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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305 字 5個月前

如常那樣,主持今日朝會。

高賀做夢也沒想到,會是如此一個結果。

如同重拳打在了棉花堆上。他措手不及,徹底亂了章法,更是猜不透,他的對手,究竟是想做什麼。

束慎徽會就此作罷,當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這是不可能的。

這樣的情況之下,高賀怎敢貿然前去上朝。

不止是他,至此時刻,少帝也未露麵。

今早他衝到南門之後,在那裡站了許久,最後失魂落魄似的回了寢宮,閉門不出。

看這樣子,他今日是不打算去宣政殿了。

畢竟是個小兒,出了這樣的事,不敢去直麵,很是正常。

高賀並不在意那少年皇帝此刻如何做想,他的當務之急,是應對這如同火燒眉毛的亂局。

在五更鼓後,百官聚宣政殿內等待升殿的這個時刻,高賀正在李太妃處緊急商議對策。他原本尋蘭榮,他卻不來,隻帶了一句話,說什麼少帝受驚過度,他需伴駕保護,叫高賀不必顧忌,無論何等對策,他悉數讚同。

高賀當場破口大罵,知蘭榮見事不妙,吃準自己還要一搏,現在躲到少帝身後去避風頭了,把事全都推給自己。

他是可以,自己卻真的沒了退路。

他的神色陰沉無比。李太妃則是氣急敗壞,麵帶驚惶之色,厲聲叱罵他無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這回是你的主張!埋伏人在他入宮道上,一舉擊殺!如今成這模樣!你是要害死老身和陛下不成?”

高賀的眼底掠過一道陰沉的殺氣,手握緊拳,捏得骨節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聲音:“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了。先帝遺旨!”

朝會之上,當眾宣明先帝遺旨,隨後當場將人擊殺。

不管束慎徽意欲何為,對於他這一方而言,刀劍既已出鞘,剩下隻有白刃相見了。

事實上,那道遺旨,也是一直以來他們有恃無恐的最大的倚仗。那是一把擁有無上權威的利劍,甚至能夠淩駕在當今皇帝之上的至高法寶。有了這法寶,他們便擁有正當的地位,還有可以隨時發難的主動權。

李太妃咬牙:“照準!”

人手安排不是問題。現在最大的一個變數,反而在於少帝。

她再想到今早少帝的反應,懊悔不已:“怪我當初大意,高看了他,竟將先帝遺旨給了他,如今在他那裡!你這就隨老身過去!”

高賀暗怨這老貨糊塗,心裡轉瞬便做了決定。倘若少帝不予配合,那便休怪他強索。他見李太妃說完便喘著氣,在宮人的攙扶下匆匆起了身,往帝宮趕去,自己忙也緊隨在後,不料,剛到殿口,腳步一頓。

原來少帝不知何時自己已是來了,人正立在階前,身後站著賈貅。他腰間佩劍,神色森嚴。

其時前方宣政殿的方向剛又響起了一道催朝的鼓聲。少帝身後的天光已是微亮,映得他的麵色帶了幾分蒼白,眉目卻透著冷煞之氣。他的目光看了過來,高賀竟感覺到了幾分天子的威勢,由不得他微凜,隻得跪地拜見。

李太妃道:“陛下來得正好!事已到此地步,再無退路。須立刻拿出先帝遺旨治辦了!”

高賀覺察少帝的目光從李太妃那裡移向自己,再次一凜,抬身解釋:“陛下!如今已是魚死網破之局,他不可能當成沒事。即便先前他對陛下還有幾分假意順服,往後他也必會發難。陛下實是已經到了危關,再不可猶豫!”

他說完,見那少年盯著自己,隻得低下頭,再次俯伏在地。片刻後,正當他忐忑不安之時,聽到一道聲音自頭頂幽幽而起:“都給朕去上朝吧!今日朝會之上,管好你的人,不管攝政王說什麼,一概照他意思去辦,休要再爭。”

高賀下意識直起身:“陛下!他要推舉的薑家之女——”

“朕叫你上朝去,管好你的人,你沒聽見嗎?“

少帝驀然提聲,厲聲打斷了他的話。

高賀一驚。

“不推她,難道推你?”他又冷哼一聲,“她是不是最合適的領戰之人,朕比你更清楚!不曾發兵也就罷了,戰事已進行到此地步,耗舉國之力,錢花了,全部鋪排開了,就這麼收住?你們這些到了此刻還在叫著退兵議和的人,朕不得不懷疑,不是真的蠢到一葉障目的地步,就是有心要亡我大魏!”

高賀從未見過這少年露出如此的咄咄逼人之態,心下不禁發虛,慌忙叩首:“陛下明鑒!臣一片忠心,日月可鑒!隻是從前受過先帝遺命,擔心他以戰攬功,要對陛下不利,是兩害相衡,取其輕而已!”

他說完,再次俯首下去,不敢抬頭。片刻後,耳邊除了李太妃那焦急的勸聲,不再聞聽少帝發聲。他再抬目,見麵前的少年自顧微微仰頭,目光落在頭頂的方向,仿佛在凝神看著什麼,便悄悄扭頭循著望去,發現那是聳立在殿頂上的一尊高大的琉璃鴟%e5%90%bb。

從這角度看去,那鴟%e5%90%bb之首,仿若直插雲霄,俾睨凡塵。

他一時不明所以,也不敢再貿然出聲,隻得再次低頭,心裡吃不準這少年到底意欲何為,又見賈貅盯著自己,心裡焦躁,不敢亂動,正無計可施,突然,耳邊又聽到一道聲音傳來。

“叫你的人配合蘭榮控製天門司,把陳倫阻在宮外。”

“今早朝會過後,朕自會留攝政王。”

少年淡淡說完,轉身離去,賈貅緊緊跟隨。

高賀回過了神,%e8%83%b8下心口狂跳,又一陣狂喜。

他明白了!這位少年皇帝,終於是下了決心了!

