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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好蹲下抱膝的防摔措施,對於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姐來說,兩層樓的高度也足以讓她腿腳發麻了好一陣。

然而墨菲定律誠不欺李時居同誌也,扶牆站起身,李時居勻過一口氣,朝左右張望。

這一張望不打緊,陳定川負著雙手,身後還帶著上回趕車的那位侍從,正站在巷口處靜靜凝視著她。

還是頭一回見到這種陣仗,李時居站在幽深巷道裡,不敢動彈,隻覺得長寧街上的喧鬨仿佛被隔得老遠,五官好像都被扼住了,許久方艱難地吞咽了一下。

“又是公子?巧遇啊。”陳定川眯起雙眼,曼聲道。

“……是我。”反正她這張臉,好認得很,抵賴也沒用。

上回在夜裡沒看明白,眼下終於有了機會。

崔靖站在陳定川背後,狐疑地打量她。

眼前的這個人,該怎麼形容呢?

是個俊俏書生,不過十六七歲模樣,有一種雌雄莫辨的美。

臉是青春的臉,線條乾淨利落,濃眉俊眼,鼻峰秀挺,雖然身量高挑,但對男子來說,終究纖細了些,好在五官眉眼生得精致玲瓏、神采飛揚,倘若送到校場上訓練一段時日,待身段高壯時,樣貌氣韻絕不會比三殿下遜色。

不過這樣的體麵人,為何鬼鬼祟祟出現在此處?殿下方才和江指揮使在天香酒樓見麵,與這位小公子了結下梁子嗎?否則為何殿下剛從酒樓走出來,就急急要到流水巷中堵住他?

滿腦子疑問,他乾脆附在陳定川身邊咬耳朵。

“殿下,要不我把此人帶去審上一審?”

“不必。”陳定川微微偏過頭,薄唇抿成一條線,朝上一指,“翻了一半的書,和沒吃完的陽春麵,還放在二樓桌子上。”

李時居眉頭一跳,是啊,自己方才一邊看書一邊吃飯,躲起來的時候卻沒將桌上事物全部藏起來。

難怪他這般篤定。

頓了頓,他張口,聲音如冰霜拭刀般,全然沒了在天香酒樓內的清貴和氣——

“那夜你出現在北鎮撫司外,今日又在天香酒樓……說罷,和武德侯是什麼關係?”

李時居:……我要說純屬巧合,您肯定不信。

“殿下明鑒,我就是個進京趕考的讀書人,今日正巧路過……路過天香酒樓,點碗素麵果腹。”她吸了吸鼻子,坦然自若地說,“至於武德侯嘛,是我堂伯父,聽說他家中出了事,想著從前到底承了他家許多好處,就帶上粥菜去北鎮撫司探望,哪曉得錦衣衛都是這般凶巴巴的模樣。”

武德侯的遠房侄子,難怪細看起來,和大皇子跟前的侍讀李時維有幾分相像,因著這層關係,那夜闖去北鎮撫司也算事出有因。

陳定川細思片刻,旋即卻從她話中琢磨出疑點來。

“殿試已經結束,你進京趕考,考什麼?”他眉頭輕輕挑起,蒼色緞袍輕柔,衣擺袖口隨風擺動,愈發襯得眉目如畫,豐神似玉。

“我去參加國子監白衣試!”李時居還擔心陳定川能信幾分,眼光往旁邊一轉,巷口的街道上,恰好飄過三個能佐證的人影。

她高舉起手,在空中晃了晃,朗聲喊道:“宜年兄!文柏兄!”

“時居兄!”霍宜年當先衝進流水巷,“遊街已經結束了,你還在這裡作甚……崔靖?三殿下?”

