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頁(1 / 1)

淺淡舊傷和新傷刺目顯眼,顏知意將他受傷最嚴重的左肩掀開衣領,撒上一層藥粉,那裡血肉翻飛,已經深可見骨。

楚雲熙低聲道:“無所謂的東西,也要正視嗎?”

“抱歉,我不是心理大師,這個問題我回答不了,”顏知意淡淡道,不與反派論哲學。

楚雲熙笑了笑,“便知道你會這麼說。”

畢竟類似的對話,她一向如何。

顏知意看到他身上這件和血色幾乎融為一體的衣服實在覺得有些礙眼,想到靈戒裡還有幾件男裝,便取了一件喜歡的,施法將它們增至合適大小。又不由分說將他身上的紅衣褪下,過程並不熟練,但卻很坦然。隻是在她彎腰想將白衣的腰帶係好時,一直默然未動的楚雲熙忽然抬手製止了她,“我自己來。”隨後很輕緩地將她扶坐在了椅子上。

顏知意暗暗鬆了口氣,眼底極力掩飾的那抹不適也隨著身體的緩和淡去。她與楚雲熙早已有了似是而非的複雜關係,自然不會太在意那些繁文縟節。隻是卻忽略了自己如今身體的不尋常,因著寧清舞傾儘全力的術法,即使已經快七個月了,她的身體仍然保持著纖柔之態,讓人看不出也感覺不出半分異樣。但內裡的小生命卻是真真實實存在,並且一天天成長的。她身體該有的反應一樣也不會少,方才試圖彎腰之時,她的小腹痛了一下。

身體緩和的同時,顏知意沒忍住,問出了壓抑在心裡的問題:“楚雲熙,當初在天重宗時,我每一次都當著你的麵以靈力行避子之法,你為何從來不阻止?”

回想第一次時,“單傲”的確露出了頓愕的神情,但顏知意解釋,她是不想這麼快有人打擾他們的二人世界,他便再也沒追問過了。

可那人不是單傲啊……

楚雲熙看著她:“那是你的選擇,我為何要阻止。”

“那你假扮單傲的意義何在呢,難道僅僅是想跟我玩一場以假亂真的遊戲。難道不是,你從一開始就知道隻要這世間誕生出一個我和繼承了業力之人的嬰孩,便可以直接利用那嬰孩的先天元嬰,獻祭天道,進而控製這個世界所有的力量,包括你心心念念的業力。若非如此,當以為我有了的時候,你又何至於迫不及待地以真身出現,試圖帶我離開天重宗,不是想著嬰孩誕生後,為你所用麼。”

這當真是顏知意心裡的一個結,明明楚雲熙可以選擇更簡單的方式的,他都不用假扮單傲來騙取她的感情,直接可以將自己控製起來,予取予奪,為他所用。更甚至她曾經都主動投懷送抱過,可當時他卻是如此嫌棄地給拒絕了。

既然很快她就要隨著滅世的降臨而死亡,那索性在灰飛煙滅前將話都說清楚最好。

在她直白的問話,和逼視的目光下,楚雲熙心裡的苦澀慢慢泛起,“知意,事到如今,你還是不明白我對你的心意嗎?”

“什麼心意!”顏知意的聲音忽然重厲了起來,她目光咄咄,有一種透徹的激涼,“是將我當成那個紙片人的心意嗎?楚雲熙,你看清楚了,我是我,她是她。我不是活在你記憶中的那個紙片人,我有血有肉有思想,我真的好反感你們把我們當成同一個人。你如此,夙詩妍如此,寧清舞如此,南孤枕如此,緋初仙子亦如此。我並非奪舍,所以我也不可能對那個紙片人有任何愧疚之說。你們之間有什麼愛恨情仇我也不想再去管。”

