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子監的李蒿,還有《紅樓夢》裡?賈家?族學裡?的一群頑皮子弟。
“若是天生厭惡仕途經濟,真?沒必要?考科舉,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長處,為人父母者,便?是要?發現子女的長處,找到合適的用武之地,何必讓孩子苦苦待在一個?本就不屬於他們的天地呢?”
她這話說得有些驚世?駭俗,但在座三人都不是那等老頑固。
陳定川甚至點了點頭,認為她所?言有幾分道理。
於是話題又繞回到今天的事情上,李時居道:“所?以依照老師的想法,厲承業肯定是留不下來了,如此一來,吏部侍郎厲文成?會?不會?……”
“會?。”陳定川似乎知道她想說什麼?,“你是否記得,我曾同你介紹過六部尚書的來曆秉性,吏部尚書謝啟正,乃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今日散朝後,我已往吏部去了一趟。”
“您同謝尚書說要?趕走厲承業?”李時居皺起眉頭,“這到底是厲家?私事,拿到公堂上說,就算厲侍郎再小心謹慎,難免對您心懷憤恨啊!”
薛瑄聽了這麼?久,忽然便?笑出聲來。
“我說時居賢弟啊,”他豪邁地一拍李時居肩膀,隨後被?她不著痕跡地躲過去,“你還是在國子監裡?待得太久了,絲毫不懂這官場是何等爾虞我詐,每人都長著八百個?心眼子,就連你這位光風霽月的殿下老師也不例外。”
陳定川聽見他的揶揄,竟微微一笑,絲毫沒有生氣。
李時居不認同地悶哼了一聲。
她上輩子也是在官場裡?混過的,雖然是縣鄉級單位,每天接觸就那點人,不能和大邾成?千上百的朝廷官員比,但所?謂池淺王八多?……
咳咳,要?不是有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照亮大家?前進的步伐,說不定比大邾的官場還要?爾虞我詐。
所?以她現在算是理解帝師係統那一番立意宣言了,個?人唯有承擔起社會?之責,承擔起興國之任,才能與時代同向同行!
李時居站起身道:“您二位彆提示,容我想想。”
她老成?地負起雙手,在地心踱了幾步。
“以我對殿下的了解,必然不會?同謝尚書說這些家?長裡?短,但是厲侍郎卻不一定這麼?認為……”
“隻要?讓厲侍郎看見您散朝後和謝尚書說了好一番話,晚上回到家?中,再瞧見厲承業被?趕出國子監的模樣,自然而然,便?會?將這兩件事結合在一處。”
她猛地轉過身來,“厲侍郎會?以為,您同謝尚書告發他花錢買國子監名額,勢必會?擔心他的前程,惶惶然不可終日矣,這就叫……威懾!”
薛瑄點點頭,笑道:“孺子可教啊!”
窗外天光暗了下去,帶著涼意的風從竹簾下吹進來,將室內那一點淡淡的香氣攪散。
陳定川看向崔靖,“叫廚房擺飯吧,就送到這兒吃。”
大概他早就猜中李時居和薛瑄會?留到晚飯時刻,準備的席麵剛好是四人的份量。
崔靖卷著袖子去後麵端菜,李時居也要?去幫忙,卻被?陳定川命令坐下來。
“你和薛瑄今日都是川廬彆業的客人,下回再忙也不遲。”
李時居心頭一跳。
陳定川的意思?是,下一次,她就不是客人了嗎?
