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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將軍 蓬萊客 4283 字 5個月前

初高祖要立他為太子時,束韞認為國強敵林立,需一智勇雙全的太子,而自己才智平庸,處處不及胞弟,堅決要將太子之位讓出。武帝繼位之後,亦厚待長兄,封號同萬歲,束韞又極力不從,最後隻受了賢王的名號。他人如其號,賢明不爭,性情豁達,百官無不敬重,人稱老千歲,在明宗朝時,便得了上朝賜座的獨尊待遇。就是權焰炙盛的高王束暉,見了這位嫡長兄賢王,也不敢無禮。

這些也就罷了,問題是束韞一把年紀了,看他走路都需人攙扶的樣子,這段路又坑坑窪窪,很是顛簸,萬一路上閃了他的老腰腿,擔待不起。

“大將軍你中帳繁忙,連日不見你入城,本王無事,今日就自己出來。萬一擾到大將軍,還望莫怪。”束韞笑眯眯地道。

“萬萬不敢!”

薑祖望忙從楊虎手裡接過束韞,要將人扶入大帳。

“不用不用,本王老當益壯!我自己能走,不用大將軍你扶!”

束韞擋開薑祖望伸過來的手。薑祖望隻好在後小心護著,入帳後,又恭敬地請他坐到正中位上。

束韞拒絕,“中軍大帳主位,豈是我能坐的?莫說我了,今日便是陛下親至,亦不可奪。”

薑祖望隻好使人替老千歲另外設座。束韞坐定了,張望帳外,“本王方才入轅門時,聽一小校講,女將軍帳下有位樊將軍,今日也歸營了?我進來時,依稀瞧見一位將軍自你帳中出來,滿麵須髯,虎背熊腰,威武雄壯,人莫能及。本王想再看個清楚,卻是老眼昏花,一晃便找不到人了,不知那位將軍姓甚名誰,擔任何職?”

薑祖望沒想到束韞賊精,隔老遠,這都被他看見了,隻好應道,“那位應當就是樊將軍了。”

束韞眼睛一亮,“莫非是女將軍和他一道回了?”

“樊將軍確係小女麾下之人,不過他這回出去,是另有要務,和小女無關。小女那邊,前幾日末將也給老千歲遞過近況,她還沒回。待她回來,立刻派人通報老千歲!”

束韞麵露失望之色,撫須微微點頭:“原來如此,我還道是女將軍回了呢!”

薑祖望告罪,稱時不湊巧,令他久等。

束韞道了句無妨,“女將軍之名,本王在京中便早有耳聞,這回攝政王求娶,本王自告而來,除了要替攝政王轉達誠意,也存了一點私心,是想比旁人早些見到大將軍愛女之麵,本朝獨一無二之女將軍!可惜如你所言,時不湊巧,未免遺憾。不過,這些日,本王在城中也聽到了不少女將軍英勇善戰的過往之事。記得青木原那一帶,早幾年還是被狄人占住的,是女將軍領兵奪了回來,建鎮親自駐兵,打通了東西防塞。提起女將軍,我看城中是人人敬重。這一趟,路遠是遠了些,卻沒白來!”

薑祖望何來的心情聽束韞嘮叨這些,一心隻想快些把這尊大佛給請走,在旁唯唯諾諾,又代女兒自謙了一番,便看了眼帳外。

“老千歲,您看,外頭這天也不早了。邊地不比京城,這節氣,天黑得極快,入夜更是驟寒,與凜冬無二。營帳透風不暖,老千歲您萬金之體,不如由末將送您及早回城,免得凍著了老千歲。”

束韞笑嗬嗬地道:“看來今日來得不是時候,打擾到了大將軍。大將軍這是下逐客令了?”