“而我和你,你記清楚了,我們認識於十年前的鬼蜮,那幾年,你罔顧我當時還隻是個孩童,欺我數次,不過都不是什麼大事,我想你也隻是出於無聊下的愚弄。我也未曾真的厭恨過你,直到蒼乾等人來到鬼蜮,你的冷漠甚至橫加阻撓,害得靡姐姐身陷鬼蜮沼澤,我恨上了你。後來我跳下沼澤你也隨之躍下,我不知你是出於何種考量,但我仍感於你當時的舍身相護。來到異世,你我二人法力儘失,被當做苟且之人關押牢獄。我恢複法力後,第一時間逃出牢獄尋找靡姐姐的下落,卻也害得你落上個私通妖女的罪上加罪罪名,受儘酷刑,還被押送至天重宗,打入死海。這期間,陰差陽錯你我神識共締。對我而言,那是我第一次,和你有了特殊的牽絆。”

仔細回想,她對楚雲熙的這一份特殊感情,似乎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有跡可循的。

顏知意頓了片刻,繼續一字一頓,目光堅定如炬地敘述著一路以來兩人的過往。

談及死海重逢,顏知意想到的是南孤枕,“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南孤枕。我從來不認為自己就是他思念了千年的生養之人,卻還是享受了他用命換來的這段偷生之日。”

談及被他脅迫著以侍子的身份跟他在寧遠城的客棧生活的那段日子,顏知意自嘲,“我曾為了讓你幫忙阻止單傲去殺靡和即墨邯,而不顧尊嚴地想用自己的身體作為條件,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你會拒絕地那麼乾脆,我不願承認自己的失敗,便安慰自己你是為了緋初仙子不願意碰彆的女人。”

楚雲熙的眼眸動了動,分明是有話想說。

顏知意沒注意到,在又一陣沉默後,談及後來在巫溪的相處,買棉花糖的那一天,“我問過緋初仙子,她從來不喜甜食,或許是你生來就喜歡吧。”

後來便是九華山巨變,妖獸頻出,一樁樁一件件,顏知意都記得如此清晰。

顏知意一字一句地將這些年兩人的共同經曆重述了一遍,修道者的記憶普遍很好,修為越高,很多年前的事情記得便越是清楚。

“這些,便是這十幾年裡有關你我的所有經曆。楚雲熙,在將你當做單傲前的那段日子。我憎怕過你,怨恨過你,也真切地依賴過你。但我確信,我從未喜歡過你。同樣,在那些過往裡,我也從未看出過一分你對我的心意。”

“對我,不過是將我與你對那個紙片人的回憶混為一談罷了,不是嗎?”

楚雲熙靜靜地聽她宣泄完。他從未想過,原來在她心裡,最介意的竟是“她”。

“在你眼裡,她真的隻是一個‘紙片人’嗎?”楚雲熙聲音喑啞,壓抑著一絲悲涼。

顏知意冷笑一聲:“不然呢,你以為我會把我們當做同一個人。就算她還活著,與我而言也隻是一個完全獨立的個體。”

楚雲熙目光微沉地看著她,或許他能理解顏知意的想法。可是,卻無法認同,更無法接受。

相顧無言中,楚雲熙提出告辭,他走了兩步,手心凝出一件橢圓形的琉璃狀物什,置到顏知意麵前,背對著道,“此物你見過,好生收著。”

顏知意定睛,認出這是功德凝晶,集納天地間無數功德力凝練而成。她一度以為這是楚雲熙為了緋初仙子而製。

如今細想當初的對話,她才知是自己誤會了。這功德凝晶,是他為原主準備的。

“我曾認識一個人,後來她死了。”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顏知意心中有些頓澀。這算是什麼,原主死後,他精心凝練了功德凝晶,可是卻沒有用這等神物去複活她。如今她明明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了,他為何還偏偏要把這東西送給自己。

