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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82 字 5個月前

的帝國,他們的天命,當真還在?

他悵然的目光,轉向了雁門的方向。

他知道,他們最大的敵人,那個曾高坐長安朝堂並一手謀定了這場國運之戰的人,或許此刻,正也站在那裡的某個自己所不知的地方。

他不知對方所想為何,但是自己,此生此世,怕是再也不能踏足其上了。

風呼號著吹過,他的惆悵歎息之聲,如滿地的荒敗野草,隨風翻卷,散在了茫茫的荒野之中。

……

凱旋大禮結束,宮中賜宴,少帝將親自接見有功之將。這是莫大的榮耀。蕭禮先、趙璞、周慶、張密、楊虎等人,悉數入宮參宴。

薑含元沒有去。她以父孝在身衝撞盛宴為由辭謝。當夜,獨自留在王府。在書房裡,她無意發現當初自己所留的習字,想起往事,不禁失笑,便又翻出他的碑帖,挑亮燈火,坐在燈下,平心靜氣重新習字。正低著頭臨帖,王府知事叩門,說是來了拜客。

來人竟是溫婠。

知事說,她是在丈夫的陪伴下乘坐馬車來的,沒有入內,隻帶來一匣福糕,說是親手做的,知她回了,送來給她嘗味。

薑含元這才想起,長安老派之家,有入冬做糕的習俗,以祈來年福兆,步步登高。

據說,溫家當初和周家定親之後,周家受到壓力,父母惶恐,意欲退婚,但周家兒子卻心儀溫婠,極力反對,順利成親之後,夫婦誌趣相投,生活平靜,但卻十分美滿。

沒有想到,今夜,她竟會給自己送糕。

她看了眼知事呈上的食盒,頗感意外,急忙出來,疾步來到門口,遠遠地,看見一個女子正朝停在路邊的一輛馬車走去。馬車之畔,站著一位年輕男子。那男子眉目周正,文質彬彬,正舉著一盞燈籠,等著女子。

“婠娘!”

薑含元朝著前方女子的背影喚了一聲。

女子停步,回頭。

正是溫婠。

已是許久不見,溫婠模樣秀麗如舊,但細看,卻又和從前有些不同。她的麵容比從前圓潤,添了幾分少婦的豐腴之感。她的身上罩著一件披風,雖厚,卻遮不住小腹的微隆之態,看起來,應當是有孕在身了。

顯然,那個正在馬車旁等她的男子,應當就是她的丈夫周家公子。

“多謝你的福糕!”薑含元道謝。

“我沒想到你會來……但很高興。倘若你也無事,何妨進來坐坐。”

她向那女子點了點頭,最後如此說道。

溫婠沒有走來,隻停在原地,望著她,立了片刻,慢慢地,麵上露出笑容,隨即衽斂,向她遙遙行了一個鄭重的拜謝之禮,隨即轉身,繼續朝著馬車走去。

她的丈夫忙將燈籠交給車夫,快步走到她的身畔,先向薑含元也恭敬地躬身,作揖完畢,扶住她的胳膊。

薑含元站在門口,看著她被丈夫小心翼翼地扶著,登上了馬車。車夫驅馬,車輛緩緩前行,慢慢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她沒有立刻進去,在王府的門口,停在台階之上,舉目,望著前方。

夜幕剛降臨不久,城中已是萬家燈火,密若繁星,路口行著正匆忙趕路的歸家之人。自街市的方向,她仿佛聽到了隨風隱隱傳來的夾雜著俚語和各種雜音的喧囂之聲。

這是一個再尋常不過的長安之夜,普通而平淡。

然而,就是這樣的普通和平淡,或許才是白天那場凱旋之禮的最大意義。

薑含元側耳,靜靜聽了片刻,轉身朝裡走去。她回到書房,坐下,打開匣蓋,從裡麵拈了一塊精心所製的撒了一層細細糖霜的糕點,吃了一口。

清甜而鬆軟,十分可口。

這一夜,她早早入睡,心情平靜。

第二天,楊虎的母親在兒子的護送下,前來拜望。和她同行的,還有楊虎那個名叫阿果的小侄女。

楊虎已被封為禦前四品侍衛,兼地門司左副領,位置僅在劉向之下。不但如此,他的兄長也複授郡公,最近門庭若市。前段時日,楊虎人還沒回,家中門檻便險些被人踏破,全是前來給他說親的。

對於母親定要前來拜望的固執,楊虎顯得有些無奈,解釋道:“我與母親說了,將軍你不喜被人打擾。”

薑含元越過楊虎,快步來到楊母麵前,親手將她扶住,讓她不必多禮。

楊母十分歡喜,卻堅持行禮,說道:“我家七郎能有今日,楊家能有今日,全靠將軍提攜。聽說將軍很快就要回去,老身若不親自前來拜謝,怎能心安?原本七郎兄嫂也要來的,終究不敢過於打擾,老身便帶著我全家之人的心意,仗著年老厚顏,領了阿果冒昧登門拜謝將軍。”

阿果今日穿著新衣,比兩年前薑含元印象裡的樣子拔高許多,她站在祖母身旁,口齒清晰,舉止也已有了幾分小小少女的文秀模樣,但在薑含元含笑望向她的時候,臉上露出些許如同從前那般的忸怩和歡喜之色。

薑含元送她們出府,和楊母辭彆後,楊虎服侍母親上車。還等在車外的小女孩遲疑了下,低聲道:“將軍,上次你來我家,給我帶了一包糖果子。你說是我七叔請你轉給我的。可是這趟他回來,我問他,他說不知道……”

她微微仰頭,看著薑含元:“一定是將軍你自己帶給我的。”

沒想到阿果至今竟還對那包糖果子念念不忘。薑含元笑道:“我是在你家外麵的那條街上買的,沿著街口下去,中間有間老號。你若喜歡,叫你七叔去買。他從前太過忙碌,所以忘記了。”

阿果點頭:“喜歡!”

