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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越升越高,天色大亮,殿內的人漸漸多起來,不知是不是因為殿內人變多的緣故,溫禪在睡夢中竟覺得熱,他無意識的伸手將自己的領口扯鬆,喘了口熱氣翻個頭繼續睡。

“文晉兄!來坐這裡!”忽而不知是誰高喊了一聲,瞬間將溫禪驚醒,他眨眨眼睛迷茫的坐起,發現周圍差不多坐滿。

少年站著招呼鐘文晉,聲音不免高了一些,引來周圍人的側目,謝昭雪正巧就坐在那少年附近,聞聲斜睨了鐘文晉一眼,道,“聒噪。”

兩人像是天生不對頭一般,鐘文晉往那處去的腳步一停,冷哼道,“還是算了,坐在他附近我怕是一個字都寫不出來!”

“這殿中的座位你即便是隨便挑,也照舊寫不出一個像樣的字來。”謝昭雪反唇相譏。

鐘文晉也不肯認輸,牙關一咬就要罵他,溫禪見形勢緊張,連忙咳一聲,默默道,“明榮殿內,不可喧嘩。”

兩人這才意識到此處是在皇宮之內,不是在可以吵架的大街小巷,於是鐘文晉甩袖離去,自行找了一處偏遠的位置。

此時大殿內因兩人的三兩句變得無比安靜,無人在繼續交談,溫禪鬆一口氣,扭動著有些酥|麻的手臂,前麵的人突然轉過頭來,對他笑眯眯道,“九殿下,我們又見麵了。”

梁宴北錦袍玉冠,貴氣十足,就像年夜時那樣的盛裝,他身子幾乎都扭過來,兩隻胳膊搭在溫禪桌子的前沿。

還沒有注意到前麵的坐的是梁宴北,溫禪一時間愣住了,他悄悄的咽口水,勾起一抹僵硬的笑,“是啊,很巧。”

梁宴北見他回應,笑容更甚,壓低聲音道,“不巧,我今日特地起了個大早而來,就是想在九殿下的身旁尋一處位置。”

一股熱氣直衝腦頂,溫禪覺得身上熾熱翻滾,耳根染上不明顯的紅色,他強做鎮定,不動聲色道,“梁公子費心了。”

自從與梁宴北相見以來,溫禪的態度表達非常明顯,但梁宴北卻絲毫不在意,他故作歎氣道,“是呀,為了跟九殿下交朋友,我可謂是費儘心思。”

交朋友?溫禪擱在桌子下的雙手慢慢收緊,他性子散漫,氣量大度,即便曾經是萬人跪拜的皇帝,重生而來也無半點倨傲脾氣,他可以跟西涼任何一個子民交朋友,但是梁宴北不行,溫禪上輩子跟他做了幾十年的朋友,深知那滋味不好受。

溫禪微垂眼瞼,陷入沉默,梁宴北見他不在與自己搭話,便轉回去,同謝昭雪聊起來。

耳邊聽見一陣細小的哄笑聲,溫禪下意識轉頭看去,卻見幾個少年聚在一起,皆看著他笑,中間的少年紫衣墨冠,一雙眼睛又細又長,笑意有幾分不懷好意。

太子溫悅。

溫悅身旁有一個年紀較小的橙色衣裝的少年,麵容與溫悅有六分相似,他是溫悅一母同胞的弟弟,溫湘。

兩人真是嫡親的兄弟,嘴巴一樣碎,平日裡最喜歡道他人的是非,溫湘畢竟年紀小,不敢多說,但那太子溫悅卻憑自個身份尊貴,口無遮攔,即便是溫禪這樣毫無出彩的廢物皇子,他也要取笑一番。

此時那幾個少年議論的對象正是溫禪,見他看過來不僅沒有收斂,反而笑得更甚,引得溫禪內心一陣煩躁,他收回目光不去理會。

他將殿內的人大致掃看一眼,發現所來之人都是京城內官員家的嫡子,因歲月長久,許多人他都已經記憶模糊,唯一能說上話的梁書鴻卻不在這大殿之內——可梁書鴻雖然是梁明岩的嫡子,但是梁明岩本身就屬於梁家的庶係,是以這場測驗,梁書鴻沒有資格參加。