陳定川眸色一凝,轉身去看走過來的三個人,視線在那個寡言少語不知姓名的小公子臉上一頓。

小公子麵色漲紅,忙低下頭,輕咳一聲。

李時居咋舌,看來霍宜年三人和陳定川崔靖也是老熟人了,而且這位皇子殿下和小公子間的氣氛很奇怪。

莫不是……莫不是他們之間,有什麼不正當的男男關係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定下神來朝霍宜年拱手,“恰好遇見三殿下,殿下他不信我身份,更不信我隻是入京考試,還當我彆有所圖……剛好有宜年兄在,或許能幫我解釋幾句。”

“好說。”霍宜年拍一拍自己%e8%83%b8脯,朝陳定川解釋,“武德侯府中如今隻剩女眷,沒有時居兄這樣的年輕小公子,他確實是李家遠房親戚,準備今夏入學國子監……”

他一把將李時居拉到身前,指著陳定川和崔靖笑道:“國子監如今歸三殿下統管,祭酒就是這位崔靖小哥兒的父親,你今兒走運認了個臉熟,往後咱們一塊念書,還得仰仗三殿下指教呢!”

“談不上指教,都是學聖賢之道罷了。”陳定川謙虛地頷首,“文柏的學問甚好,宜年,你要多跟他學習。”

李時居跟著霍宜年點頭,既然三皇子不再起疑,這關便算通過了。

隻是此人目光實在透亮,尖刀一樣,隔三差五往她身上囫圇一圈。

站在此處聽這四人互拍馬屁實在難受,她隨意尋了個借口,趕快從這人眼皮子底下溜走。

轉出巷口的時候,還聽見陳定川低聲問那小公子:“誰讓你出來的?就為了看個遊街?”

小公子低聲辯解,“我也想去國子監念書……”

李時居心中連連搖頭,彆看三皇子表麵上穩重沉靜大好青年,原來背後玩這麼花啊!不僅欺騙小書生身心,還斷了人考科舉的出路!

難以想象他當上皇帝後,皇後和一眾嬪妃的生活該多麼水深火熱了!

她懶怠再聽這等皇子八卦,上天香酒樓取了書,掐著點去客棧找薛探花共商賺錢大計去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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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是因為探花郎名聲太響亮,會館裡打聽他落腳之處的人也不少,李時居跟負責掃灑的大娘磨了許久嘴皮子,並送上荻花親打的絡子一條,才探聽到蛛絲馬跡。

——總之就是在城郊,很遠,非常遠,但價格也極便宜,很符合薛探花囊中羞澀的情境。

沒有馬騎,等終於摸到門前時,天色已經暗下去了,李時居走得口乾舌燥,額頭冒汗。

%e8%88%94了%e8%88%94唇瓣,她現在真的很想趕緊完成任務,獲得那個叫巧舌如簧的技能包。

大堂地板桌麵都是灰蒙蒙的,一看便許久無人打掃。

客棧掌櫃蹲在酒櫃後和小二們推牌九,聽見推門聲響,以為有新客來訪,喜滋滋迎了出來,卻聽李時居氣喘籲籲道:“我來找一位姓薛的客人。”

掌櫃見沒進項,便無精打采地鑽回去繼續他的棋牌大業。

空氣裡慢悠悠飄出來一句話——“咱家這幾日就一位客人,那個說自己今兒當上探花郎的窮書生,是吧?”

李時居還沒來得及替薛瑄正名,酒櫃後有個小二頂著橋牌默默伸出頭來,“我剛上樓給他送了兩壺酒,聽聲響,好像在哭誒。”

得,還得安慰一顆失戀的心,這事她真的不大擅長。

“請問他住樓上哪一間房?”李時居仰頭張望。

“黃八兒!”他們改玩擲色子了,掌櫃眼皮都不抬,全神貫注地盯著手中陶罐。

“……王八?”

這間客棧的命名真有創意。

小二們沒理她,兩人賭大,兩人賭小,在一片叫喊聲中,掌櫃慢慢移開陶罐,喜上眉梢。

贏了!

掌櫃心情很好地將掌心攤開來,“是黃字第八號!老子今兒心情好,這兩粒骰子送你,你也好生勸勸他——人生啊,哪有過不去的坎兒,贏的不了的局哇?”

