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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316 字 5個月前

前一步嗎。這是怎麼回事?

他轉向薑含元,急急地解釋:“將軍,他是昨天追上來的,我趕著行軍,就帶上了,不過,我吩咐過他,今天不許上來的!”

薑含元安撫了幾聲楊虎,轉頭望向似乎仍沒從廝殺裡醒來的束戩,走上去:“你怎麼樣了?有無受傷?”

束戩慢慢地搖頭,低聲道:“我沒事……”話音未落,一把扔掉手中的刀,彎腰,嘔吐了起來。

他不停地吐,吐到最後,人趴跪在了地上,嘔得連黃水都沒了,這才終於停下,人跟著,慢慢地軟倒在了地上,閉目,大口大口地喘熄著。

楊虎還需清掃城池,安頓傷兵,招撫民眾。當天,薑含元先帶著束戩回往楓葉城。

她給束戩安排了一輛馬車,讓他好好休息。自己騎馬,在旁陪同。上路後,忽見束戩掀開車簾,低聲道:“三皇嬸,你能和我一起坐車嗎?”

他的臉已經洗乾淨了,麵容顯得有些蒼白,精神萎靡,和他平常的樣子,不大相同。

薑含元上了馬車,和他同坐。見他一言不發,取了塊毯子,蓋在他的身上,道:“你應當累了,睡吧。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束戩靠著她,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薑含元望著束戩的臉容,忽然想起了那個人。

父親十幾天前應當就收到了自己的報訊,他必會立刻通報長安。算著時日,他得知消息束戩下落的消息,應該也沒多久。

他必會親自來接束戩。這一點她十分肯定。

不過,就算他收到消息立刻動身來接,如今應當也是剛出發沒多久。等他輾轉趕到這裡,最快,恐怕也還需要個把月的時間。

“三皇嬸……”

耳邊忽然傳來一道低低的呼喚之聲。

薑含元低頭望去,見束戩又睜開了眼睛。

“怎麼了?”她問。

“三皇嬸,你對我真好。你和三皇叔是對我最好的人。我錯了。我不該讓你和三皇叔為我擔心。”

薑含元的心裡忽然湧出了一種欣慰之感。

這種欣慰,不是出於少年皇帝對她的感情,而是出於這個少年對另外一個人的認知。

那個人為了這個少年和少年所代表的,可謂是嘔心瀝血,甚至,倘若有需,要那個人奉上他自己的命,他恐怕都會答應。

可是這個少年,未必就會認可。

此刻他終於說出了這樣的話。如同是那人的付出得到了回應,投桃報李,終究沒有落空。

她竟由衷地替那人感到欣慰。比這少年感激自己還要來得歡喜。

“三皇叔他還要一個月才能到吧……”

少年又喃喃地道,“他會不會對我很失望,很生氣……”

“不會。你放心。我向你保證。”

她望著束戩,柔聲說道。

路上再沒有什麼意外,她順著帶著束戩回到了楓葉城。

三天後,楊虎和蕭禮先率隊歸來。他們從城中搜出了大量的糧食和牲口,都是此前葉金父子殘酷盤剝民眾的所得。當日的那一批民眾也都慢慢重新聚集了起來,在士兵的保護之下,正在來往楓葉城的路上。

至此,這場延續了將近半年的八部之亂徹底平息。

大赫王當天為凱旋的大魏將士和部族勇士們舉行了一場盛大的慶功宴會。宴會在城外的軍營裡舉行,架起篝火,燒烤牛羊,美酒不斷。不但如此,還將舉行盛大的賽馬會,人人都可以參加。

這是一個可以拋開一切煩惱,儘情狂歡的日子。

束戩回來後的這三天,卻始終沒精打采。今天這樣的歡慶,他也提不起興趣。無聊去找三皇嬸的時候,正好遇見蕭琳花跟在她的身旁。

蕭琳花原本正說說笑笑,熱情邀請薑含元也去觀看比賽,忽然看見他來了,笑容立刻沒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束戩自知理虧,當沒看見。

薑含元問他什麼事,他一時又說不出來,愣怔了片刻,說自己今天不出城了,等下回住的地方。讓她和將士儘情慶功,不用記掛自己。

薑含元摸了摸他腦門。沒有發燒。猜他應是還沒從幾天前的那場慘烈廝殺裡完全恢複,便讓他好好休息。

“怕是叫我父王瞧見了,不敢去吧?”蕭琳花譏嘲地輕聲嘀咕了一句。

昨天束戩差點被大赫王撞見了,幸好見機得快,當時轉了身。

他盯了蕭琳花一眼,轉頭,沒精打采地回了住的地方。

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做什麼都提不起勁。本來像今天這樣的熱鬨,就算冒著會被大赫王撞見的風險,他也絕不會錯過的。

他悶頭睡覺,在床榻上輾轉反側,閉著眼睛,眼前一會兒浮現出小兵百歲的死狀,一會兒浮現出那個在屍體旁嚎啕大哭的女童的身影,再一會兒,又好像嗅到了那從斷頸裡噴濺出來撲到他臉上的血的味道。他從不知道,原來血可以噴濺得那麼高。味道是甜腥的,令人作嘔,還熱乎乎的……

束戩終於迷迷糊糊睡去。醒來,窗外一片金色斜陽射入房中。

黃昏了。但今日全城的狂歡高,潮,應當剛剛開始。他在這裡,都能聽到城外隨風飄來的載歌載舞和歡呼的聲音。

他定了定神,正想去喝水,突然這時,門外起了一陣疾步聲。他還沒回過神,有人敲門,接著,一道聲音傳入耳中。

“戩兒!”

低沉的嗓音,原本他十分熟悉,但不同的是,此刻它是沙啞的,還略帶幾分急促。

三皇叔?