或許三殿下他隻是隨口這麼?一說,大概隻有她是女孩子,心思?細敏,品出一些彆樣的滋味。
反觀薛瑄,大大咧咧地坐在桌邊,儼然等著馬上開?吃的模樣。
崔靖端著托盤進來,先給大家?分發碗筷,然後再將一盤盤珍饈放在桌上。
李時居開?始摩拳擦掌,大讚三殿下真?不愧是三殿下。
上回送到侯爵府的菜色已經比天香酒樓的新菜還誘人了,這次的幾盤菜更是色香味俱全。
她也是去過燒尾宴的,雖然菜肴富麗堂皇,但太過油膩,席麵上最好的幾道菜又要?講究高雅的吃法,不接地氣,失去了吃飯的香甜樂趣。
反觀眼前,小蔥花裝點著粉糯的反沙芋頭,東坡豆腐白嫩嫩顫巍巍,薑蔥醃魚鮮甜可口,板栗燒雞正和時令,還有用黃澄光亮的蟹釀橙用白瓷碗端出來,每人都能分到一盅。
最後,是廚師親自端上的陶甕,揭蓋滿室噴香,竟是用雞湯煨成?的梅花湯麵。
李時居一邊大快朵頤,一邊在心中暗暗發誓,哪天發跡了,有錢了,必須得花重金,把川廬的幾位廚子挖過來。
陳定川動了幾筷子,然後垂眸微微一笑,道:“應該到了。”
“什麼?到了?”李時居和薛瑄都睜大了眼。
“銀子,應該已經送到厲侍郎府上了。”陳定川說,“其實江德運看人下菜,厲侍郎給國子監的那筆錢並不多?,我便?叫人還回去了。”
“啊?”李時居沒想到還能有這麼?個?解決辦法。
“哪兒不多?啊!”崔靖盛了一大碗湯麵,放在陳定川麵前,又向剩下兩人抱怨道,“三殿下把陛下撥給他修葺川廬的銀子拿出來了,一大半都代國子監還給厲侍郎,剩下的一小半,買了這間?院子。”
陳定川撇了撇嘴,那張臉上生動地有了一絲委屈的表情,“所?以說,我沒錢啦,也用不起那麼?多?仆從了,隻能請三位多?擔待些。”
崔靖苦笑,嘟囔道:“我先前就勸了又勸,您好歹是位殿下,怎麼?就淪落到住這種小宅子的地步……”
還沒說完便?忙捂住了嘴,看了眼薛瑄和李時居,畢竟他們兩的住處跟這兒比起來,要?逼仄破舊多?了。
好在李時居沒反應過來,她還在那兒感慨萬千。
三殿下這招可真?高明,連通來看,既沒讓霍貴妃和駱開?朗的挑撥得逞,也堵住了厲侍郎嘴,讓他無話可說,還順便?把不好好學習的厲承業趕出國子監,讓其他花錢的監生回歸正途,不至於辱沒國子監的名聲。
就是折算下來,殿下他自掏腰包,這花銷著實有點大。
陳定川不以為意,淡定地取了壇鬆花酒。
“這是霍宜年上月送來的,如此良辰好時光,不如我們舉杯慶賀一番。”
大家?連聲說好,並又讓廚師上了揚州鳳鵝、水晶肴肉、青瓜海蜇頭幾個?下酒小菜。
因為喝了酒,難免詩興大發。
庭中夜色溶溶,半爿明月已經排雲而出。
從窗內望出去,月光恰似清泉流向人間?,皎皎可愛。
薛瑄站起身,嚷嚷著要?作詩。
李時居點著頭說好,心中暗忖道:
這可是嘗試“鬥酒詩百篇”的好機會?啊!
第41章 醉意
薛瑄不愧是探花, 往窗前一站便有了一首,比七步詩還快。
李時居聽他搖頭晃腦地念道:“星稀月冷逸銀河,萬籟無聲自?嘯歌。”
旋即又有些惆悵, “何處關?山家萬裡, 夜來悵觸客愁多。”[1]
薛瑄自?小生在漠北,學有所成後才跋涉入京。
或許今夜的月光令他想起漠北的童年, 那時他父母尚在, 無憂無慮, 不像如今,為?了複仇帶上麵具,隻有在陳定川和李時居這樣的友人麵前, 才能?略略卸下心防。
陳定川敲了敲桌子說“好詩”, 然後把目光轉向李時居。
李時居抿了一大口酒, 微醺的感覺很上頭, 人飄飄然, 似乎話也多了起來,一股腦兒湧至喉頭。
她望著窗外被月色照耀的京城無數人家,不知道是“鬥酒詩百篇”的作用, 還是自?己這些天來研讀詩書打下功底, 輕聲道:“高樓無燈露珠清,風動琅玕語聲明。”
說得正是此情此景,薛瑄點頭問:“那月呢?”
