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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華亭 蓬萊客 4247 字 5個月前

過的人描述,這位年輕小姐還是個非常漂亮的美人。

這個消息,從昨天的校務會議之後,一夜之間,迅速傳遍了之華大學。

第二天的早上,離上課時間還有十幾分鐘,數學係那個原本永遠最多隻坐了五名學生的教室外,早早聚了大批聞風前來觀望的外係學生。

更有人以旁聽為由,公然坐進教室的位置,翹首等著那位女助教的到來。

八點零一分,一輛黑色的汽車,停在了之華大學校門口的路邊。

老閆從後座下了車,搬起馮老爺從南京打包送給孟蘭亭的行李,站在車外,看著前頭的馮恪之,小心翼翼地說:“九公子,那我去找孟小姐,把東西送給她了?”

馮恪之雙手閒閒地搭在方向盤上,扭臉,掃了眼大學的大門,麵無表情地唔了一聲:“我還有事,快點!”

“九公子您儘管先去。我見完孟小姐,自己回。”

自從“起居注”事件後,老閆對著麵前的小少爺,說話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趕緊說道。

昨晚到的上海,今天一早,他就叫自己把老爺命帶過來的東西送來。老閆答應,人都上了車,他卻又改口,說自己正好有事也要路過這裡,於是老閆坐後排,滿身彆扭地享了一回九少爺給自己充當司機的破格待遇。

“讓你進去,你進去就好了。哪裡來的那麼多話?她要是在上課,你就在外頭等著!”

馮恪之摸了摸自己那張還帶了點淡淡鞭痕的臉,皺眉,不耐煩地說。

“哎!哎!明白了!這就去!”

老閆一頭霧水,拿起東西,轉身趕緊往裡頭去。

馮恪之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大門裡,從煙盒中摸出一支香煙,但未點,隻是玩弄似地咬在嘴裡,閉目頭往後,靠在了椅背上。

慢慢地,仿佛睡過去時,剛才進去的老閆,忽然從校門裡又急匆匆地跑了回來。

馮恪之睜開眼睛,看了眼他手裡的東西,雙眉一挑:“怎麼回事?她人不在?”

“不是不是——”

老閆喘著氣,奮力搖頭。

“孟小姐在的!今天不是她上工第一天嗎?我剛才向人打聽,說她在東邊二樓的教室,我就找了過去。看見樓梯口的角落裡有個人和一個學生模樣的在說話,正想過去問下孟小姐的教室,好巧不巧,正好聽到他們提了孟小姐的名字,我就留意了下。那兩人具體說什麼,我聽不清楚,但好似是那人要那個學生在課上刁難孟小姐。應該是要對她不利!我想著要讓九公子你知道,趕緊就先跑了回來!”

馮恪之一口吐掉嘴裡的香煙,從汽車裡出來。

“過去看看!”

他的眼底迅速地掠過一片陰沉之色,望了眼前頭的大門,眯了眯眼,快步而去。

第17章

今天是以助教身份的第一次亮相。雖然隻有五個學生,但昨天的校務會議上,眾人投來的目光以及那位外文係王姓教授暗有所指的笑言,令孟蘭亭印象深刻,不敢有絲毫輕慢。心知自己這個職位本毫不起眼,但顯然,正如自己先前曾顧慮過的那樣,獲得的資格遭到了質疑。雖然周教授謫仙風度,一身清風,對這些絲毫不加上心,但於自己,是萬萬不能令他蒙羞的。

好在從前已經有過三年的教書經驗,一番精心備課過後,孟蘭亭對自己還是很有信心的。

八點零五分,離上課打鈴還有五分鐘,孟蘭亭拿了講義,起身,向朝著自己投來目光的同個辦公室的胡太太、丁女士等人含笑點了點頭,走了出去,往教室而去。

經過走廊中間那麵擦得一塵不染的正容鏡前時,孟蘭亭最後看了鏡中的自己一眼,視線落到那頭短發上。

她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成熟些。倘若還有從前的長發,那麼大可盤發髻於腦後,人必顯得大幾歲。

可惜長發沒了。這樣一頭齊耳短發,精神是精神,總顯得她站出來還像個女學生。好在昨天,周太太拿出她早年身材還未走樣時製的一件改良式寬身淺紫旗袍,料子是頂好的派力斯呢絨,針功細致,樣式穩重,領口處鑲了一圈粉紫色的牙邊,很是漂亮。雖然很多年了,看起來依舊還是七八分新。

周太太說,製好這件衣裳沒多久,自己就懷了孩子,此後便一直沒機會再穿。她要是不嫌棄,可以試一下。

衣服上了孟蘭亭的身,效果意外得好,於含蓄中透出幾分鮮嫩和嫵%e5%aa%9a,連那一頭短發,也仿佛相得益彰了。

周太太讚不絕口,孟蘭亭自己也頗為滿意。穿上後,化個淡淡的妝容,至少,感覺自己看起來終於沒那麼學生氣了。

她收回視線,朝前方教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加快腳步,忽然看到走廊拐角處站了個人,正是奚鬆舟,於是笑著走了過去。

奚鬆舟仿佛剛才一直等在這裡,快步迎她而來,欲言又止,仿佛有事。

“奚先生有事?”孟蘭亭問他。

奚鬆舟又笑了,搖了搖頭,說:“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怕你沒準備,所以先告訴你一聲——早上教室內外來了許多聽課的非本班同學。等下你要有個心理準備。”

孟蘭亭微微一怔,隨即便明白了。

想必昨天教務會議過後,數學係招了自己這樣一個沒有留學背景也沒有大學文憑的助教的消息已然傳開,這才引來圍觀吧?

“怎麼樣?有問題嗎?”

