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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10 字 5個月前

的積年滑苔,荊木蔓草雜生,高得沒過人頂。百餘人分成幾道縱隊,舉著火把照明,以藤索前後相互牽連以防滑落,尋著落腳處,一步步,艱難往下。費了一夜的功夫,臨近天明,這才終於下到穀地,迂回找到了那片墜崖的地帶。

陳倫緊緊地隨著束慎徽,站在穀底,舉著火把,四望。

對麵山頭的火勢依然未滅,煙火滿天。下來,方知這段崖壁之險,從中段往下,陡然向內凹去,側看,形狀便如一道彎弓,絕壁萬仞,在濃煙繚繞的天空之下,望去如若插天,森然壓頂。穀底想是亙古便人跡罕至,到處巨木參天,崖壁上藤蔓繞生,一片死寂。

劉向已帶人開始進行篩網式的搜索,從最有可能的崖頭下方開始,刨地三尺。隨後擴大範圍。半天過去了,近午,最後隻在崖底附近的一株巨木冠蓋裡發現了枝乾折損和周圍一些血跡的殘留痕跡。隨後,又在幾十丈外,找到了一片應是被風吹過去的染了血的青色衣角。此外,一無所獲。

據那兩名侍衛所言,衣色正合王妃出行打獵之時身上穿的衣物。然而卻不見人。找不到王妃,也沒有那個熾舒的蹤影,血跡也不知是誰所留,王妃抑或熾舒?

午,崖頭頂上濃煙未散,又漸漸起了雲霧,遮岩擋壁,下麵光線依然昏暗,空中又不停地簌簌落下隨風揚來的被燒過的帶著殘餘熱氣的草木灰燼,如若雨落。

束慎徽手裡捏著那片殘衣,臉色繃沉,極是難看。

陳倫壓下心中不安,遲疑了下,出言勸,“殿下也勿過於憂心,看這樣子,墜落下來,應是受了枝木依托,人應當沒有大礙,這是好事。王妃勇武過人,兼具機敏,便是那熾舒僥幸沒有摔死,也不會出事……”

他這話聽著是在勸攝政王,實際又何嘗不是在安慰自己。如此高空墜下,中途任何的身位變化或是風向,都將導致墜落地點的變化。

實話說,古木的樹冠托人,便是巧合了。而且,那個人,也未必就是王妃……

束慎徽一言不發。

“殿下!劉將軍在前方有新發現!”

忽然,一名士兵奔來相告。束慎徽立刻丟下陳倫,疾奔前去。

穀地裡發現了一道地裂,下麵一條暗河,水麵寬有十來丈,目測水深不淺,無聲無息,緩緩潛流。難怪在外,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就在暗河的附近,帶下來的幾頭細犬又嗅到了幾點滴落的殘血,衝著河麵發出一陣吠叫之聲。

劉向將人手分為兩撥。一撥循著水流出口方向沿岸搜索,另一撥是熟識水性的,包括他自己在內,總共十來人,從發現了殘血的地方下水往前,和岸上一樣,同步進行水下的搜索,以防萬一。

他領著十來人除去了足靴和外衣,下水,慢慢沿著水流往前,浮浮沉沉。水底暗流湧動,光線陰暗,搜索艱難,稍頃,幾個水性略遜之人便有些撐不住了。岸上也無收獲。陳倫隻略通水性,站在岸上乾等,望向攝政王,見他雙目落在綠幽幽的水麵之上,忽然抬手除冠,解了腰帶。他知攝政王水性絕佳,少年野遊之時,常常橫渡渭水,見狀,便知道意思了。

他撲上來,跪了下去,死死抱著他腿:“殿下,萬萬不可!此處非渭水!殿下千金之體,焉能以身犯此大險?今日殿下你便是殺了我頭,陳倫也不敢放殿下下去!”