李時居踱了兩步, “一夜桂花何處落, 雲中?不見……”[2]
她轉過頭來, 柔聲一笑, “風與星。”%25思%25兔%25在%25線%25閱%25讀%25
薛瑄似是聽得癡了,曼聲念著最後兩句, 倒是崔靖睜圓了眼問,“還是沒說到月呀?”
陳定川解釋:“全詩沒有一個月字,卻句句都是在月……你想想,高樓不用點燈,雲中?無風無星,不正是因為?月光皎潔,月明星稀嗎?”
“啊……”崔靖若有所思。
陳定川指尖在茶杯上慢慢敲打,“時居,你這首,作得比從前都好啊。”
李時居抓了抓額角,“……從前都是胡亂寫的。”
還好陳定川沒有多問,他隻是仰起頭,看著蒼穹與明月,悠悠念了句戲文?:
“……萬金寶劍藏秋水,滿馬春愁壓繡鞍。”[3]
李時居讀過這首,準確的說,半天前,她在崔墨看的那本?《西廂記》中?,讀過這一句。
薛瑄哼笑了一聲:“好啊三殿下,誑騙我和李時居作詩,您就念這些香豔字句來糊弄我們。”
崔靖自?然是站在他家殿下這邊,嘟囔道:“分明是你要作詩的。”
薛瑄醉意濃重,呆呆地?望著陳定川問:“是這樣嗎?”
陳定川沒說話,支著腦袋搖了搖頭,然後昏昏沉沉地?闔上雙眼。
竹簾似是被這一笑輕輕吹起,風鈴動,玉漏滴,兩壺空了酒甕歪著地?上,滾至牆角。
李時居放下酒杯,深深看了他一眼。
她後世讀過《西廂記》全本?,知道這一句並不是最廣為?流傳的香豔名句。
這一句的意思是,自?己滿腹才學而功名未就,有如貴重的寶劍隱藏著四射的光芒。
這位低調質樸的三皇子,隻怕比看上去更有野心。
大概是今晚興致好,大家都醉意朦朧。
那些該藏在心底,不應公?之於眾的隱秘,都借著酒意和詩句被吐露出?來。
李時居站起身,拉了拉薛瑄道:“很晚了,明日?我還得去國?子監,薛兄和三殿下也要上朝,今夜散了吧。”
她朝陳定川拱了拱手,“老師再見。”
出?門的路已?經熟了,便不必崔靖相送。薛瑄打著哈欠踏上木廊,壓低了嗓子問:“有件事,我想你還不知道。”
“什麼?”李時居一激靈,第?一反應,或許同?李時維有關?。
“好事兒!”薛瑄笑出?一嘴白牙,“我昨晚路過貢街,恰好遇上書坊老板,那老板說已?經同?江南一帶的十多個書坊談妥了《探花筆記》的分銷,往後你我大作,便能?在南都、揚州、徽州、泉州等地?販賣,那分銷費用不菲,你我手頭能?鬆快上好一陣了!”
李時居沒想到竟是這個,不由又驚又喜,“如今市麵上有那麼多類似的書,為?何分銷的是《探花筆記》?”
薛瑄得意洋洋,比出?兩根手指,“因為?作者我昨兒連升了兩級,如今已?經是從七品啦!”
原書裡也升得這麼快嗎?
李時居在暗地?裡眨巴了一下眼睛,有些記不清了。
論起才學,薛瑄雖然隻是個探花,但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