“他也已經買給我吃了。還說以後可以天天吃。”她又補了一句。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隻有那時候將軍你帶給我的那一包,最是好吃。”小女孩的聲音帶了幾分困惑。

薑含元再次笑了起來:“等到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為何一樣的果子,那時候的更好吃。”

阿果目中又露困惑之色,但很快,她點了點頭,望向前頭馬車旁的楊虎。

“先前我天天盼著七叔回來,如今他真的回了,我爹娘還有祖母,全家人都很高興,我也高興,但他好像不大開心。昨晚他從宮中回來,喝醉酒,睡過去了,我聽見他的嘴裡還在嘟囔,好像念叨著雁門。他是不是想回去呀?可是那裡不是邊地嗎,大人都說長安好。將軍你知道為何他回長安了,反而不高興——”

“阿果!”

楊虎仿佛聽到了什麼,叫了一聲。

阿果閉了口。他走了過來,將侄女也送上馬車。等阿果上去了,趴在車廂窗後,露出臉,依依不舍地和薑含元再次道彆之後,他也恭聲道彆,請她留步。

薑含元返身入內,片刻之後,身後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之聲。

她轉頭,見是楊虎又回來了,便停步,含笑問道:“還有事?”

楊虎轉頭,望著北方的天空,定了片刻,慢慢道:“將軍,這一趟,樊將軍沒有回。臨行前我和他道彆,問他為何拒了封賞回往雲落。他說他本就是雲落之人,家族世代便為守護家主而存在。他當初出來,是為伴隨將軍,如今仗打完了,將軍也不再需要他了,封賞和官職,於他而言,不過是身外累贅。回去,繼續守護雲落,才是他餘生要做的事。”

他轉回視線,落到薑含元的臉上。

“我很羨慕他,無牽無掛,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就此彆過。但請將軍記住我楊虎。將來,無論何時,也無論我在何地,倘若將軍有召,我必第一時刻返回,聽命麾下,繼續效力!”

“跟過將軍,做過青木營的一員,是我楊虎此生最大的榮譽!”

說到這裡,他的眼中微微蘊淚。

他已褪去戰袍,今日一身常服,但卻單膝下跪,朝著薑含元,行了一個舊日的軍中之禮。完畢,他轉身而去。

薑含元望著他的背影,腦海裡浮現出當年他初入軍營之時那一張青澀而莽勇的麵孔,無數次的並肩作戰、出生入死,%e8%83%b8中一陣熱意翻湧,衝著他的背影高聲道:“楊虎!七郎!”

“能和你,還有許許多多和你一樣的同袍並肩戰鬥,這也是我薑含元此生最大的榮譽!”

楊虎聞言停步,慢慢轉頭,凝視她片刻,忽然衝她一笑,目光閃耀,神色飛揚,旋即大步離去。

薑含元目送,唇角始終噙笑。

明天就要走了。臨行,她應邀去往賢王府邸,有場為她而設的餞宴。

在這座城中,她不想見,誰人都可不見。即便是宮中那位少年。唯獨賢王是個例外。

其實即便賢王沒有邀她,臨走,她自己也會去拜望一番。

凱旋之前,賢王便已上書,以年老力衰精力不濟為由,辭去了他在朝中的一切職銜。

他確實老了,這個年紀,本早該含飴弄孫,然而從前空有引退之心,繁務羈身,何來隨心所欲。而今北境平定,皇帝雛鳳清音,正式親政,他自然去意堅決。

少帝苦苦挽留,卻是徒勞,無計,最後隻能應許。當日,親手將賢王扶入尊座,領著百官拜謝,場麵令人動容。不過對此,有多慮者,或是被蘭榮的下場震懾,大約是出於兔死狐悲之意,另有看法:朝中已去攝政,少帝擺脫束縛,如去壓頂之山,豈會再能容忍掣肘。如蘭榮之流,在攝政王去後,於少帝便無可用之處,有如此結局,順理成章。如今還剩一位賢王,他自然也該退了。

似這般的論斷,屬大不敬,從前群臣輕視少帝,或還敢私下議論幾聲,如今隨他權柄在手,漸漸樹威,誰人還敢說出口,最多也就是私心所想罷了。何況君主之心,又豈是臣下所能體會的到的。不過,縱觀朝廷此前的數位中心人物:攝政王遠離朝堂,如一輪曜日忽然當空消失,實情到底如何,人人諱莫如深,無人膽敢談論半句。蘭榮身敗名裂,下場可悲,固然是罪有應得,但未免仍叫人唏噓。對比之下,賢王曆武帝、明帝、少帝三朝,享有極大尊榮之餘,也非無為,卻善始善終,真正可謂是福厚圓滿,叫人羨慕。

傍晚,薑含元來到賢王府,呈上準備的謝禮,賢王問束慎徽的傷情。

“他已無大礙。皇伯父送去的藥材收到了,功效不小,他很是感激。路途遙遠,他不能親自道謝,叮囑我,務必代他轉達謝意。”

“多謝皇伯父的厚愛。”

薑含元說完起身,走到賢王麵前,深深拜謝。

賢王叫她起來:“他傷情無礙,便是最大的好事。”

薑含元含笑應:“正是如此。”

賢王沉默了下去,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薑含元便靜立等待。片刻後,聽到他喃喃地道:“我記得他少年時的誌向……如今再無羈絆,能做想做之事,於他而言,是件幸事……”

他仿佛是在和她對話,又似是在自言自語。口中稱幸,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