束慎徽掙脫不出,目露厲色,一腳踹開陳倫,陳倫翻滾,跌坐在地。

“你欲陷我於不義?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是最起碼的交待。否則,我以何麵目去見薑祖望?”話音未落,一把甩去外衣,縱身一躍,人便入水,消失不見。

陳倫焦心如焚,恨不能自己也跟著下去。從地上爬起來,在岸上緊張地死死守著。見他和水中剩下的人沿著水流緩緩往下,出水,稍事休息,又下去,再出水,再下去,如此往複了十來次,又快半天過去了,天將黃昏,穀底裡的光線愈發暗沉,連同他在內,人人皆是筋疲力儘,加上體冷難耐,已不能再持續了,隻能陸續停止搜索,上了岸。

他最後一次上來,坐在岸邊的一塊野石之上,從頭到腳,整個人濕淋淋地淌著水,臉色蒼白,因了寒冷,齒微微打戰。陳倫在他近旁生火取暖,又給他和劉向等人迅速送衣。這時,前頭那些去得更遠的岸上的人也送來了消息,依然是一無所獲。

人人心情沉重,屏息不敢發聲。

他一言不發,目光凝在那燃跳的火堆之上,一動不動。

陳倫看著他沉重如石的背影,不敢再勸什麼,隻遞上一壺暖過的酒,低聲道:“殿下且喝幾口吧,權作取暖……”

忽然這個時候,他的耳中隱隱飄入了一道尖銳的響聲。那響聲極是短促,又極微弱,一聲過後,便就消失。他起初以為自己聽錯。看了眼對麵的劉向。見他也突然抬目看向自己,目光猶疑,似乎也是不敢確定,在向自己求證。二人四目相對之時,方才那消失的聲音再次入耳。

這一次,聲音雖依舊遙遠,但卻變得清晰而綿長,仿佛一長一短,周而複始。聽著,是從被他們拋在了身後的那崖壁的方向傳來的。

不但如此,陳倫也辨了出來,竟是……

“鹿哨!”他脫口而出。

這是狩獵之時人人身上必備的東西,或發號施令,或相互定位。如此一長一短之聲,正是皇家狩獵行動當中通常用來表示求援的訊號。

坐在石上的束慎徽猛地一躍而起,立著側耳聽了幾息,掉頭,邁步便向著哨聲方向奔去。眾人隨他,趕向最初的那片穀地,中途鹿哨聲斷斷續續又發了幾下,隨即消失,再也聽不見了。

束慎徽麵露焦急之色,發狠,加快,在沒有路的穀地那些縱橫的溝壑和崖石之間上下縱躍,足步如飛,將陳倫等人儘數拋在身後,趕回到了那片崖壁之下。

他停了下來,微微喘熄幾口,便就仰麵,環顧一圈四周峰巒。周圍依舊雲霧纏繞,不見天日,他呼:“薑氏!”

他的呼聲響在了穀地和山壁之間,嗡嗡回蕩,震得那些為避山火逃到此處的飛鳥紛紛從枝木裡飛出,在古木頂上振翅盤旋,一陣躁動。

“王妃!”他再呼。

“薑含元——”

他第三次提氣,高聲呼道。回音過後,片刻,仿佛回應,忽然,竟再傳來了一聲鹿哨,隻是聽著細弱,仿佛力氣不夠,戛然而斷。

陳倫劉向等人也追了過來,聽到這一聲,無不雙目放光。

可以確定,這聲音就在頭頂的上方,發自不知何處的崖壁之上。

“王妃或許應當就在其上!叫人立刻放下繩索,我上去看看!”劉向立刻說道。←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還是我上吧!劉將軍你在下守著。”

陳倫年紀比他輕,也知他身上有舊年從軍的老傷,這等事,自然不會讓他去做。便發了哨,昨夜那些守在上麵的人聞音,回以哨音,接著,慢慢地,放下了一道由多股老藤搓成的長索。陳倫正準備著,忽然聽到身旁幾名手下呼了聲“殿下不可”,轉頭望去,攝政王已將衣擺束起,上前攥住了藤索,試了試受力,雙手攀住,縱身一躍,身影懸空蕩去,雙足便穩穩地踩上岩壁,隨即借索,往上攀爬而去。

