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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187 字 5個月前

當真一心是為陛下考慮,他就不該謀劃對外出兵。一切都要等到陛下真正掌權,由陛下主導,方是利好陛下!然而他卻迫不及待,如今在他手上就要開戰!先帝最擔憂的事,果然還是發生了。他目的為何,此戰何以如今不能打,蘭榮已向陛下稟明,老身便不多說了,陛下聰敏,自己一想便能明白。”

“這一年來,老身焦心如焚,屢次想提醒陛下防備,奈何陛下對他信賴極深,始終沒有機會。直至今日,情勢已是退無可退。天下之大,唯一還能製住他的,就剩陛下一人!老身再不能苟且偷安無視先帝囑托,隻能將其真正麵目展給陛下。請陛下秉承先帝遺詔,尊令而行!”

束戩啞聲道:“明日大朝會上,他便會當眾請辭攝政王之銜!”

李太妃一怔,目光落到他榻上散著的奏折上,略略一想,便明白了過來。她道:“陛下以為他在這個當口主動提出還政,是忠於陛下?錯了。他心機深沉,做事謹慎。如今出兵在即,他必定自己也是心虛,唯恐陛下覺察到了他的意圖,故意如此行事罷了。他去了頭銜,依然是朝堂裡的唯一權臣,百官依然聽他號令,陛下也依舊是空頭皇帝。他這是以退為進,想叫陛下對他依舊深信不疑罷了!”

“唯一可以證明他不存異心的事,便是立刻中止戰事,解除薑家人的兵權。陛下可以試試,看他答不答應。”

束戩不再開口,無半點的反應。

李太妃靜靜伴他片刻,又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陛下,先帝一生仁厚,美名傳揚,他怎會平白不利他的手足兄弟?他為陛下殫精竭慮,臨終之前,苦心籌謀。陛下不必有任何的不忍之念。當年祁王病重,倘若不是先帝割肉救治,他早沒了。而先帝之所以英年早逝,便是割肉導致的久病體弱。說先帝是用自己的命換來了他的命也是不過。如今他卻心存異念,當死不赦!”

束戩呆滯的眼睛動了一下,終於,目光離開匣子,慢慢地轉到了李太妃的臉上。

“先帝既然一切都預料到了,也替朕都安排好了。那麼,他要朕如何殺?今夜便就動手?”

問出這一句話的時候,他的表情極是詭異,似笑非笑,又臉色青白,狀若夜鬼。

李太妃往他身上加了一件衣裳,“陛下莫誤會。如今滿朝皆為他的爪牙和耳目,長安城內但凡調兵一個,恐怕也瞞不過劉向和陳倫,自然不能和他硬碰硬。他不是自己提出請辭了嗎?上天助力,再好不過的機會了!”

“陛下明日順勢應下,奪了他的攝政之銜,總能叫他降位,再不可淩駕百官之上,仗著攝政之尊繼續為所欲為。再,隻要有可能,務必速速叫停戰事,想法解除薑家人手裡的兵權。否則一旦出兵,局麵如何發展,誰也難以預料,到時若再加以阻止,恐怕會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不必擔心無援。先帝也知祁王不好對付,大道不孤,除了蘭榮,先帝也為陛下留了彆的人,他們皆為陛下忠臣,根基深厚,從前為免遭受排擠,隱忍不發而已,到時都會站出來。另外,陛下一定要爭取賢王支持。往後非但不能有半分慢待,反而要比從前愈發抬舉。他是個明白人。陛下為大魏的正統一脈,隻要陛下以禮相待,他沒有理由不跟從。”

“陛下須得暫時隱忍,與他虛與委蛇,徐徐圖之。待時機到了,出其不意,再有遺詔加持,要殺要剮,全在陛下!”

寢殿內的燭火漸漸黯淡,李太妃凝視著少帝那一張已然扭曲的臉。

“陛下,老身知事情來得突然,但請陛下想想,親父和叔父,誰會真心為你長遠考慮?”