薑祖望自然連聲否認。

束韞轉為正色,“罷了,本王今日前來,是想告訴大將軍一聲,今日收到了一則京中加急遞送的消息——”

他微微一頓,神色凝重,語調也轉為低沉,“大司馬高王於前些日暴病身故,本王須儘快回去。”

薑祖望大吃一驚。

高王束暉雖年過半百,卻是龍精虎壯,傳聞他王府後院曳綾羅者不下百人,夜夜笙歌。萬萬沒想到,竟突然暴病,人就這麼沒了?

他震驚之時,忽然,又聯想到了一件事,頓時心驚肉跳,後背驟然迸出了一層冷汗。

薑祖望沉默著,沒有發話。

束韞那邊繼續說著話,“本想等見了女將軍再回的,看來是等不及,隻能先走。隻是我一想,關於攝政王求婚之事,大將軍你好似允了婚,又好似還沒給個準話,若就這樣回了,本王不好回複。”

他望向薑祖望,“如何?關於那日我之所請,大將軍可考慮好了?攝政王對令嬡女將軍是誠心求娶,本王身為親長,樂見其成。”

他輕輕撫掌一下,外麵便進來了兩名隨行,一個雙手捧著一隻長匣,另個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匣蓋。

匣裡靜靜臥著一柄長約尺餘刀身微彎如月的短刀,刀柄環首,刀鞘覆犀,上麵累纏烏絲,又鑲嵌文玉,整柄短刀,古樸凝練,而又不失華麗。

賢王轉向薑祖望,笑道:“此刀,乃大匠效仿上古之法,淬以清漳,以百煉精鐵鑄造而成,光若爛星,吹毛斷發,本是當年聖武皇帝的腰佩,隨聖武皇帝南征北戰,後轉賜給了當時年不過十四的安樂王。此刀已伴攝政王多年,攝政王視若珍寶,此番為表誠意,願為信物。”

“刀劍本是聚彙血氣之器,不宜用作嫁娶,但女將軍不是一般女子,攝政王以為,傾其所有,惟此才配得上女將軍。倘若大將軍應允,本王便代攝政王留下月刀,回去回話。”

薑祖望半晌應不出來,最後慢慢朝著那柄短刀下跪:“攝政王之美意,臣感激不儘,隻是……我女兒自小在軍營長大,資質愚鈍不說,舉止行為粗陋,與男子無二,微臣……微臣實在是怕含元當不起攝政王妃之位……”

束韞看著他,麵上笑意漸漸消失,咳了一聲,“大將軍這是看不上攝政王?”話裡,已是隱隱帶著壓力。

薑祖望額冒冷汗,硬著頭皮低聲道,“微臣不敢,微臣不敢!老千歲恕罪!隻是……”

隻是……他一時竟也不知自己該說什麼,正心亂如麻,聽到座上束韞語氣一緩,又道,“罷了,兒女婚事,為人父母者,思慮也是應當。本王明日動身,還有一夜,大將軍可再細想,明早再給本王回複吧!”

薑祖望送走了人。

夜幕降臨,他獨自一人坐在帳中,望著那把留下尚未帶走的月刀。

短刀泛著冷冷寒光。

深秋的北風,在邊地的曠野上空呼嘯了一夜,天快亮時,才漸漸止歇下去。

大帳內的燈火也亮了一夜。

薑祖望無眠。束韞在等著他的回複,他知自己必須要做出決定了。

他也終於做出了最後的決定。

他猛然起身,抄起月刀,步出大帳,朝外走去。

北地初冬清晨的這個時間,頭頂天穹上的夜色依然濃重,喚醒士兵早操的角聲,也未響起。

薑祖望出了轅門,迎著瑟瑟晨風,接過了親兵牽來的馬,正要上馬入城,這時,忽見遠處有個騎馬而來的身影。

薑祖望停住,扭頭觀望。

漸漸地,那一騎近了,他認了出來,竟是一去便就沒了下落的女兒薑含元!