顏知意心中一陣激揚,原本冰涼的功德凝晶竟有些熾熱,她竟有一瞬間的衝動,想要將這顆凝晶立即摔成粉碎。可抬手的瞬間,她腦海裡有想了很多很多,始終無法狠下手去。她心亂如麻地伏在琴上,激起沉頓的弦聲和被壓製的啜音。

三十五天後,不斷被衝擊的結界開始出現了第一道裂縫。附近的人們被裂縫中傾泄而下的天火瞬間焚燒成灰。

驚叫聲和奔逃聲此起彼伏,寧鳳池和夙詩妍合力修補裂縫,顏知意也跟著寧清舞奔波救人。

在促亂中,顏知意不慎撞到岩石,頓時情況極其嚴峻。身邊人被她殷殷染紅的裙子嚇到了,顏知意痛苦地臉色蒼白,捂著肚子疼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第142章

此番變故, 眾目睽睽,無人不驚。

然而根本來不及問出心裡的疑惑, 眾人就陷入了忙促之中。靡將所有的法力都輸進了顏知意身體裡, 緩解了顏知意身體的不適。寧清舞找來最擅長的穩婆,可顏知意的情況實在太糟了,一日一夜依舊沒有進展。

顏知意僅靠著靈丹維持著體力, 她沒想到會這麼艱難, 若此刻躺在這裡的是一個普通的凡間女子,若沒有寧清舞這樣的絕世醫師守著, 怕是她早就踏進鬼門關了。◎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經驗豐富的穩婆想儘了一切辦法,可不管怎麼努力都出不來。寧清舞搭著顏知意的脈搏, 急得臉色難看, 若是再繼續下去, 恐怕顏知意的靈根都會因精血的虧損受到極大的傷害。到那時就算活著, 也隻能成為無法修行的普通人。

顏知意已經感覺不到疼, 但卻能感覺到生命力的不斷流失, 她握著寧清舞的手,艱難地說出了一個法子。

寧清舞騰然而起:“不可以,這樣做有違天理。”

但是隨後冷靜下來, 寧清舞的眼神微微變了一下,是啊,他們現在都不知道還能活到幾時, 又何必在意那些天理。何況當務之急, 是讓顏知意平安把孩子生下來。

“顏前輩, 我沒做過, 我不知道能不能成功。”寧清舞一生救人無數, 卻唯獨沒做過剖腹取子這種事, 畢竟在他們的世界觀中,這種事有違天理。

顏知意強撐著一字一句:“清舞,拜托你了。”

她將兩條命都係在寧清舞一人身上,寧清舞也鎮定下來,鄭重地道,“顏前輩,我一定會竭儘全力,儘我所能。”

做了一輩子的穩婆沒見過這種接生法,她又驚又懼,連說著不可,無法靡將她請了出去,找了另外膽子大些的進來幫忙。

這個過程極其血腥,好在仙法錘煉的丹藥比任何麻醉劑都有用,顏知意服下靈丹睡了過去。等她再醒過來時,已經是第二天了。

靡一直守在她身邊,見她剛有動靜,立即倒了杯水細心地喂她喝下,清淡的聲音疲憊又關切,“知意,你身上的傷口還沒愈合,繼續躺著,千萬彆亂動。”

顏知意滿心牽掛著那個期盼已久的孩子,如何不著急,“靡姐姐,我的孩子呢?”

靡清冷的麵容流露出一絲極快極無奈的異樣,如此微不可查,意識尚還有些混沌的顏知意自然不可能注意到。

“清舞在照顧他,你彆著急,先養好身子,晚些時候清舞會抱他來見你。”

顏知意哪裡忍得住,那可是她期盼了無數個日夜的骨肉啊,不管靡怎麼說,她都堅持要先看看孩子。

終於,顏知意意識到了不對勁的地方。她不過是想見見自己的孩子,靡為何總是不肯。

推三阻四不說,言語間閃爍其詞。

靡姐姐從不是這麼含糊的人,顏知意當即就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靡姐姐,你跟我說實話,我的孩子他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