真是這樣,他怎麼能一藏數年,一次也不肯拿出來呢?

一響驚雷自蒼穹而下, 喚醒了夜色下沉睡的萬物,也打斷了溫禪的思緒。

大雨滂沱,耳邊都是淅淅瀝瀝的聲音。

溫禪看著眼前掠過的景物,心裡思索著,這次這隻鳥又飛到哪去了?

很快,鳥就停了下來,停在抽了嫩芽的樹枝上,承受著風雨。

打眼一看,這是一片荒野,唯有一見略顯破敗,但看上去擋風擋雨,異常結實的屋子。

燭光從中散出,將兩人的影子倒映在牆麵上。

他仔細一看,見兩人是梁宴北和溫遠。

溫遠是溫禪胞弟的兒子,當初溫禪的弟弟降生之後,便被一老和尚以解西涼天災的理由帶走,往後的數十年,都沒有他的消息。

當初溫禪奪王位時,他曾出現為溫禪擋過致命的攻擊,生命垂危之際,又被老和尚帶走醫治,溫禪當上皇帝後,曾派人在整個西涼搜尋他的蹤跡,卻一無所獲,待到梁少景都五歲時,他才帶著兒子溫遠出現。

溫禪曾想讓他坐這個王位,但滿朝百官竭力反對,他自己也不願意,溫禪才無法,賜他爵位家宅,安家在原城,發誓護他一輩子安寧。

可是最後,這個弟弟卻起了勾結異國,謀朝篡位的心思。

撇開他不說,他的兒子溫遠,還是讓溫禪很喜歡的,至少在生命的最後一段時日,溫遠給了溫禪極大的安心,他聰明且從容,不管心裡盤算什麼,麵上從來不顯露,任何人都難以輕易的猜到他的想法。

這一點跟梁宴北太像了,或許這是聰明人共同有的特質?

眼下溫遠沉默的坐在梁宴北對麵,手指摩挲著一根短短的枯樹枝,低聲說,“梁伯父,待尋到謹之之後,我想帶謹之離開京城。”

溫禪先是愣了一下,而後就見梁宴北轉過頭來,麵容竟比方才的樣子憔悴得厲害,臉上的精神氣幾乎散儘了,露出蒼老的疲態,令人心疼。

他道,“不行,你必須回京城來。”

溫遠神色沒有半分變化,“謹之已經死過一次,我不能讓他再受這些傷害。”

溫禪一下子知道這是什麼時間了。

這是當年梁少景死的那一年,溫禪親口告訴溫遠,帶上有梁少景氣息的東西,就可以在一年內喚回他的魂魄。

梁少景的死鬨得滿城風雨,梁宴北也因此大受打擊,臥病在床。

那是溫禪最不願回憶的一年,幾乎每一天,他都在噩夢中渡過,想儘了辦法查殺害梁少景的凶手,卻到了臨終之際,才查出。

“我知道你的心思。”梁宴北歎一口氣,“你對謹兒的感情我也明白,但你要多考慮一些,人生在世,不可能光想這自己,你現在沒了親人,可以四處流浪,但是謹兒不一樣,我還在這裡,他就一定會回來尋我。”

“再者。”梁宴北停頓了一下,聲音慢慢降下去,緩慢道,“我已經老了,溫氏的江山還需要你們這些年輕人來守,如今城內狼子野心的人那麼多,對皇位虎視眈眈,你若走了,誰還能保護溫氏呢?”

溫遠聽聞微微抬眸,看向梁宴北,“梁伯父,其實你不必說的那麼迂回,我知曉你的用意,可是朝代會不斷的更替,你已經守了聖上一輩子,該歇息了。”

梁宴北讓溫遠回來守江山,溫遠勸梁宴北休息。

溫禪沒想到,當年在這件破舊的小屋中,兩人還嚴肅的討論了一番。

可讓他更沒有想到的事還在後麵。

梁宴北聽了溫遠的話後,眸色變暗,輕輕搖頭,“隻要聖上還在,我這一生就不能停歇,可我留在這世上的時日已經不多了,若獨留他一人在世上,我不放心,你那麼聰明,知道怎麼守住溫氏,守住他。”

“就算是給我一個臨終前的安心,否則我即便是到了下麵,也不會瞑目的。”他道。

梁宴北的語氣裡,神情裡,都出現了乞求。

溫禪一下子笑了,沒想到你梁宴北還有今日啊!

笑著笑著,他就想哭,梁宴北這是真的老了。

梁宴北沒有求過人,即便是當年他被鐘國義俘虜時,即便是他經曆各種各樣的威脅,梁宴北都是以利劍抗惡敵,哪怕自己渾身浴血,也從不低頭。

可這樣驕傲的梁宴北,竟在這小破屋子裡對一個後輩露出了乞求的神色。

溫禪心中一痛,想跑到他麵前,一把攥起他的衣領,將他拎起來,大聲對他喊,“你求來的保護,我不稀罕!”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前世的他太笨,太弱,才讓梁宴北操碎了心。

溫遠也很意外,但卻點頭答應了,“待到謹之歸來之後,我便立即趕回京,在此之前,京城中的一切就交由梁伯父應對了。”

兩人做了個彆人不知曉的約定,然後就此分彆。

同一時間,同一座城,隱藏了太多溫禪不知曉的秘密。

看著眼前又黑下來,他心中忽而生出一種恐懼,一種退縮,對接下來的場景產生抵觸心理。

但他身不由己。

這一次切換得很快,一眨眼,眼前就換了場景,沒了吵雜的風雨聲。

是在一個屋子內,從位置上看,鳥似乎停在窗子邊,屋內陳設簡單,亮著微弱的燭燈,床榻上躺著一個人,隔著床幔看不清楚。

四周隻有呼吸聲,靜得詭異。

而後房門被推開,溫禪看見司徒舟蘭慢慢走進來,麵上帶著古怪的笑,一張口,聲音竟粗啞難聽,“梁衡,他快要死了。”

床榻上的人一動,掙紮著從床榻上坐起來,聲音裡帶著無力的怒火和震驚,“你說什麼?!”