薑含元縱馬到了轅門前,一個翻身便下了馬,大步走到了薑祖望的麵前。

她作出行的便利打扮,風塵仆仆,麵上帶著夜風吹出的淡淡霜色,顯見是披星戴月長途跋涉連夜歸來。

薑祖望的神色已從起初的欣喜轉為惱怒,盯著女兒,沒有立刻發話。

“婚事,可。”

她望向薑祖望,簡短地道了一句。

第9章

薑祖望吃驚,片刻前生出的那因女兒不告而走而生出的淡淡惱意也頓時拋開了。

他一頓,轉頭眺望了一眼遠處那還籠罩在夜色餘暗下的城池方向,命等在附近的親兵避開,隨後道:“含元,我知道你是不願意的。為父已經想好,方才正準備去城中給賢王最後回複,拒掉這門親。你不必胡思亂想了,放心去休息吧,我去了!”

他說完,走向坐騎。

薑含元望著他的背影,再次開口。

“父親你誤會了。方才我說了,婚事可。”

薑祖望停步,轉過頭,打量著女兒。

轅門附近的火杖經夜不熄,火光在寒風裡跳躍,映著她的臉容。她神色如常,隻是眉目之間帶著疲乏之色。

薑祖望看了女兒片刻,一股濃重的愧疚之情,再次在做父親的人的心底翻湧了出來。▓思▓兔▓網▓

攝政王求婚,連賢王這樣的人都請了出來,自是勢在必得,有他意圖。

薑祖望清楚地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拒婚,意味著什麼,尤其是在獲悉京中出了那樣的大事之後。

但是,倘若說,一開始突然獲悉求婚,他確實有些不敢拂逆上意的話,在親眼目睹女兒如此強烈的抗拒反應之後,身為人父的天性,終於還是壓下一切,最後占了強烈的上風。

從前因為懦弱,他已鑄了大錯,這一次倘若還是如此,因忌憚天威便違心承命,半點的可能性也不去爭取,將來他便是死了,也無顏去見亡妻之麵。

“你隨我來!”

他轉身朝裡走去。

薑含元跟著,入了大帳。

“含元,你不必為了顧全我,違心應許,委屈了你自己。你先前質問沒錯,攝政王絕非良人,莫說為父不能就這樣將你嫁了,便是因你性情,也不能答應。你從小長在邊地,自由慣了,京城那種地方,於你如同牢籠,你待不住,也不適合你。”

一進去,薑祖望便如此說道。

“雁門之西陘關,天下雄兵將來聚集之地。攝政王娶你,本意在我,應當還是以示恩羈縻居多,他需要用我,所以此事,並非完全沒有轉圜餘地。何況,他少年時巡邊來此,我和他處過幾日,雖年輕,卻風猷暇曠,廓然有氣度,應當是個能容人進言之人。關於這件事,為父心意已決,推掉婚事!”

薑祖望的語氣堅定,再無半分先前的猶豫仿徨。

他說完,卻見女兒雙目落在自己臉上,一言不發,對自己的話依然沒什麼反應。

“你有聽阿爹在說話嗎?”

她仿佛忽然回過了神。

“我方才說過了,我接受婚事。”

“兕兕!”

薑祖望叫了聲她的%e4%b9%b3名,語氣加重,“阿爹說過了,你完全不必顧慮過多!一切有為父的擔著!朝廷現在需要用我,攝政王不會對我如何的!”

她慢慢抬起眼眸,望著自己的父親。

“多謝您為我著想。不過,您照我意思答複便可。另外——”

她頓了一頓,“不知婚期何時,倘若來得及,我去趟雲落。”

她說完,朝自己的父親行了一禮,轉身去了。

薑祖望萬萬沒有想到,女兒失蹤多日,回來竟態度大變。

做父親的直覺告訴她,就在一開始,乍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她是極其抵觸的。這些天,她去了哪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竟會讓她發生如此大的變化?

他望著女兒的背影,忍不住,再次叫住了她。

“兕兕!你到底怎麼了?你當真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