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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353 字 5個月前

馮恪之終於等到了馮令美出來,叫住了她“八姐!”

馮令美轉頭,驚訝地看著弟弟“昨晚半夜才來,現在也沒任務,你不抓緊再補個覺,跑這裡乾什麼?”

馮恪之想起昨夜一到,就打了長途電話過去,酒店說她早幾天前就已經離開,壓下心裡再次湧出的無限惆悵,低聲說“八姐,我有個事,不太確定,想請教下你。”

“什麼事?”

“要是一個女孩子往男孩子的照片上亂畫,給他添胡子,還……”

他看了眼四周。

“還往腦門上畫烏龜。這是什麼意思?”

馮令美感到意外,沒想到弟弟一大清早來這裡等自己,問的是這個,又覺得有點好笑。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以前不是很多女朋友嗎?傻啊,這都不知道。自然是喜歡了。喜歡才畫……”

她頓了一下,狐疑地看著弟弟。

“誰啊?不會是蘭亭往你照片上畫烏龜?”

馮恪之下意識地搖頭“沒……”話沒說完,又改了口。

“是。”

馮令美一愣,隨即笑了起來“她喜歡你的。”

“八姐,你再陪陪姐夫,我先走了。”

馮恪之轉身而去,腳步輕快。

一天之後,他寫給孟蘭亭的第一封信,經由特殊渠道,上了郵輪,在海上輾轉,在這一年的冬末,送抵到了孟蘭亭的手上。

在收到她的回信之後,第二年的秋,他的第二封信,再次上了郵輪。

來來去去。在信和信的漫長遞送與夜深時分,於炮火靜悄的間隙中醒來的的遙想和期待之中,光陰如同流水,從指間徐徐而過。

……

民國三十年的秋。紐約附近的一個寧靜小鎮裡,這個下午,秋天午後的明%e5%aa%9a陽光,穿過了高大的柞榛樹的樹冠,斑駁地照在校園裡的到處可見的中古式拱廊和卷形門窗之上,也靜靜地照在坐於林蔭道旁的一道身影之上。

她是一個來自東方的年輕女孩兒。

在尚未麵向女生開放招生的普林斯頓大學的校園裡,看到東方麵孔並不奇怪,但女學生,卻並不常見。

這個來自中國的年輕小姐,嚴格來說,也不是這裡的學生。

她是數學係那個脾氣古怪的弗裡德曼教授的助手之一,四年前來的這裡。

四年前來的時候,她還不到二十歲。而現在,二十三歲的她,坐在校園道旁的一張長條木椅上,低頭,看著翻在自己膝上的一本厚厚的書籍。

她長發垂腰,隨意結辮,肩上裹條圍巾,格子呢裙,腳上一雙黑色皮鞋,隨意又青春。陽光照在她低垂的光潔額頭上,幾縷映著金色光影的發絲,從發辮裡飄出,隨風輕輕地沾在她的麵龐之上,肌膚潔白,目光沉靜。

她看了一會兒的書,抬頭,視線落到了對麵不遠之外的拿蘇堂上。

磚牆不加粉刷,綠色的常春藤,密密麻麻地攀援其上,遮掩著牆體上的來自歲月的斑駁痕跡。

她看著那片常春藤,漸漸地,仿佛出起了神。這時,近旁傳來一道腳步之聲,仿佛有人向她走了過來。

她轉過臉,看來眼來人,臉上就露出了笑容,叫了聲“鬆舟”,合上書要站起來。

奚鬆舟示意她不必起來,加快腳步到了她的麵前,向她點了點頭,隨即坐到了她的身畔。

這幾年間,兩人之間的碰麵算不上頻繁,但也有往來,異國他鄉,猶如係住了友情的一根紐帶,隻會讓彼此愈發成為知音。

“蘭亭,我已經收到了研究所的邀請,聘我做終身教授。”

兩人說了幾句近況,孟蘭亭問他研究所的事情,他說道。

“恭喜你,實至名歸。”

孟蘭亭衷心地笑道。

奚鬆舟卻雙手緊握,視線凝視著前方,仿佛陷入了某種沉思。

“怎麼了?”孟蘭亭問他。

他慢慢地轉過臉,看和她。

“我沒有接受。”

孟蘭亭一怔。

“我已經想好了,儘快回國。”

奚鬆舟的雙眉緊皺。

“這兩年,我給周教授去過幾封航郵信,但你也知道,國內國外,如此情況,通信困難。好在前些時候,我終於收到了他的一封回信。他和我講了些他那邊的情況。”

“我沒有想到,這場仗一打就打這麼久,現在非但沒有獲勝的曙光,反而進入愈發艱難的狀況,也不知道哪天才是個頭。聯大更是如此,條件艱苦至此地步,他們沒有放棄,依舊堅持上課。”

他頓了一下。

“我深感自責。他們已經堅持了四年,我卻在這裡安穩度日。周教授說師資緊缺。我已經想好了,儘快動身回去,和周教授他們一道等著勝利的到來。”

孟蘭亭有點意外,想了下,說“周教授應該也隻是無意提及,沒有一定要你回去的意思……”

奚鬆舟搖了搖頭“我知道,是我自己決定的。其實之前,我就一直猶豫,隻是始終沒有下定決心而已。現在我決定了。我今天過來,其實也是和你作個告彆。”

“蘭亭,我先回國了。研究所不缺我一個教授,我想聯大更需要我回去。”

他說道。

孟蘭亭心裡湧出一陣感動之情,站了起來,鄭重地向他伸出手。

“我很敬佩你的決定。祝你一路順利,希望我們將來很快就能再次相遇,到了那時,戰爭已經結束,我們又能過回和平的日子。”