皇家裡,除了溫禪和溫璋,太子溫悅和其弟溫湘四人,二皇子溫梓川已過弱冠之年,孩子都能下地奔跑,是以沒有來參加,而溫禪的嫡親弟弟現在也不知道被那老和尚帶在何處吃齋念佛。

皇帝一共十六個孩子,除去溺水夭折的十一公主和十四皇子外,剩下的十四個其中有八位是公主,生了一大堆,真正能繼承皇位的皇子才六個。

溫禪想到他上輩子,就才生了九個,其中就有六個兒子,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有點小驕傲呢……

第11章 答卷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殿門處傳來了太監的高聲傳唱,“皇上駕到——”

聞聲殿內的所有人皆收斂笑容從座位上站起來,對著殿門處齊齊跪下,“吾皇萬歲——”

一聲明黃色龍袍的皇帝緩步走進來,年逾五十的他胡須裡已生了白絲,麵容蒼老卻難掩年輕時的俊朗,不怒自威的目光將殿內的人看了一圈,踏著繡著金絲邊的黑靴走上了大殿最前方的高座之上,聲音沉厚如鐘,“眾卿平身。”

下方眾人才站起身,轉個身麵對著座椅上的皇帝,皆垂首望地,規規矩矩。

皇帝又出言讓眾人坐下,同皇帝一同來的還有禮部尚書喬向誠和禮部侍郎梁峻,兩人分彆坐於皇帝的下方,分左右兩側。

喬向誠此人在溫禪的記憶裡,幾乎快要被遺忘,但是他有一個女兒溫禪卻記的清楚,若不是後來喬家出了事,他那個女兒就會成為溫禪的第一任皇後。

正想著,麵前的桌上忽然擺了筆墨紙硯,隻聽皇帝道,“雖此次測驗不予記錄,但眾卿既提起筆,就當全力以赴,朕會一直坐著,靜候眾卿交上來的答卷。”

言罷,他朝喬向誠看一眼,喬向誠便起身展開一副紙卷,上方隻書一個字——忠,他道,“這是考題,體裁不限,時限為一個時辰,即刻開始。”

說得倒是好聽,雖然說此次測試並不會記錄與卷宗,但好歹京城內有身份的嫡子都來了,測試的最終結果不需兩天,就可傳遍整個京城……

話音一落,一聲鐘鳴響起,溫禪還在胡思亂想時,不少人下意識摸上墨筆。

溫禪盯著空白的紙張,不一會兒整個腦中就被忠字占滿了,他想,這場考試若論高低,鐘文晉必定能拿個狀元……

何為忠?上輩子溫禪登上西涼帝國的最高處,卻最終不知忠的意義所在,鐘文晉為了忠,不惜背叛家族,刀敵父兄;謝昭雪為了忠身披鎧甲,戰死疆場;喬向誠為了忠死守皇城,血流百步;梁宴北為了忠拋卻生死,一生金戈;而他自己,為了忠納了後宮佳麗,兒女滿堂。

這些人為了忠,不顧危險,強忍痛苦,以占滿鮮血的雙手,以千瘡百孔的破敗之軀舉起了西涼的盛世,換來千萬子民的一聲稱讚。

棄忠易,守忠難。

恍惚間,溫禪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籠罩在血色天空下的京城,往日的富麗堂皇化作虛無,處處都是尖利淒慘的哀嚎,他身處在濃重的血腥中,一轉頭,就是麵色猙獰的溫熏,她弱小的身子上插著一柄長刀,血色模糊的雙手一步一步爬到他腳下,拖出一道長長的血痕,手指攀上他的靴子,微弱的哭喊,“皇兄……皇兄……好痛啊……”

