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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300 字 5個月前

,身影消失。

燕乘也已聞訊趕來陪侍,就停在他的身後。束慎徽轉頭,見他靜靜地站著,低著頭,眼皮垂落,神色恭謹。

覺察到束慎徽回頭看向自己,燕乘抬目向他行禮道:“阿姐照顧母親,恐怕怠慢殿下。殿下若有任何需要,儘管吩咐我。”

束慎徽慢慢走了出來,問道:“你姑母當年出事的地方,在哪裡?”

數日之後,束慎徽誰也沒有告訴,快馬疾馳,尋到了那座懸崖之前。

禿岩嶙峋,絕壁萬仞。從前的那一場舊事,如今早已尋不到半分的蹤跡,惟見崖旁爬滿荒草和荊棘,幾隻禿鷲振翅,從山穀上方飛過,發出一陣怪啼之聲。

他的隨從遠遠地在後等著,望著前方那道靜靜佇立的身影。

他也終於完全地明白了當年那些發生在她身上的所有的事。

她的母親帶著繈褓中的她躍下崖頭之後,不久,叛城昌樂城平定,當時參與的人供述出了母女出事的經過和地點,她的外祖、舅父和父親才找到了這裡。那個時候,她的母親早已香消玉殞,她是僥幸存活了下來,但是從此以後,她的人生徹底改變。她變成了她自己認定的會給親近之人帶來厄運的不祥之人。

束慎徽又想起幾天前的那個深夜,他闖入時,看到她跪坐在她舅父靈前的樣子。

燕重的意外離世,多多少少,是不是又觸動了她的負罪之感?

束慎徽在崖上一直立到了黃昏,直到暮色暗沉,歸鳥盤旋。

他在崖頭撿了碎石壘起,插了帶來的一柱清香,默默祝禱過後,轉身離去。

照雲落的喪葬禮俗,城主停靈九日,出殯發葬。

那個晚上過後,薑含元便恢複成了原來的樣子。這些天,她主持喪事,帶著燕乘一道,答謝絡繹不絕的遠近吊客,安排各種接待事項。原本浮動和恐慌的人心,終於漸漸得以撫定。

到了落葬的這日,薑含元的舅母悲慟得暈厥了過去,薑含元帶著燕乘主持了葬禮。

葬禮結束後,所有的人齊聚議事堂。

到來的人,除了燕氏的家臣和部屬,還有這些天陸續趕到的遠近眾多城主。他們都是大魏的藩屬臣王。此外,駐在西關的大魏歸德將軍劉懷遠也趕到了。

束慎徽以大魏攝政王的身份,親自主持了這一場會麵,宣布燕乘繼承城主之位,繼承燕重原本的大魏雲麾將軍之號。不但如此,為紀念燕重的壯烈之功,另外追封他為大魏平夷王,封冊和寶印,不日將會從長安出發,由特使送到。

在場的燕氏家臣和部族不無感激涕零。城府的外麵也聚了無數的城民,消息傳出,紛紛下跪拜謝。

這場漫長而哀慟的喪事,至此,終於塵埃落地。去了的人,將永遠地安眠地下,而活著的,還要繼續該做的事。

束慎徽已在此處停留有些天,他不得不準備動身離去了。但在離開前,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沒有做。

他尋到薑含元,說:“兕兕,我該走了,走之前,我想去祭拜下你的母親。”

她剛侍奉舅母出來,目光凝落在他的臉上。

束慎徽也看著她,和她四目相望,沒有絲毫的閃避。

她眼底的紅絲始終未消。她看了他片刻,點頭:“明早我帶你去。”

這夜兩人共處一室。白天她帶燕乘去探望城民,以安撫人心,人顯得有些疲憊,躺下去,便閉了眼睛。和前些個同寢的夜晚一樣,束慎徽沒有打擾她。一夜過後,次日清早,二人起身出來,樊敬和束慎徽的幾名隨從已在等待。一行人騎馬出城,來到了那片穀地。

不複燕重下葬那日的喧鬨,今日的這個地方,湖水倒映雪山,微風漣漣,恢複了它原本的安寧和寂靜。

薑含元將束慎徽帶到她母親的塚前,自己退了出來,留他一人。

束慎徽懷著敬虔之心,鄭重祭拜,完畢,他走了出來,遠遠地,看見她就站在穀口附近的一株大樹之下。

這個深秋的季節,滿樹枯凋,黃葉落地,遠遠望去,猶如鋪了一層黃金。

她立著,微微仰頭,若在凝望頭頂上方的那片遠空。

束慎徽停步,循著她的目光望去。

秋空湛碧,流雲若雪。儘頭之處,有南歸的一雙鴻雁點影,振翅飛在天穹之上。

她仿佛一直看著那雙鴻影,他默默等待。良久,一陣風過,又吹落片片枯葉,她仿佛驚覺過來,轉頭看見了他,隨即邁步,走了過來。

束慎徽迎了上去。

她用依舊帶了幾分沙啞的嗓音,對他微笑道:“我代舅父多謝殿下的諸多照應,城民對朝廷無不感恩戴德。我也聽說殿下你吩咐過劉將軍,隨時持護雲落,多謝殿下的安排。等我也回雁門之後,我會留下樊敬,再由他暫時助我阿弟。如此,雲落應當穩了,不至於會因舅父離去影響西關大局。請殿下放心。”

束慎徽凝視著她,%e8%83%b8中若有無數的話,然而,他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他看著她,最後隻道:“你要保重。”

薑含元頷首:“殿下你也一樣。”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泛著血絲的眼眸笑得微彎,頓了一頓,又用強調的語氣說道,“我真的沒事了!我知你行程很緊,陛下那邊更為重要,你放心去吧。明日大早你就要動身,你先回城吧,好好休息。我想一個人在這裡再待一會兒,晚些回。”