束戩雙眼通紅,慢慢扭過臉去,目光最後定在了那口匣上,一動不動。

李太妃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陛下,你是皇帝,萬不可有婦人之仁。防患未然,祁王定要除掉。除他之後,外戚也不可放任。扶持那些人的目的,就是要為你所用,助你收權。最後,必然是要陛下獨掌大權,以續正統。”

“此為先帝留給陛下的最後一言,陛下謹記,勿辜負先帝對陛下的殷殷之盼。”

李太妃將遺詔鄭重托起,轉到了束戩的手上,出來,行在烏沉沉的深夜的皇宮當中。

明帝死後,她便終日蜷在自己自己那座漸漸散發出腐朽味道的的深宮裡,毫不起眼。每回隻在需要她的時候,才會被人想起。她是代表著皇家孝道的象征,活著的傀儡,如此而已。

但是今夜,她卻完全不一樣了。她仿佛被一隻被雷聲喚醒的原本埋在地下的蟄蟲,複蘇醒來。回到敦懿宮,她一個人來到那供著武帝牌位的後殿,在牌位的對麵,立了良久,忽然,發出一道猶如夜梟般的磔磔怪笑之聲。

這一刻,她隻覺這一生當中深深埋藏的所有的不甘和怨恨,儘都得到宣泄,暢快無比,她抬起手,手指戳著那麵映現在昏暗香燭光中的神位,咬牙切齒:“陛下,枉你九五之尊,自負英雄,等你死了,身後之事,你又能奈何?我辛辛苦苦熬了一輩子,換回來什麼?那個女人,她憑什麼奪了我的一切?你不是最寵愛她嗎,睜大你的眼,好好瞧個清楚!她的兒子很快就要倒黴了!你的另一個兒子,他為我複仇了!你沒想到會有如此一日吧?可惜啊,你已經死了,不過沒關係,她仍活著!讓她替你好好受著吧!”

李太妃的嘶啞聲音回蕩在這間陰暗的後殿裡,久久不絕。

夜儘,天和三年的元旦,如期而至。

這是少帝束戩登基的第四個年頭。去年一年,在肅清高王成王等一眾獠逆之後,朝堂裡發生的許多的事。攝政王迎娶薑家女將、南巡、少帝離奇病隱長達數月之久,又發生八部之戰,最後還來了個星變地動。

臧否得失,總之,全部過去,最後可謂一切向好。

今日五更未至,包括外邦王臣在內的全部參與大朝會的人員已從長安的四麵八方悉數聚攏,齊集皇宮,人數多達三千之眾。當中除了京官,還有不少來自外地的地方大員。闊大的宣政殿也容納不下,份位低些的官員隻能列隊,排在殿外的廣場之上。更不用說,等大朝會結束後,接下來還有元旦酒宴、百戲、郊祭等等流程。等全部告終,至少也要三天之後了。

皇帝還沒現身。攝政王也未到場。但殿外已是人頭濟濟,人人穿著嶄新袍服,麵帶笑容,相互作揖寒暄。

第87章

今日無人缺席。

年底前意外染病而消失了數日的蘭榮到了。

另外一位去年久告長假統共也沒露過幾次臉的朝廷要員也來了。此人便是兵部尚書高賀。

去年,這位尚書除了六軍春賽露麵主持儀式之外,其餘大部分的時間,都在他位於京兆郡的祖宅裡,侍奉年邁生病的老母。

高賀之父跟隨高祖多年,是為數不多的獲得鐵券榮耀的軍功大將之一。他本人也能征善戰,效力聖武皇帝麾下,立過大功,又以孝而著稱,多次得到重視孝道的明帝的嘉許。去年為侍奉老母,高賀不得已告假,兵部日常事務也轉侍郎掛銜總理。他和近旁久未見麵的朝官相互作揖,互賀元旦,忽然這時,傳來“攝政王到”的通報之聲。