奚鬆舟投來的目光,帶了幾分擔憂。

孟蘭亭回過神,向他一笑:“謝謝您告知。我沒問題。”

奚鬆舟仿佛還是沒法完全放得下心,和她繼續並排往教室去,說:“下節課我沒安排。反正無事,索性我也去做一回旁聽,請孟小姐授我以課程。”

他的語氣輕鬆,帶了幾分玩笑。

孟蘭亭心知他應該是不放心,怕自己壓不住場,這才提出這樣的建議,也是出於一片善意,於是也玩笑回:“奚大教授的名氣,彆說之華大學了,整個上海的聯合高校裡,恐怕都是無人不知的。您若旁聽,叫我怎麼班門弄斧?”

奚鬆舟一頓。

孟蘭亭停下腳步,微笑道:“奚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領了,也非常感激。您放心,我會儘我所能,上好這第一課的。”

教室就在前方了。走廊上集了不少的學生,看到兩人走來,探頭探腦,竊竊私語。

奚鬆舟隻好停下。

孟蘭亭笑著和他點了點頭,繼續朝前走去。

伴隨著她的腳步,課堂鈴聲忽然打響,走廊上的年輕學生們一哄而散。

剛才還猶如集市般哄哄作響的走廊,很快就安靜了下來。\思\兔\網\

孟蘭亭來到教室的門外,暗暗地呼吸了一口氣,穩住神後,唇邊帶著微笑,在許多雙目光的注視之下,邁步走進教室,站在了講台之上。

誠如奚鬆舟告知的那樣,這間教室裡,此刻坐滿了學生,沒有一個空的位子。後排和後門的走廊上,甚至還站了些依舊不肯離開的人。

教室本就小,一下子充滿了這麼多的人,顯得空間越發狹窄。一道道含了或好奇、或打量、或驚豔的目光,齊刷刷地從對麵射向了站在講台上的孟蘭亭的身上。

孟蘭亭的目光環視了一圈教室,笑道:“我姓孟,名蘭亭,‘蘭亭何處尋遺墨’之蘭亭。今天是我來此擔任助教的第一課。或許諸君已經聽說,我大約是經由捷徑才得了這個能夠站在此處的機會。即便如此,還得諸君如此的捧場,榮幸之餘,頗感惶恐。希望那些逃了本課來此相見的同學,下課後不會埋怨浪費了這一節課的寶貴光陰——這還隻是小事,說不定,還要付出被你們本課教授扣去曠課學分的慘重代價。”

她話音落下,教室裡頓時發出一片笑聲,原本有些詭異的氣氛,一下變得活絡了起來,學生們望著她,眼睛裡放出興奮的色彩,低聲交頭接耳。

孟蘭亭作沒聽見,隻照著花名冊,點了那五個數學本係學生的名字。點完名,看向其餘人說:“不知你們今天來這裡聽課,是想聽到什麼。如果沒有問題,那麼我就照周教授原本劃定的教案來上課了。”

“孟小姐,我有個問題,能否向你提問?”

一個戴著眼鏡的男學生舉手。

孟蘭亭點頭。

男學生站了起來,說:“培根之論學習,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數學使人周密,科學使人深刻,論理學使人莊重,邏輯修辭之學使人善辯,無人不知,我自然讚同,但有個前提,須國泰民安。如目下之中國,危機四伏,民智不開,以我看來,大學教育當側重實用,以文史醒目開智,以科學實業救國,至於醫學法律和政治製度研究等等,也是強我中華之不可或缺的內容。唯有數學,中學修完,程度足以使用,我實在不知,如今大學數學,除了興趣者,逼其餘人學來,到底何用?難道不是為有誌學子更上一層樓而設的障礙?”

他發言完畢,麵露慨然。

“孟小姐,他去年秋季參加入學考試,數學吃了鴨蛋,後來破格錄取,所以恨極數學。”

邊上一個男生跟著小聲解釋。

教室裡又一陣笑聲,這回卻帶了嘲笑的意味。

眼鏡男生耳根發紅,卻冷笑說:“你們笑什麼,又不是我一人如此。就是當今名人大家,如我這樣的,也比比皆是。”

教室裡漸漸安靜了下來,一道道的視線,再次投到了孟蘭亭的身上。

孟蘭亭看向男學生,笑著說:“今早我步入校園時,首先入耳的,是學校對中央無線廣播電台的播送。你對每天收到的播音,應當比我更熟悉吧?就以此刻為例,從理論上說,如果有設備,那麼現在,你我談話的聲音,就可以通過無線電穿越太平洋,傳到美洲,讓遠在亞馬遜雨林的土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而相應的,我們也能夠聽到他們在火邊燒烤食物時樹枝於火中受熱爆裂所發出的聲音。至於無線電對戰爭的作用,更無須我多言。”

“而這個基礎,在於數學。”

孟蘭亭目光環視了一圈教室。

“正如Rene Descartes所言,一切的問題,都可以歸為數學的問題。不知在座的,有沒有物理係的學生。如果有的話,應該比我更清楚。正是麥克斯韋用精辟而微妙的數學方程式,闡明電場和磁場的基本關係,建立了嚴謹的電磁場理論,這才有了現代的為我們提供便利的一切設備。”

男學生仿佛有點不甘,辯解說:“這畢竟隻是少數人能做的事。對於我們大部分人來說,大學繼續要學數學,隻是徒勞浪費精力罷了。”

孟蘭亭說:“不少位於金字塔尖的數學家,往往就是深沉而優雅的哲學家。遠的不講,譬如周教授,從前就是畢業於德國哥廷根大學哲學院。我們這些普通人,當然有權利不去敬畏數學。但如果像這位男同學,你既然無法擺脫,又何妨將它視為思想的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