如今北方戰事還沒看到成果,以束慎徽的心計,今早朝會之上,當著群臣的麵,他不可能和少帝翻臉作亂。除非他不顧天下悠悠之口,公然造反——倘若這樣的話,他也不必費勁心力去籌劃這場北方大戰了。何況,殿內還有賈貅帶著殿衛盯著。今早的朝會,他是翻不出大浪的,即便他要反擊,也須等到朝會結束之後。

他應是急著要將薑家之女推上統帥之位,這才堅持照著原計劃上朝。

對於他們而言,牢牢控製住陳倫,是整件事的關鍵所在。

他不會想到,少帝比他更快一步。今日朝會過後,待百官散去,少帝難道是要將他當場誅殺?

高賀很快就否定了這個猜測。倘若他是少帝,他隻需奪權,然後將人囚禁,留著性命,以他繼續穩住雁門大軍。待戰事結束之後,收回軍權,到了那時,是生是死,不過就是一句話的事了。

“臣遵旨!”

高賀朝著那道離去的背影叩首,心中終於大定。

束戩走在去往的大殿的宮道之上,腳步如同踩在雲堆之中,虛浮無比。

這個清早,他從南門回到帝宮,整個人是渾渾噩噩的。當聽到宣政殿的方向隱隱傳來上朝的鼓聲,他隻想將殿門關得緊緊,從此再也不用出去了,不用和他的三皇叔去麵對麵。

然而,那令他恐懼的催朝的鼓聲,卻始終不肯停。

在他第三次接到宮人的傳話,說攝政王領著百官在那裡等待皇帝陛下升殿,慢慢地,他徹底地清醒了過來。

事已至此地步,他是不可能再逃避了。

這是他必須要去直麵的一個死局。

倘若在從前,有人告訴他,今日會發生如此的事,他定會嗤之以鼻。他會用堅定的語氣直接說,倘若他的三皇叔想要皇位,他巴不得讓給他。

然而現在,他做不到了。

他沒法做到。

他更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自己就走到了這一步。

他親口下令,去對付那個他原本最為信任的人。

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荒唐,不真實,如同一個噩夢。

他想起來就恨,恨他那個死了還不放過他的父皇,恨活著的李太妃,恨高賀和蘭榮,恨所有將他推向這萬劫不複深淵的人。

倘若沒有他們,一切都還是從前的模樣。

是他們聯合起來,令他陷入了如此的絕地,再也沒法回頭了。の思の兔の網の

待到將來,他是絕不會放過這些人的。

停在宮道之上,束戩抬起他泛紅的眼,透過垂在他額麵之前的道道珠旒,望著前方那座在晨曦掩映之下躍入眼簾的巍峨的大殿之頂,在心裡冷冷地想道。

時刻不停地朝前流逝。宣政殿內漸漸映入曙光,照出了一張張神色各異的臉。

眾臣疑慮不已,但見攝政王始終穩穩立在前方,背影平靜,也隻能按捺下情緒,隨他一道等待。

終於,在天大亮的時候,先是蘭榮匆匆入殿。他微微低頭,在眾人的注目之下,快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隨即垂目,一動不動。接著是高賀。他卻和蘭榮不同,昂首闊步,麵帶隱隱笑意,和聞聲紛紛望向自己的人點頭致意,經過蘭榮身旁,眼角餘光帶了幾分鄙視,掃他一眼,最後停在自己的位上。

殿內起了一陣短暫的騷動。立在最前方的那道身影卻仿佛未曾覺察,始終凝定。

再片刻,忽然殿深之處,傳出一道拖長的響亮傳報之聲:“陛下駕到——”

眾人紛紛舉目,看見少帝在儀仗的引領之下入了殿。

束慎徽帶著身後的文武百官跪迎。少年登上高台,入座,開口平身,用低沉的嗓音稱今早體感不適,休息過後,方始到來。

群臣紛紛上言慰君。

這時已是卯時四刻。

今日的這場朝會,整整推遲了半個時辰,開始議事之後,起初,和眾人料想的一樣,攝政王提請少帝,複議三日前曾引發過軒然大波的那道來自薑祖望的奏請。

他說:“先帝因功而封其長寧之號,豈因她是誰人之女?她深諳北境之勢,屢立大功,又得部將推崇,以她之能,足以擔當。臣以為除她之外,此重要之位,也無人可以勝任。”

賢王緊隨在後,出言讚同。方清等人陸陸續續也表了態。

接著,那些不敢出聲的人便發現,三天前原本帶頭反對的高賀此刻竟默不作聲。

他不發聲,跟著他的那撥人自然也不敢擅自發話,隻不住地暗暗望他。但他今日竟好似啞了似的,始終不見反應。

在很多人的眼裡,高賀的意見,應當就是少帝的所想。

事情就此迎刃而解。

在滿朝的讚同聲中,攝政王的主張通過。

薑含元將臨危受命,接其父之位,執掌這場正發生在北方的戰事。

今日朝會的這間頭等大事,竟沒有想象中的針鋒相對,就這麼容易地解決了。

議罷,束慎徽便不再發聲。

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他仿若隱身。隨著他沉默下去,大殿裡的氣氛一下變得輕鬆。

其餘一些大臣便如常那樣,上奏了些相關有司的雜事,呈上奏折,等待少帝批複。

就這樣,朝會進入尾聲。

很多此前夜不能寐擔心今日要被逼站隊的人如逢大赦,暗暗全都鬆了口氣。沒有人留意到,在殿門附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