“溫禪快死了。”司徒舟蘭瘋了一般的大笑,昔日傾城的麵容扭曲而猙獰,“他的嬪妃兒子,滿朝文武都跪在殿前等著他咽氣,他卻還惦記著你,還派人來傳聖旨,讓你進宮,你說可不可笑。”

梁宴北一把掀起床幔,從床上下來,枯瘦的手指去拿鞋,無力的動作裡透著焦急。

他的臉瘦了很大一圈,臉上,脖子上,手上都有了皺皮,呈現病態的蒼白。

溫禪的心都揪起來了,死死的瞪著司徒舟蘭,恨不能自己跳下去一刀殺了她。

當年他駕崩之前,確實傳了梁宴北,文武百官,後宮嬪妃,他想見的隻有梁宴北一人。

當時梁宴北也應了旨意進宮,但溫禪並不知道,梁宴北當時的身體已經差到了這般地步。

他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高聲喊道,“來人!”

“放心,我都為你準備好了,去見他最後一麵吧。”司徒舟蘭在一旁笑著,“從今往後,那個叫溫禪的人就不存在了。”

梁宴北手握成拳,整個身子都顫唞起來,滿是恨意的看了司徒舟蘭一眼,什麼話也沒說,著急的往外走。

緊接著就是快馬進宮,梁宴北下了馬車之後,步伐尚不穩,就大步往殿內走,掠過跪了滿地的人,目不斜視。

他進了內殿,看見了靜靜躺在龍床上的人,才將腳步慢下來,一臉的怔然。

溫禪看見了自己,蒼老的,生命垂危的自己。∮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當年為了召回梁少景的魂魄,溫禪用了樓慕歌給他的上古邪術——萬象太極。

梁少景的魂魄重返世間的那一刻,溫禪就吐了一大口血液,隨著他離京城越來越近,溫禪的身體就越來越弱,直到梁少景變成了真正的活人,溫禪的生命才算是走到了儘頭。

隻可惜溫禪對萬象太極這個陣法並不熟悉,召回的梁少景魂魄有缺失,導致他隻能從女子身上重生。

但最後的結果,他還是很滿意的,至少把人給召回來了不是嗎?

這個秘密,隻有他和溫遠知道。

眼下的這一段路,明明不遠,但是梁宴北卻走了很久,停在龍床麵前時,溫禪看得清清楚楚,一滴淚從他的眼中滑下來,滑過他脆弱的麵容,落在床上。

當時的溫禪身體幾乎被那個咒術蠶食殆儘,雙眼什麼都看不見,身子大部分都陷入麻痹,完全失了知覺,隻有一雙耳朵還勉強能用。

他張了張口,聲音又低又啞,“梁衡?”

梁宴北在他床前坐下來,一開口話中沒有半分哭腔和虛弱,如同往日一樣硬朗沉穩,“陛下,我來了。”

溫禪看見自己的神情一鬆,嘴角勾起了淡淡的笑容,而後就沒再說話,呼吸平穩緩慢,一聲比一聲弱。

梁宴北含著淚的眼睛一直盯著他看,儘管他也蒼老得滿臉皺皮,完全沒有當年的俊俏模樣,但梁宴北的目光卻專注極了,沒有厭倦膩煩,每一處都看得極其認真。

可雙眼失明的自己,卻毫不知情。

溫禪聽見自己說,“梁衡,我真的很後悔……”

梁宴北一眨眼,淚珠又掉了下來,一聲不吭。

溫禪看見他這模樣,幾乎要笑出聲了,當年自己感受生命流逝時,相當平靜,想了很多很多,卻沒有流淚,倒是梁宴北不爭氣的哭了。

這樣的想法,能讓他多少抑製一些心中的痛,儘管這些事情都已經過去了,所有的一切都重來,但再看見這些的時候,他還是心如刀割。

他還是第一次見梁宴北哭呢。

而後就是真正的訣彆,梁宴北看著他一點一點的沒了生息,斷了所有的生命特征,才慢慢伸出手,把溫禪的手拉過來,緊緊攥住,淚水洶湧。

“阿禪,我也很後悔。”他咬著牙嗚咽道,將頭埋在溫禪的手邊,許久都沒有起身。

鳥在殿內盤旋了一下,低低的叫了一聲,才把梁宴北的神識喚回來,他抹乾淨眼淚,輕柔的把溫禪的手放回錦被裡,擦去所有的脆弱,整個人猛然間恍若充滿精力。

當時溫禪死之後,見到了那個自稱是樓慕歌的人,他身邊還跟著那個名叫笙笙的小姑娘。

樓慕歌對他說,“召回那個孩子並沒有耗儘你所有的精氣,若你還想活下去,我可以幫你在陽間多留一段時日。”

溫禪想了想道,“不了,我已經厭倦那的生活,你把我剩下的精氣轉給梁衡可以嗎?讓他好好活著,謹之才剛回來,他若是病死了,不就虧大了。”

樓慕歌什麼也沒說,應了他的要求。

殿外站著的梁宴北看起來十分威嚴,即便是站在黑暗處,散發的氣息也足以讓在場的所有人感知他的存在,與進宮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那是當年溫禪見他的最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