怎麼可能是他?

他不是應當一個月後才會到嗎?

束戩以為自己聽錯了。遲疑了下,這時,那道聲音又傳入耳中。

“戩兒!”

有人推門進來了,正在朝裡快步走來。

束戩心口一陣劇跳,大呼:“三皇叔!”

他猛地轉身,朝外,狂奔而去。

第74章

就在片刻之前,束戩做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回到了皇宮,站在宮門之外。他想進去,但宮衛竟不認得他了,將他攔住,問他口令。他說了一個,不對。再說一個,也不對。他焦急起來,辯說自己是皇帝,口令就是他定下的,怎麼可能會錯,宮衛卻嗤笑他白日做夢,不顧他的奮力掙紮,將他叉起來遠遠地丟開了。他從地上爬起來,看見大臣們朝著宮門而來,他們朝服羽冠,抱圭行走,準備入宮上朝。他歡喜,立刻跑去求助。然而他沒有想到,大臣們也一樣,仿佛誰也不認得他,目不斜視,從他的身旁走過。

最後,所有的人都走進了那麵巍峨的宮門。隻剩下他一人。

兩道宮門在他的麵前緩緩地閉合。

“我是皇帝——”

束戩醒來的時候,耳邊好像還回響著夢中自己最後喊叫出來的那一句話的回聲。

他感到心神不寧,不知自己怎會莫名做了如此一個令人不喜的荒唐的夢。

正當他既迷惘又沮喪,心頭仿佛蒙著夢境帶給他的陰霾之時,下一刻,他竟就聽到了三皇叔那熟悉的呼喚之聲。

宛如雲開見月、迷途遇光。

瞬間,束戩整個人被一種猶如得到了救贖般的狂喜之感給攫住。

也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他意識到,原來自己對三皇叔的依賴,其實早已是深入骨髓,無法割決。

他才狂奔了沒兩步,便見一道熟悉的頎長身影從外匆匆轉入。⑩思⑩兔⑩網⑩

映入眼簾的那人,真的是三皇叔,束戩再熟悉不過,然而此刻,他卻又和束戩印象裡的樣子有些不同。

束戩印象裡的他,無論何時,姿容清舉,衣不沾塵。但是麵前的這個人,他的衣鬢之上,沾落著長途跋涉道上的卷揚的黃塵。不但如此,他也黑瘦了不少,眼眶微陷,眼底更是布滿了血絲。

不難想象,他這一路北上,是何等的擔憂和焦心。

當對上他凝落到自己身上的目光,束戩忽然感到了深深的慚愧和內疚。

這和從前他犯錯之後因為接受訓導而生出的愧疚不同。這是真正發自他內心深處的由衷的感情。

“三皇叔!”

束戩又叫一聲,眼眶一熱,衝上去,一把便抱住了他。

束慎徽亦是眼睛微紅,抬手,握在侄兒日漸變得寬闊的肩和背上,手指緩緩加大力道,最後緊緊地攥住。

“戩兒,你可還好?”他問了一句。

語聲入耳,束戩再也忍不住,猛地下跪,雙膝落地,哽咽道:“三皇叔!我錯了!這次我真的知道,是我錯了。我不該出走。我叫你擔心了!”

束慎徽一怔。

就在片刻之前,他匆忙往這裡來的路上,還在思慮,侄兒會不會仍不願跟著自己回去。倘若他的心裡依然存著抵觸,他該當如何叫侄兒真正地認識到他的錯處。

他沒有想到,一見麵,侄兒竟是如此的反應。

驚訝過後,束慎徽的心中便湧出了一陣極大的欣慰之感。他要將束戩從地上扶起。他卻不肯起來。

束慎徽微微加重語氣:“你是皇帝,豈可拜我?再不起,你便是折我!”

束戩終於慢慢地從他的膝前爬了起來。

“三皇叔,我從前總在心裡抱怨,沒人真正關心我想的是什麼,就連三皇叔你也在迫我。我覺得我太辛苦了。現在我才知道,我的那些苦,算什麼苦。我是真的錯了!我辜負了你從前的教導,肆意妄為到了如此地步,你一定對我很失望吧……”

束慎徽凝視著麵前這滿麵羞慚的少年,溫聲安慰:“這回的事,也不能完全怪你。過猶不及,我也有需反省的地方。總之,你沒事便是萬幸。朝堂那邊你也不必擔心。隻要儘快回去,稱你病愈,心照不宣,事情也就過去了。”

束戩立刻道:“好!我一切都聽三皇叔你的安排!”

束慎徽望著他,點了點頭。

這時,又一陣隱隱的喧聲從城外的方向隨風送入耳中。束戩如夢初醒,扭頭看了眼外麵:“對了,三皇叔你有沒見到三皇嬸的麵?她知不知你已經來了?”

束慎徽一頓,隨即微笑道:“方才還沒來得及見她,恰在城外遇到了大赫王,問了一聲,他將我引來你這裡。”

“狄軍退兵了!八部叛軍也都被清除乾淨了!今日犒賞慶功,我這就帶你去找她。“

“三皇嬸本以為你還要過些時日才能到,等下看到你,她一定極是驚喜!”

束戩急急忙忙便要帶著束慎徽去找人,又道:“三皇叔,三皇嬸前幾天還救了我一命!”

束慎徽問怎麼回事。

束戩這下是死豬不怕開水燙,把前些天他瞞著人偷偷跑去前線的經過講了一遍。

“我真的知錯了。不但讓三皇叔你擔心,也給她添事。回來後,我擔心你會責怪我,她說你不會怪我。真的被她說中了!等下見到他,三皇叔你一定要替我再好好地謝謝她!”

束慎徽停步,沉%e5%90%9f了片刻,道:“我自己去找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