劉懷遠等人都還在城中。明早動身之前,他還需要和他們再見一麵,安排持護之事。

束慎徽再默立片刻,點頭:“好。你早些回。”

薑含元將他送到穀口,含笑和他道彆。束慎徽上馬回城,見完了劉懷遠一行人,她仍沒回。他感到心神不寧,實在忍不住,又出了城,再次來到穀地。

他到的時候,日已黃昏,她卻不在了。束慎徽詢問那個常年居在穀口附近的守墓人。守墓人是個啞巴,耳朵也不大好,明白了束慎徽的意思後,比劃著手,指了指遠處的一個方向,表示她去了那裡。

束慎徽望去,看見那裡有座石山,沐浴著夕光,靜靜地矗立。

他轉道追尋而去,到了附近,方看清楚,這是一座摩崖荒山,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外的野地之中。她也確實來了這裡。他在一道通往半山的石階下,看到了她的坐騎。

他在山腳之下立著。暮色變得愈濃。終於,他邁步,踏著許久未再有人清掃的落滿沙塵的石階,慢慢地走了上去。

來雲落這麼多天了,薑含元終於獨自來到這裡,來看望她那個此生應當永遠也不能得以再見的朋友。

石窟依舊。石榻、石桌、石凳,一切都還在,甚至還有些沒用完的草藥。但是當日那個坐在這裡靜靜翻閱經文的人已是不見了。空蕩蕩一片,角落裡張著蛛絲,到處都是灰塵。

薑含元慢慢環顧四周。沒有看到經書。當日應是允許他帶走了。悲傷之餘,這令薑含元終於感到了最後的一絲寬慰。

無論無生此刻身在何方,縱然天涯,隻要那些他視為珍貴的經文還在身畔,想來,以他的智慧和通透,他都應當甘之如飴。

她拿起倒在了角落地上的一把用蘆草紮的塵帚,撣掃塵土。清掃完畢,又將那些被風吹落散了一地的草藥收拾起來,紮好,整整齊齊地擺放了回去。就好像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此間的主人,隨時還會歸來。

“對不起。”

身後忽然傳來一道低沉的說話之聲。

薑含元的手一頓,將手中的最後一紮草藥放好,慢慢回頭,看見束慎徽立在石窟之外的那片平台上。

將落的最後一縷殘陽從他身後斜斜射來,將他的身影投映在了洞窟口的一片石壁之上。

她和他對望了片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愧疚。她的唇邊再次露出微笑,用輕鬆的口%e5%90%bb說道:“不是你的過。殿下你當真不必為此道歉。”

她說完,朝外走去:“殿下怎來了這裡?我順道路過,正也要回去了。”

他沒動,在她經過他身畔之時,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臂。

“兕兕!我知道你心裡很難過。極是難過。但在我的麵前,你不必這樣。”╩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他將她拉到了自己的麵前,讓她和自己麵對著麵,注視著她的雙目,一字一字地說道。

薑含元和他對望了片刻,唇角再次揚了揚,“殿下誤會了,我真的——”

“你真的很難過。你尚在繈褓之中,便失去母親。你認定你的母親是因為你而喪命的,你是個不祥之人。你艱難地長大,終於做了強大的女將軍,卻又被迫接受一樁你本不願意的婚事,嫁了一個你看不上的人,為此,你還失去了一個或許本被你視作一生知己的好友。現在你的舅父又走了!你怎麼可能很好!”

“兕兕,不要再這樣,你也無須這樣。你的母親、舅父,或者……”

束慎徽環顧一圈她身後那個空蕩蕩的石窟,“你的這個朋友,他若真是你的知己,他應當也不願看到你這個樣子!”

薑含元麵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垂眸,避開了對麵這男子投向自己的兩道目光。

“此處天黑得快,回城也有些路,回吧——”她勉強說道。

他卻不動。

“兕兕,不要再從鐵劍崖上跳下去了。”

薑含元麵色微微一變,迅速抬眸,看著他,張口。

“不要否認。”他打斷了她,“楊虎和我說了!在你母親忌日的那天,你從崖頭上跳下去。那年你十五歲!”

薑含元一怔,神色隨之僵硬:“我不過是——”

“彆和我說你不過是喜歡!”束慎徽再次打斷了她的話。

“身在半空,無所依托,隨時仿佛就要粉身碎骨。不過幾息的瞬間,那樣的煎熬卻長得令人無法忍受。等墮入了水底,更是可怖。倘若世上真有幽冥地界,那裡就是!有誰會喜歡那種感覺!”

“你知道什麼!不要胡說了——”她的氣息開始紊亂,麵上顯出怒氣。

“我當然知道!因為我跳下去過!就在我原本決定要動身回長安的那個清早!”

薑含元的眼睫抖了一下。

束慎徽緊緊地的盯著她變得蒼白的臉,慢慢地捏了捏自己那隻傷痕還未曾退儘的手掌。

“兕兕,我告訴你,你的這個舉動,太過愚蠢。除了一遍遍折磨你自己之外,你以為你的母親會願意看到你這樣?還有你的父親。倘若他也知道了,他又會如何的難過?”

“我絕不允許你再從鐵劍崖上跳下去了!”

他一字一字地說道。

日頭跌下山頭,金烏收儘它最後的一道餘暉。天色陡然暗沉了下去,野風變大,歸鴉在刮過山頭的風裡發出陣陣的聒噪之聲。

薑含元一動不動,和麵前的男子對峙著,呼吸越來越是急促,眼角亦是越來越紅,突然,她一把掙脫開他的手,低頭,邁步就要走。

“等等!”

束慎徽這回沒有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