第7章 薛瑄

客棧看起來不大,屋子卻挺多,按照天地玄黃四個字號,區分為四種檔次。

——黃字第八號是其中最破敗狹小的一間。

木門虛虛掩著,屋子裡很暗,燭光把影子模糊投在窗上,人不知道是哭累了還是喝醉了,一動不動地趴在桌前。

“薛瑄?”李時居喚了一聲。

裡麵的人聽見了,她聽見咯吱咯吱走過來的聲響。

然後一張蓬頭垢麵的臉從門後探出來,臉上還掛著淚痕,完全不像白日騎馬遊街那般意氣風發。

“公子,你是?”他眯著眼,酒氣濃鬱。※思※兔※在※線※閱※讀※

“我是李時維堂弟,名時居。”她拱手微笑,反正原主隻跟薛瑄打過一次照麵,再加上她今天做了足夠的裝扮,自信完全看不出來是個姑娘。

“啊,失敬,失敬,”薛瑄捂著臉,側身讓她進來,“我聽說時維兄……找回來了嗎?”

李時居搖了搖頭。

她打量這間鬥室,出了一片狼藉的桌麵,其他地方收拾得還算整潔。緋袍脫下來了,齊齊疊在床頭,沒有椅子,床榻緊挨著桌案,到處都堆滿了書,看來薛瑄從國子監離開後一直住在此處。

她局促地在桌前站定,薛瑄已坐回床腳,自顧自地拎起酒壺對嘴飲下。

“咫尺江山分楚越,目斷神驚,隻道芳魂絕……”

薛探花一臉悲愴地%e5%90%9f起詩句,李時居則在腳下摳出一座魔仙堡。

“——時居賢弟,你心痛過嗎?”

李時居苦笑一聲,她隻在錦衣衛搜家那會,眼睜睜看著那麼多好東西被搶了砸了時,撕心裂肺地痛過。

“——時居賢弟,你失去過摯愛之人嗎?”

這輩子沒有,上輩子更沒有。

李時居木著臉搖搖頭。

薛瑄似乎不在意她的回答,長長歎出一口氣,嚼著花生米拋出下一個問題:

“——時居賢弟,想要成為……”

李時居很怕他從嘴裡蹦出其他更加驚世駭俗的字眼,忙截住了他的話道:“是這樣的,薛兄,我想考上國子監。”

講到專業領域,薛瑄精氣神兒抖擻了些。

他正了正嗓子道:“既然是時維兄的堂弟,有什麼需要幫助的,我自然義不容辭。”

李時居組織了一下乾澀的語言,拿出招募合夥人的架勢——“薛兄,我們一起掙第一桶金吧!”

薛瑄眉頭一皺,發現事情並不簡單,“什麼是第一桶金?和國子監有什麼關係?”

李時居四下一指,“這些都是您在求學期間讀過的書、做下的筆記吧?您有內容,卻缺乏營銷的渠道,不如將這些資料販賣給京中考生,國子監白衣試近在眼前……”

“我不同意。”沒等她說完,薛瑄忽然站起身來,一臉震驚地看著她,“賢弟也是讀書人,讀書人的東西,怎麼能做買賣?”

李時居心說我知道你們士子看不起商人,可眼下正是缺錢的時候啊。

於是換個法子敲打他,“雲禦史把瑤姑娘帶走,你明白是什麼原因嗎?”

薛瑄盯著她,沒說話,嘴唇抿得緊緊的。

能考上探花,絕對是個聰明人,就算有時迂腐了點,想清楚後便能很快拋下心障,接受現實。

他猶豫的時間很短。

“……我能,相信你嗎?”薛探花乾巴巴地問。

“你放心!”李時居拍了拍平坦的%e8%83%b8脯,“我可以保證,薛兄隻需要把這些內容交給我,我會依樣抄寫一遍,再送到外頭印刷,然後雇人送到書坊售賣,絕對不會讓您的墨寶流落在外。”

簡而言之,就是薛瑄負責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