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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覺得有些好笑。她那樣悲慘又寂寥的一生,與身死後在血河池邊徘徊的三百年,隻是酆都鬼王在上任前的一場渡劫所致嗎?

這帝宮再宏偉壯觀,堂皇富麗,對他們而言有什麼意義嗎?能抹得去生時的記憶嗎,能將在烈火之中去世的普通人複活,讓葬身客央瓦布的將士魂歸故裡嗎?

於是池魚又覺得眼前的父王——不,眼前的鬼王讓她倍感陌生。

她終於想起來跳城樓之前馳旭究竟對她說了什麼了。

“阜熙,你可知我們天褚王城上方一直籠罩著一團濃鬱的靈力?”

“知道呀。”那時的馳愉坐在馳旭身側,把玩著手上嬤嬤給她用臘梅串起係在手腕上的飾品。穆周山離開王宮後,這些年她終於可以在身上佩些小女兒都喜歡的花料包,此時就愛不釋手地時不時抬起手腕聞一下。

她那時還不知道馳旭後麵會說什麼,思緒還凝在這手串上,心想若是等來年春天用那茉莉紮起來,想必比這味道更濃鬱些,就漫不經心地應答:“鄧瀘誰人不知,那可是我們天褚的吉兆呢。”

想到了什麼,馳愉笑%e5%90%9f%e5%90%9f地抬頭對馳旭撒嬌道:“天褚兩大吉兆,另一個可不就是兒臣嘛!”

可馳愉一抬頭便看到馳旭的神色並不像是在與她閒聊,而是十分嚴肅,眉頭緊皺,目視遠方。

“可是尹先生卻在很多年前就和我說過,天褚國運不佳,將會斷送在朕手裡,而這靈力或許就是一個突破口。十多年來,我一直在詢問四方修士,得到的大多是相同的回答。”

馳愉玩心全無,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起身。可是她又有些無力感,說好聽些她是天褚最尊貴的公主,說得不好聽些……她不過是個沒什麼大用的公主。

曆朝曆代,公主對於一國的作用好像除了和親,就是用婚事作為籌碼拴住一些臣子。公主的稱號,可能比公主這個人要重要得多。

馳愉知道以父王對她的寵愛,一定會給她找一個好夫婿,斷不會用她的終身大事作什麼交易。

可這些年馳愉在穆周山的帶領下讀了許多書,即使囿在這小小的花園裡,心卻被養得寬廣非凡。有江山湖海,也有黎民蒼生。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天褚需要用她去消除戰亂,換一方安寧,她是願意的。

可是馳旭與她說的,卻讓馳愉覺得自己這公主的名號對於天褚而言毫無作用。

“我……那我……”

看出了馳愉的局促,馳旭收回看向遠方的目光,把馳愉重新拉回到座位上:“父王尋到破解此局的方法了。”

馳愉那淺色的眸子頓時亮晶晶的,崇拜地看著她的父王。

“這靈氣並非壞事,可是問題出在,它並非為我天褚王室而生。若是我們能將這靈氣奪到自己人身上,天褚的亡國危機便可迎刃而解。”

“那它是為誰而生?”

“穆周山。”

馳旭十分肯定道。他忽然同意讓穆周山去往西南雪山處領軍,便是有這最後一次試探的意思。

從前馳旭也試著將一些需要離開鄧瀘的任務交給穆周山,佯裝需要他替自己去彆處探查,實則暗中派遣高手跟隨。

並不是為了保護他。

馳旭叫人在穆周山於驛站喊的酒菜中下過毒,待他沿山路走過的時候從高處引落過巨石,甚至在派他去山村處理疫情的時候故意在下榻的院落裡留下過染病之人的物件。

若是穆周山死了,那將他的死因歸咎於意外,也算是對天下擁戴九臨的百姓有個不算完美的交代,若他沒有死……

為什麼這麼多險境,他都不能死?

然後馳旭從尹兆的口中更加確認了這一點,當穆周山離開鄧瀘的時候,天褚王宮上方的靈氣便會消散一些,他出行得越遠,靈氣就散得越多。

但馳旭還有一個問題卻並沒有向尹兆求證。他轉而去問那些在修真界亦享有盛名的道君道尊們,要如何才能把一個人的氣運爭奪過來。

得到的答案便是,殺他取之,還須得那人心甘情願地赴死。

這件事終究被尹兆知道了,他在第一時間找到馳旭,與他說:“他們說的確實是竊取他人命運之法,但這逆天改命的事情是要付出代價的。”

馳旭滿不在乎道:“隻要能讓我天褚子民安心地過下去,這報應降在我一個人身上又如何?隻希望氣運長長久久地降臨在天褚,降臨在我兒阜熙與太子身上,阿樂雖然年幼,卻也已有君主之才,假以時日必將成為比朕更出色的君王。”

聽完馳旭說的這些後,池魚和當初的尹兆做出了同樣的反應:“那穆周山呢?千萬百姓的命是命,他的命就是一個代價嗎?”

馳旭長久地沉默下來。

“阿愉,你隻是個公主,但是父王不僅僅是你的父王。”也是天下的君王。

馳愉笑了,笑得比那寒冬裡綻放的紅梅還要燦爛:“那父王,如果背負那氣運的是兒臣呢?”

第76章 76、酆都(二)

知道馳旭動了將他人氣運搶奪到王室來念頭的時候, 尹兆問過他多次:“你真的想明白了嗎?”

每一次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案,尹兆便知道到了他們二人分道揚鑣的時候了。

他仍然記得許多年前那個意氣風發,想要治國平天下的少年帝王。如今他仍然一心為民, 可用的卻是尹兆不敢苟同的方式。

尹兆甚至有些後悔, 人間王宮本來就與修真界有涇渭分明的隔閡, 他或許一開始就不應該參與其中, 無論人間禍亂四起那不也是他們的咎由自取,與他何關?