陳倫先前為了阻他下水,吃了他的一腳,也實是生平頭回的遭遇。見他此刻又親自上了,何敢再多說一句,隻得和劉向等人一道緊緊守在下麵,仰頭看著。他越攀越高,人影入了一團雲霧,漸漸消失不見。劉向便繼續留在下麵,陳倫則匆匆循著下來的路再上去,以備接應。

薑含元確實就棲身在這道崖壁上的一處堪堪能容兩個人直立的裂縫當中。

那一刻,在她轉過頭毫不猶豫躍下滾落之時,她所懷著的決絕之心,令她忽然就想到了母親當日的心境。為何她寧可帶著自己落崖也不肯偷生。換成是她,也絕不願讓自己成為敵人拿來用作羞辱威脅的工具。她的頭在下落的快速過程裡很快就被一塊岩石重重撞了一下,險些當場暈厥,但身體卻依然清楚感覺到了被尖銳的崖岩和附生在上的藤蔓銳刺給刮破的疼痛。求生的欲望驅動,她迅速地清醒了過來。

母親將她極力保護起來,奮力一拋,就是存了她能僥幸活下去的期盼。她也答應了青木營的部下,要回去,和他們同衣同袍,共生共死。還有……

在那電光火石般的瞬間,她的腦海裡,又浮現出了大婚之夜,在輝煌得如同白晝的庭燎前,馬車車門緩緩開啟,那個朝著她伸手,扶她下了馬車的男子的臉。

他代表大魏,她嫁給了大魏。

她絕不能就這樣死去,令這樁她甘心成全的聯姻變成一件怨事。

她從前曾無數次從鐵劍崖上縱身躍下的經曆給了她今次求生的助力。身體在沿著峭壁快速地翻落,她極力控製它,努力放慢下墜的速度,不讓它徹底飛出去。探臂,張掌,用手抓著任何她可以附著的地方,所經過的岩壁的凸出之處,還有附生在上的草木和藤蔓。接連幾次失敗,就在她感到驟然懸空,就要直墜而落的時候,求生欲望爆發出的強大力量令她成功地抓住了一塊凸出的壁岩,扯下了生在上麵的一簇經年老藤。藤枝被她帶下,隨時就要斷裂,好在暫時止住墜勢,她迅速攀著,終於爬了上去,人貼著崖壁,踩著可以附腳的地方,緩緩移動,最後,在附近找到了這處可以容她棲身的裂縫。

險情過去,她才發現自己從頭到腳都受了傷,連那雙覆繭的手掌,也是血肉模糊。尤其左腿,有道被岩石劃破的長長的傷,正在大量地令她身體失血。她撕了衣服,自己捆紮,手卻抖得厲害,以致於連衣角都拿不穩,被崖壁上的狂風卷走了。最後她終於捆紮好了腿傷,用儘全力壓著,等到它慢慢止住了血,人已是徹底的筋疲力儘,本就幾天沒吃多少東西了,加上失血過多,支撐不住。她本是想靠著,稍事休息,以儘快恢複體力,不料一閉上眼,人便徹底地昏迷了過去。

或是有過幼年那段受了母狼哺%e4%b9%b3的經曆,也或許是她求生欲念太過強烈。她就像是頑強紮根在了地底深處的一株邊疆的小胡楊,她絕不輕易死去。她在片刻前慢慢蘇醒了過來。腿上的傷口也凝固住了,不再流血。

她判斷此時已是第二天了,熾舒那一夥人,隻要還存有半分的理智,就不可能還會留在這裡。

現在她身處崖壁中間,受傷不輕,手腳無力,想靠自己上去或者下去,無異於癡人說夢。

她又想到了那夜那笑臉將她牽下了馬車的男子。

莫看那夜最後,他惱羞成怒,朝著自己冷淡放話,丟下她走了。但隻要獲悉她那麼多天沒有回去,他是不可能置之不理的。現在整個大魏朝,最不想她死的人,應該就是這位攝政王。自己若是死了,他豈非謀算落空,如何和父親交待?他必然會派人前來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