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1 / 1)

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90 字 5個月前

人給帶下水去。

已經沒有什麼多餘的可考慮的時間了。

她咬緊牙關,頭也沒回,奮力跳入海中。

在美國的幾年,出於必要技能的考慮,她學會了遊泳。

她努力地在水裡保持著平衡,朝著遠離船體的方向遊去。

遊出去不過幾米遠,感到身後一股吸力,人一下被帶入水中。

好在距離已經有些遠了,她放鬆身體,等那股力量消失,再次從水裡冒了出來。

周圍的海麵之上,不見了船的蹤影。幾十個人還和她一樣漂在水上。有的手裡抓著浮物,有的正在下沉。

孟蘭亭朝著最近的一把浮在水上的木頭椅子奮力遊去,終於在力氣耗儘之前,抓住了椅子的腿。

椅子一下就被壓了下去,但好在多少能給她帶來些浮力。

孟蘭亭雙手死死抓住椅子,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恢複著體力。

船開出來十分鐘還沒到,靠著出發的九龍碼頭方向,看起來,距離也並不是很遠。

卻她再也沒有力氣繼續向著岸邊遊去了。隻能隨了波浪不停起伏,漂在水麵之上。

才漂了一會兒,一個同船的男子奮力遊向了她,一把伸手,將椅子給奪走,自己撲了上去。

孟蘭亭失去了浮力,身體一下落沉,隻能憑著最後一點氣力,努力在波浪裡保持著頭臉露在水麵,心裡期盼著奇跡出現得救。

她不想死。許多的事,還沒有做。

那個她想見的人,也還沒有見到麵。

但是她感到自己的氣力漸漸地耗儘,每一次的拍水,都是如此的困難。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胳膊仿佛灌滿了鉛,到了最後,已經無法動彈。

一個浪頭朝她打開,她被按了下去,又奮力,再次浮了上來。

周圍全部都是水,視線也變得模模糊糊,就在這時,她依稀看到一團影子,從香港島的方向,正向著自己疾速而來。

一個男人,駕著舢板而來。

她閉了閉眼,睜開,終於認了出來。

那個男人,他就是馮恪之。

他操著舢板,全速地向著沉船的地點而來,靠近的時候,浮在海麵的人,努力地向他呼救。

他恍若未聞,雙目緊緊地盯著前方還在水麵沉浮的孟蘭亭,絲毫也沒有停頓,繼續而來。

那個搶走孟蘭亭椅子的男人,奮力劃水,終於靠近,伸手抓住了舢板。

馮恪之看都沒看,一腳狠狠踹了下去,那人慘叫一聲,整個人被踢入了水中,沉了下去。

就認出他的那一刻,%e8%83%b8中的一口氣,突然就鬆掉了。

一個浪頭迎麵打來,孟蘭亭再也堅持不住,人跟著沉了下去。

馮恪之一個縱身,宛如一條矯健的箭魚,人瞬間沒入水中,朝著水下的那道身影,飛快地遊了過去。

孟蘭亭喝了好幾口水,閉著眼睛,感到自己不斷下沉的時候,忽然,腰被一條有力的臂膀箍住了,人跟著往上浮去。

“嘩”的一聲,她終於再次破水而出。

她滿頭滿臉的水,脖頸軟軟地靠在正帶著自己遊向舢板的男人的肩,借了他臂膀的力量,人一下被托出水,送進了舢板裡,蜷縮著,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馮恪之跟著爬了上來。

遠處的天際,一架飛機的黑點,再次朝著這個方向嗡嗡而來。

“救命——”“救命——”

身後不斷傳來幸存者的呼救之聲。

馮恪之轉過頭,繼續駕著舢板,朝著更近些的九龍方向而去。到了岸邊,俯身抱起還臥在舢板底的孟蘭亭,一步上岸,朝著附近的掩體,疾奔而去。

第88章

第一架飛機過去,沒片刻,又跟來一架,在維港附近低空徘徊,不斷示威,以逼迫英國港督放棄抵抗,徹底投降。

剛才還擠滿了人的維港,此刻早已變得空蕩蕩的。

飛機一直不停地在港口徘徊。

附近到處都是房子。馮恪之帶著孟蘭亭,藏身在了巷中一座門也來不及關好夥計就跑掉了的米店的屋簷下,等飛機飛遠了些,他慢慢地轉過臉,凝視著被自己放坐了下去的她。

孟蘭亭的喘熄漸漸地平了下來,人靠在門檻上,仰麵,和他對望著。

四年沒有見麵了。

上一次的最後一麵,也是在這裡。

麵前的這個男人,他還是那麼的年輕而英俊。

他的眉眼,唇頜,臉龐的線條,連耳鬢旁的那道發腳,分明都還是孟蘭亭記憶裡的模樣。

但是他給孟蘭亭的感覺,卻又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眉宇沉凝,目光深摯。比起從前的俊朗,五官輪廓,隱隱多了幾分鋒礪。

這是從前她從未感受到過的一種感覺。

兩個人渾身都濕漉漉的,頭發,臉上,不停地往下滴水。

吸飽了水的衣服壓在身上,又重又冷。

孟蘭亭的臉色發白,嘴唇發青。

“恪之……”

她終於低低地叫出了麵前這個男子的名字,聲音顫唞,一瞬間,眼眶紅了。

“你是怎麼會在這裡的……”

馮恪之的眼眸眨了一下。

一滴水,順著他峻峭的眉峰,沿著挺直鼻梁的一側,倏然滾落了下來。

“大姐告訴我,你要回來了。最近日本人在深圳多有動作,我怕香港不安全,就來接你。”

“方駿的聯係人就是我,剛才,我在對岸等著你的。”

他凝視著她,低低地說,慢慢抬起手,遲疑了下,拇指指腹,終於輕輕地貼到了她的麵龐之上,拭去含在她眼角的一片水光。

孟蘭亭怔怔地望著他。

一陣風吹來,她情不自禁,打了個寒戰。

馮恪之仿佛如夢初醒,猝然收回了手,拉起牙關瑟瑟的她,帶著跨進門檻,推開一間住屋的門。

床底正爬出來一個看起來像是老板娘的胖女人,突然看見濕漉漉的一個年輕男人站在自己的麵前,放聲尖叫。

“拿衣服出來!厚的!”