更不該將鄧瀘上方的靈氣告訴給馳旭,經年以往, 竟然成了他的一道心魔。

可是救一人, 還是救萬人,這個問題尹兆苦思冥想了許多年,都得不出個結果。

*

馳旭並不隻是說說而已, 當他心中對穆周山的揣測越來越重的時候,就開始著手準備下了一切。

他以萬金為籌碼,召集了一些需要權勢和金錢的修士, 攜手為他打造出了一個法器——能將人的法力、氣運和靈魂一齊困在其中。

本就是逆天而為, 與其說是神器,更不如說是一大禁術, 而禁術的一切反噬全都遭在馳旭一個人身上。

他還與那些修士做了一個交易, 從此不再乾涉他們在其它國度尋找靈器的行為。

天褚國主這陡然轉變的默許姿態讓原本加入聯盟的一眾國度極其不滿, 可是馳旭也管不了這麼多了。他現在隻求天褚百姓的平安, 再沒餘力乾涉彆國事宜。

那禁術的反噬根本不是他一介凡人之軀可以忍受的, 可是馳旭就憑借著巨大的毅力和常人難以匹敵的精神力硬生生扛了下來。

每一寸肌膚血肉都在遭受著法力的蠶食, 可他還要強撐著上朝、批閱奏折, 處理宮內外一眾事物。

如今已經到了強弩之末。

馳旭等不了了, 天褚也等不了了。

“什麼?”馳旭聽不明白馳愉的話。

馳愉張了張嘴, 像是想到了什麼,低頭輕笑了一聲。

忽然轉過話頭,將原本想說的咽了回去:“何必非要取人性命呢?若是兒臣嫁了穆周山,他也算是我們王室中人,豈不是兩全其美?”

她目光炯炯,卻又透露著一些小兒才有的單純。

馳旭嗬嗬一笑,輕輕撫摸著馳愉鬢邊棕色的發:“我兒與你母妃長得愈發像了。”

這雙大而溫暖,指尖有著一層薄薄繭子的手蹭到馳愉額前皮膚的時候讓她覺得有些發癢,可她忍住了躲開的動作。

馳旭已經很多年不曾這樣親昵待她了,這讓馳愉一下子覺得回到了幼年時期。╩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是那小子有眼無珠,我兒這般聰慧美貌,他卻沒有動心。”

知女莫若父,他又怎麼會看不出來阜熙對穆周山那一片赤誠的愛意。他的小公主一身傲骨,怎都不肯低頭將心意說出來,穆周山卻是個睜眼瞎,克己守禮,沒有半分逾越的舉止。

所以即使這個決定多麼的殘酷,馳旭瞞著王宮上下所有人做了周全的安排,臨到最後他還是對阜熙全盤托出。

他相信這也是他馳旭的女兒願意做的選擇,寧可痛苦,也不要過得糊裡糊塗。

“兒臣明白了。”馳愉也讀懂了他話裡的意思。

穆周山不愛她。馳愉早就明白這一點,所以縱然她很小的時候隻一眼就誤了終身,撒嬌任性地向父王把穆周山要到身邊美其名曰看著穆小世子,卻從來把自己的心意掩藏得很好,不敢透露出半點給他。

其實她從來掩藏不住,彆人都看得分明,但穆周山不知道,隻是因為他不喜歡她罷了。

在他心中,公主是君他是臣,撇去這樣身份的差彆,他也隻拿阜熙當個小孩兒來看,哪裡談得上什麼喜歡不喜歡。

“父王!”馳愉忽然喊住準備離開的馳旭,“三日後您允我去城樓上看一眼,可好?”

馳旭應了下來。

阜熙沒有走出過後宮半步,城樓仍在王宮之內,那是她能去到的離穆周山最近的地方。這麼想著,馳旭心中一軟,雖然覺得阜熙對穆周山情誼超出他預料的重,並不是什麼好事,可還是答應了下來。

馳愉卻是做了一個決定。

三日裡,她有一半時間陪著順貴妃,另一半則在梅園裡賞花。

這一年過了大寒便沒怎麼下過雪,可婢女與嬤嬤們仍然擔心初春的寒氣驚了公主的身體,拿著衣服跟得緊緊的。

馳愉任性地不肯披上大襖,說覺得又重又悶,他們就隻好舉著衣服跟在旁邊,公主若是露了一絲冷意就要立刻披上去。

也有同馳愉情誼深些、從小帶大她的嬤嬤真切地關照道:“公主千金貴體,可不能感染了風寒,那是要老奴的命啊。”

馳愉拈著枝頭微微顫唞的紅梅,滿不在乎地笑:“冷不了多久了。”

她早就想這樣感受一下冬日的寒意,可是正如這些婢女們擔心的,她若是病了累了,倒黴的是一宮下人和太醫們。她的身體從來也不屬於她自己,於是隻能在一些無關輕重的事情上尋些自由。

可眼下她無所謂了。

那嬤嬤困惑道:“才剛過正月,離真正的天暖還早著呢……”可她看馳愉堅持,聲音就漸漸小下去,不敢再多說什麼。

三日後,城樓上。

“阜熙,即便是想眺望遠方,也不該這般任性。”馳旭的眼中劃過一絲不滿,端出了君王的威嚴對馳愉說。

今日的馳愉都可以用儀容不整來形容了。

她往日哪怕是在自己的長寧宮裡,都要盛裝打扮才肯出屋,更彆說是要去到人前的時候。天褚的公主,將再多珠寶戴在身上都是裝扮得起的。

可是馳愉如今沒有半分公主的模樣。她卸去了妝容和所有的首飾,更沒有穿她往日裡喜愛的那大紅大紫的富貴裙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