京城再不複往日繁華,變成了人間地獄。

溫禪驚出一身冷汗,猛地睜開眼來,發現自己正趴在桌子上,身邊是低頭奮筆疾書的少年們,上方坐著低頭閱書的皇帝和提筆寫字的喬向誠。

倒是梁峻注意到他偷懶,微微瞪他一眼。

溫禪連忙抹了把鼻尖冒出的小汗珠,提起毛筆沾墨,心有餘悸的籲一口長氣,沒想到自己想著想著竟然睡著了,萬一被皇帝發現,可又要被一頓責罰。

他這一睡,將時間睡去了大半,不過呆坐了一會兒,鐘鳴又響起,眾人停筆,等待墨乾。

溫禪望著自己寫出來的字,有些心虛,他不敢東張西望,但眼睛一瞟,身邊的人竟都是將紙寫的滿滿當當,黑壓壓一片。

紙收上去之後,大殿內依然很靜,喬向誠和梁峻都在認真的看答卷,時不時抽出一兩張遞給皇帝身邊的太監。

溫禪莫名緊張,尤其是見到自己的答卷被遞到皇帝手中之後——他的答卷特彆好認,一大片空白。

皇帝抬眼望來,開口道,“老九。”¤思¤兔¤在¤線¤閱¤讀¤

溫禪立即站起身,“兒臣在。”

“你的答卷上隻有三個字?”他將紙張翻來覆去,上麵隻有三個不大不小的字,再無其他,“你來說說,這‘難兩全’指的是何意?”

一時間殿內的人都偷偷的看向溫禪,不少人因為他隻答了三個字而吃驚,寂靜了片刻後,溫禪聲音平緩道,“回父皇,兒臣的難兩全,指的是忠國與忠君。”

“君王心係天下百姓,忠君不就等同忠國?”皇帝又問。

溫禪卻不再回答。

縱使他沉默,在場的許多人也都聽出了他的意思,明君才會憂民,昏君隻會憂己,心係黎民和心係君王,到底是不同的。但這些話卻無人敢說,因為說出來就是大逆不道。

殿內的人都暗暗放輕了呼吸,生怕溫禪惹來了龍顏大怒,但皇帝見溫禪不再回答之後竟沒有追問,隻是平淡道,“腹無點墨,謬想倒是不少,今日起罰你禁足三月,好好閉門思過。”

溫禪差點樂出聲,立即磕頭言謝,“謹遵父皇教誨。”

三個字換來了三個月的清淨,對溫禪來說是件喜事,至少他這三個月都不用早起來博學宮念書了。

後來皇帝開始評價其他人的答卷,原本溫禪最在意的鐘文晉的答案,誰知道鐘文晉的答卷甚至沒有送到皇帝手中,溫禪覺得,若論忠心,鐘文晉稱第二就無人敢稱第一,難道是因為文采不好,所以沒能將他心中的壯誌抒發出來?

午時一刻,漫長的點評終於結束,讓溫禪都感到意外的是,答卷拔得頭籌的,竟然是梁宴北。

若不是重生回到少年時期,溫禪幾乎都要忘卻,這個幾十年後總是被人稱為粗人的梁大將軍,曾經也是學富五車,才高八鬥的書生郎。

皇帝心情愉悅,幾乎每個人都給了賞賜,當然溫禪除外,恭送走皇帝和禮部兩位大人之後,明榮殿內的氛圍頓時放鬆下來。

溫禪無心多留,皇帝前腳剛走,他後腳就踏出殿門,一直在偏殿候著的阿福早就站在門口外,見他出來立馬迎上去。

他走在寬闊的走廊中,隨手撫平略有褶皺的衣袍,口中哼著小曲,愜意悠然。

溫璋快步追上來,“九皇兄!”

他有些喘氣的叫停了溫禪,稚嫩的臉上全然是苦惱,“九皇兄,你為何不好好答卷,平白叫父皇罰了三個月的禁足。”

溫禪一派輕鬆自然,“並非不是我好好寫,我寫出來的,就是我心中的答案。”

“可是……”溫璋欲言又止。

“無需擔心,三月禁足於我來說是難得清閒的好事。”他又習慣性的拍拍溫璋的頭,“今日聽父皇點評,你寫出的答卷非常不錯,你如今才這般年紀文采就已是不凡,繼續努力假以時日必定比狀元郎還厲害。”

被誇獎一番的溫璋有些羞赧,他紅臉道,“多謝九皇兄誇讚,待我空閒之後便去找你,雖不能帶你出來,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