馮恪之喝了一聲。

老板娘還是在叫。

馮恪之摸出身上帶著的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人。

“給我去拿衣服,女人穿的!”

老板娘大驚失色,倏然閉口,看了眼後同樣也渾身濕漉漉,卻麵帶不安的孟蘭亭,趕緊從地上爬了起來。

“太太你等等!你叫他千萬彆開槍!我馬上給你拿!”

老板娘急忙打開衣櫃的門,胡亂搬出衣服,堆在床上。

“快換上!”

馮恪之叮囑了孟蘭亭一聲,自己退了出來,靠在門口等著。

“……小姐你看起來斯斯文文,他……是你男人?”

老板娘心有餘悸,瞥了眼門口,低低地問了一句。

孟蘭亭向老板娘道了聲歉,讓她彆怕,脫下`身上的濕衣服和她交換,換了一身藍布棉襖。

棉襖稍微有點大,不是很合身,但應該是老板娘女兒的,還是能穿,又換了雙布鞋,擦了擦頭發,走了出來。←思←兔←網←

馮恪之看了她一眼,握住她的手,帶著她跨出了門檻,站回在了屋簷下。

“你不換嗎?”孟蘭亭低低地問他。

“我不冷。”

他轉過頭,眺望著港口的方向,凝神了片刻。

那個方向,原本已經停止的槍炮之聲,又開始密集了起來。

飛機的轟鳴之聲,持續不斷。

他的眉頭微鎖,轉回臉。

“再不儘快走,水域恐怕會被日本艦隊全線封鎖。港督不肯輕易投降,但這麼點英國人,根本不是日本人的對手。九龍應該很快就會丟的。我的人在香港島,現在渡口又不通……”

他沉%e5%90%9f了下。

“本來可以找台發報機,試著再和他們取得聯係。但普通的波段,恐怕被會監測到,反而更加危險。方武官又……”

他停了下來。

“但願他能平安無事……”

沉船的一幕,此刻想起,還是心有餘悸。

孟蘭亭想起方武官這一路對自己的照應,甚至就連鐘小姐,心裡也是有點難過。

“他給過我密碼本的,就是怕萬一和我分開了,我聯係不到你們。本子還在我這裡,要是有發報機,我可以幫你和他們聯係。”

孟蘭亭摸出那本貼身收藏,剛放進兜裡的濕漉漉的小本子。

馮恪之神色微微一鬆,立刻點頭:“這樣就好。我這就去找發報機!”

……

九龍要塞的方向,槍炮隆隆,天上不時有轟炸機飛過,揀著地上的目標,投下一排排的炸彈。

爆炸的聲音此起彼伏,發電廠的方向已經燃起明火,空中濃煙滾滾,很多地方陸續斷電。

街道上到處都是無頭蒼蠅般四下奔逃的民眾,也有人躲在家裡,緊閉門扉,心驚膽戰地藏在角落裡,期盼著炸彈不要落到自己家的屋頂之上。

一早還熙熙攘攘的街道,現在已經麵目全非,

馮恪之帶著孟蘭亭,穿過街道,和路人逆行著去往電話局,想查看是否還有可用的發報機時,掠來一架低飛的轟炸機,沿著街道連著投了數枚炸彈,飛機過後,火光裡又是一片廢墟。

因為靠近了戰鬥中心,這一帶,幾乎已經看不到民眾的身影了。

對麵河邊的一座石拱橋上,突然出現了一隊日本工兵的身影,正往這個方向列隊開來。

馮恪之停住腳步,拽著孟蘭亭,迅速地閃進了側旁篾匠鋪門前靠牆角卷豎起來的一卷篾席之後,朝她做了噤聲的動作。

篾席和牆角之間的空間狹窄,孟蘭亭背靠著牆角,和他麵對麵地立著,兩人幾乎%e8%83%b8腹相貼。即便身上穿著棉襖,孟蘭亭也能清楚地覺到來自他的潮濕又發熱的體膚溫度。

一種屬於舊日的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仿佛被喚醒。鼻息裡,充盈了屬於他的氣息。

一瞬間,她幾乎感到一陣微微的暈眩。耳畔聽到那陣整齊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一下又清醒了過來,定住神,屏住呼吸,貼在牆角裡,一動不動。

那陣腳步聲,終於遠去。

孟蘭亭慢慢呼出一口氣,正要站直身子,忽然耳畔一熱,他低頭,唇附著自己的耳,低低地說:“我的槍過水了,強用可能會炸膛。有個日本兵落在後麵,我弄把槍。你不要動,更不要看。”

他抬手,把孟蘭亭的頭輕輕端向裡側,自己隨即走了出去。

孟蘭亭又緊張,又好奇,忍不住扭回臉,透過篾席卷和牆壁之間的一道縫隙,看了出去。

一個日本工兵停下來站在街邊,背對著這個方向,正朝著臨街人家的門檻撒尿。完了,拉著褲子轉身,突然看到身後站著一個人,雙眼凝視著自己,大吃一驚,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前方走得還不是很遠的同伴,一邊端槍,一邊張嘴想要呼叫之時,馮恪之一步上前,雙手猛地扭住了那個日本工兵的脖頸,一個發力,喀嚓一聲,對方的頭歪到一側,頸椎已被扭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