奚鬆舟也跟著站了起來,慢慢地伸過來手,握住了她的手,緩緩握緊,頓了一頓,終於,鬆開了手。

“我相信一定會的。”

孟蘭亭點頭“你什麼時候走,我送你。”

“不用了。”奚鬆舟微笑。

“我知道你學業繁忙,沒必要特意送我。能得到你的祝福和肯定,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孟蘭亭含笑望著他“那我就不客氣了。再次祝你一切順利。”

“鬆舟,你真的很優秀,我為我有幸認識了你這樣的一個朋友而驕傲。”

奚鬆舟凝視著她,沒說什麼,片刻後,朝她點了點頭,轉身,邁步離去。

他的步伐起先不快也不慢,就像平時走路的樣子,漸漸地,慢了下來。

儘管在心裡,一遍遍地告訴自己,真的不必再回頭了。她和自己,永遠隻會做朋友。

但頭卻仿佛不聽使喚,依然還是轉了回去。

他看到孟蘭亭還站在那裡,目送著自己,見自己回過頭,她再次露出微笑,抬起一隻手,和自己搖了搖,做了個再見的動作。

一個男生朝她走了過來,叫她,仿佛說了什麼事情。

她聽了,朝自己這邊又晃了晃手,隨即收起書,轉身往另個方向快步而去。

奚鬆舟定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校園步道的儘頭,低頭,將一支插在自己%e8%83%b8`前衣兜裡的水筆抽了出來。

這是一支派克金筆。用了多年,筆頭有些磨損了,但外殼,看起來卻依然那麼的新,可見主人對它的愛惜程度。

他凝視了片刻,將它再次插回自己的衣兜裡,扶了扶正,轉身,再次邁步而去。

他們是朋友,隻是朋友。

這漫長而短暫的四年,終於,讓他學會記住了這件事。◇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從今天起,他也必須要學會,真正把心裡的她視為朋友。

新的生活,在他前麵的腳下鋪開了。他知道會有很多的艱難和困苦,但他並不懼怕。

那些,或許就是一個人在生命中所必須要承受的所有的輕和重。

他已經做好了準備。

……

教授的助手告訴她,教授叫她去找她,說有事。

孟蘭亭出了校園,匆匆來到位於近旁的高等研究院,進去後,來到教授的辦公室,敲了敲門,隨後進去。

教授的辦公室,永遠都是雜亂無章的,各種資料和書籍胡亂堆放,並且,也不高興他的助手們幫他整理,說那樣反而打亂了次序,讓他找不到東西。

和往常一樣,身材瘦小的教授坐在書桌後,人幾乎就要被堆在兩邊的高高的書堆所掩蓋。

但今天和平常又有些不同。

教授的辦公室裡,多了一個三十多歲的便衣男子。

男子是中國人,目光炯炯,看見孟蘭亭進來,立刻轉身,恭敬地叫了聲“孟小姐”,隨即出示證件,自我介紹。

他叫方駿,是中華民國駐華盛頓使館的一個軍事武官。

“孟小姐,我收到來自重慶的指示,現在,需要將你帶回國內。”

孟蘭亭的心跳一下加快,看向教授。

教授說“之前去往中國進行培訓援助的專家,身體經受不住重慶地下防空洞的潮濕,生了病,現在回國了。孟,你來了四年,是我最出色的一個學生,不但天賦出眾,刻苦更是彆人沒法相比的,我的東西,能教的,已經全部教給你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我知道你很想回去,所以,你現在可以回了,去接替那個人的事情。”

孟蘭亭抑下那種心臟激動得幾乎就要躍出喉嚨的感覺,向教授深深地鞠躬。

“教授,這是我們中國人向老師表達敬意和感謝的方式。謝謝您這幾年間對我的幫助。我會永遠記住,並感激您的。”

教授微笑,握住孟蘭亭的手。

“去,路上順利。”

第87章

孟蘭亭回宿舍,立刻收拾行李。

她的行李非常簡單,隻有幾件必要的換洗衣物。那些重要的核心資料,能記的,孟蘭亭早已爛熟於心,而像工具書這樣的東西,為安全起見,在方武官的要求下,另外裝箱,和孟蘭亭人物分離,由他另安排人帶送回去。

方武官說,原本的飛機航線已經停運了,隻能走海路。為了安全起見,也不能走常規的由紐約轉巴拿馬再走太平洋回去,而是轉印度洋的好望角,再換船,繞行到香港。到了那裡,重慶政府會派人來接應,將她接走。路上預估至少要花兩個月的時間。

當天晚上,在夜色的掩護之下,孟蘭亭被方武官和另個隨從人員帶領著,以一位同船去往香港履新的英國外交官史密斯的秘書身份,登上了那條去往非洲的輪船。

船是運載貨物的商船,供人居住的艙房又小又破,燈光昏暗。孟蘭亭安之若素,除了天黑下來,有時在方武官的陪同下,到甲板上放個風,其餘時間,依舊是在孜孜不倦地學習、研究。倦了,睡一覺,或者,拿出過去四年間,她收到的來自於馮恪之的信,一封一封,一字一字地重複著讀。

四年,飄洋過海的六封信,這就是她和他之間的全部的羈絆。

馮恪之寫給她的第一封信,告訴她自己現在所在的方位。八姐和八姐夫的和好。說,她去了那邊,可能會遇到過奚表叔。又說,他收到了她留給自己的照片,謝謝她一直還保留著他小時候的照片,沒有丟掉或是撕掉,他也會好好保管。最後叮囑她,一個人在那邊,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