殿外那片站滿了人的廣場分開了一條道,攝政王走了過來。眾人紛紛湧了上去,爭相和他作揖,恭賀元旦。

束慎徽麵帶笑容,一邊朝著主殿方向行去,一邊和左右兩旁的朝臣作揖還禮。蘭榮和高賀停在殿口附近,待他走到近前,也慢慢出列,朝他行了一禮。

束慎徽的目光在二人的身上停了一停,先問蘭榮身體,又問高賀之母,二人各應安好。束慎徽略略點頭,隨即繼續邁步,入了大殿。

今日大殿東西兩側,向北陳設著中和韶樂。丹陛丹墀之上,鹵簿儀仗鮮明。殿內和丹陛之上,立侍著衛官,又有多達數千的英俊甲士排列出去,一直延伸到了宮門之外。那裡張設五色旗幟,列著用作儀仗並參與隨後表演的馬、犀、象等瑞獸,既顯元旦喜慶,更彰顯皇家的無上威嚴。→思→兔→網→

宮中這時響起了初次的鳴鼓聲。束慎徽領著身後的官員和使節各序其位,沒有人再發聲,氣氛變得莊重。二次鳴鼓,他帶著眾人入殿,分列在丹墀的東西兩側,麵北,向著前方的寶椅肅立。三次鳴鼓,執事官拜,奏請升殿。

殿內發出了一陣悠揚而莊嚴的中和韶樂,殿內的百官看見少帝隨著導駕官到來。宮人開扇卷簾,少帝升座。

此時天仍未亮,殿內火杖通明,映出了少帝的身影。他身著袞冕,額懸珠旒,足踏雲履,腰佩寶劍。現身之時,因他身量頎長,儼然已有幾分成人之貌。

百官最近也紛紛有感,少帝自“病愈”再次恢複朝會之後,頗有日益加威之態。今日這樣的場合,天子之勢,更是撲麵而來。

但很快,靠站在前的一些眼尖的官員譬如方清,透過珠旒,發覺少帝的臉色卻不大好。他麵透青白,眼睛帶了幾分浮腫的跡象,仿佛昨夜未曾睡好覺。

今年的這個元旦和前幾年不同,意義非凡。很多人都猜測,少帝將會在今日宣布雁門用兵。這是一件關乎國運的大事。他畢竟閱曆有限,不似攝政王,慣看風波,昨夜想必過於激動,失眠所致。

殿外鳴鞭報時完畢,方清等人隨最前的攝政王,在再次響起的丹陛大樂中四拜,接下來,便是喜慶但實則極其繁冗的大朝拜了。有資格的官員按照份位開始進上賀表,黃門侍郎何聰宣讀,皇帝讚許,傳到殿外,所有的人跪、俯伏、平身,依次不停。

這種套路起初還好,多輪下來,未免便就折騰人了,但禮製如此,誰敢不耐。終於等到全部結束,這時天已大亮,百官當中那些年老體弱的,早就麵露疲乏之色。

禮部官員奏禮畢,典禮宣告結束,在再次響起的樂聲當中,皇帝就要退朝,這時,眾人看見攝政王緩步出列。

“今日正旦,萬物更新,皇帝陛下,奉天永昌。臣這裡有一事,想趁今日良機上奏,請陛下恩準。”

他說完,雙手舉起一道奏折。

方清等人便心裡有數了,知攝政王上的應當是用兵折,便都靜靜觀望。

侍人從丹陛上快步走下,接過,呈送到了少帝的麵前。他慢慢打開,目光停在折上,久久沒有發聲,隻低著頭,仿佛入了定,冠冕上垂落的那一排珠旒,紋絲不動。

這實在是反常。往日,對於攝政王的上折,少帝無不是當場點頭,從沒見過他像今天這樣的反應。

殿內氣氛漸漸有變,百官紛紛抬頭,望著少帝和攝政王二人。

束慎徽先上的這一道,是請辭攝政王之位的奏折。

這是大事,雖然昨夜已經說好了,也沒預先排演過,但當著朝臣的麵,皇帝起初必然不應,他會再次力辭,皇帝再不應,他再辭,如此三遍,事情也就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