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上,被皇帝兒子以天下供養,那是何等的風光得意!
皇帝明白過來,客氣的叫了聲“母後”,既而低頭打量自己,很年輕,英俊的臉孔稍顯青澀,是他剛登基時候的模樣。
先帝死了,壓在他頭上的那座大山沒了,老三再不能跟他爭長短,萬裡江山儘在囊中,自然是天下第一等快活。
這是他最得意的時候。
皇帝回過神來,猶豫著問母親:“母後,先帝何在?曆代先祖何在?”
說起此事,太後的臉色顯而易見的陰鬱起來:“先帝,嗬。”
她嘴巴一癟,淚花湧現,拉著兒子的手哭訴委屈:“先帝記恨我逼死那個賤婢,害了他的好兒子,還說我乾涉前朝,縱容娘家亂法,什麼糟汙事都往我頭上扣!我剛下來,他就動手打我……”
太後嗚咽著哭了起來:“先祖們在邊上看著,不勸慰製止也就罷了,居然還在叫好,給先帝遞棍子!之後又把種種苦力活兒都交給我做,我這活著真不如死了算了!”
皇帝:“……”
皇帝“啪”一下戳破了她話裡邊的漏洞:“母後,你現在已經死了,沒法再死了。”
太後生生給噎了一下,半天沒喘上氣來,被這倒黴兒子一氣,久彆重逢的喜悅立時給衝淡了,再想起自己死前發生的那些事,一時怒從心頭生:“皇帝!你可知你識人不清,做下了多大的錯事?!杜氏那個賤婢,居然敢假傳聖旨,賜死寶瑛,待哀家死後,還逼殺了承恩公府全家——寶瑛是你嫡親的表妹,葉家,葉家是你嫡親的舅家啊!”
她不說還好,這麼一說,皇帝馬上就想起該死的葉寶瑛跟該死的承恩公府來,臉色當即壞了下去。
“母後,此事就不必再說了!”
他斷然道:“是我下令賜死淑妃,將她廢為庶人的,也是我下令夷承恩公府三族的,此事與若離無關,是我一意為之!”
太後難以置信的看著他,半晌之後方才回神,失聲道:“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沒有胡說!這兩件事情的確是我所為!”
皇帝冷著臉道:“葉氏女屢有覬覦後位之心,又暗中給幽禁玉英殿的文氏送去有毒的凶器,待到天子昏迷之後又圖謀不軌,她不該死嗎?!還有葉家,居然膽敢勾結淮南王入京,我沒直接誅殺他們九族,鞭屍泄憤,已經是顧全了母後的顏麵!”
太後就跟第一次見到兒子似的,相逢的喜悅蕩然無存:“延兒!”
她恨聲道:“你是不是被杜若離那個妖女迷了心竅,腦子也糊塗了?她奪了你的身體,搶了你的皇位,把你害的千慘萬慘,你不恨她,不恨杜家,居然恨你的生母和娘舅?我看你是昏了頭了!”
皇帝剛剛才親眼見證過心上人的鶼鰈情深,也曾經親自見證過杜家的滿腔忠心,此時聽太後居然拿她的瘌痢頭弟弟跟杜家比,話裡話外貶損心上人,登時火冒三丈:“我很清醒,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我與若離交換身體,乃是天意所為,與她何乾?她一心愛護於我,與我兩心相許,又何曾害過我?而杜家忠君體國,更不必提,反倒是葉家……”
他沒再說下去,神情譏誚,冷冷的笑了起來。
太後隻覺眼前發黑,身體搖晃幾下,好歹扶住旁邊一棵槐樹,這才強撐著沒有倒下。
皇帝見狀皺眉,起先還覺不忍,再去想自己與心上人交換身體的那段時間,這所謂的生身母親都是怎麼折磨自己的,便不禁憤憤開口:“母後倒有臉說我千慘萬慘,我與若離交換身體之後的諸多慘態,多半都是你給的,你怎麼好意思將一切罪責都推到若離身上!”
話說到這兒,他便想起自己被文氏所害失去的那個孩子,他的第一個阿宣。
其痛苦之深,即便今日想起,仍舊淚濕眼眶:“當日文氏害我,我百般解釋,你卻不肯相信,明知道事有蹊蹺,卻還是故意為難於我,叫太醫先去看文氏,若非如此,我又怎麼會失去那個孩子!”
太後真是委屈他媽給委屈開門,委屈到家了:“我哪知道那是你?!”
皇帝立即便針鋒相對道:“難道倘若那是若離,就該被你那樣陷害針對嗎?那也是你的孫兒,你怎麼能這麼狠心!”
太後簡直要氣死:“都說了我不知道那是你!”
她忽然間發覺出一點不對勁兒來:“你既然同杜若離交換了身體,為何不將這消息告知於我?若我知道,怎麼也不會鬨到現在這個地步!”
笑話,這一切難道都怪我嗎?
皇帝心覺諷刺,冷冷覷著她,半晌之後,咬牙切齒道:“因為我信不過你,因為我不親近你!你從來沒叫我覺得溫暖,又怎麼能指望我受寒之後第一時間過去找你?!”
這幾句話對太後所造成的打擊,比前邊所有話加起來都重。
她如遭雷擊,原地呆怔良久,方才顫聲道:“我,我是你的生身母親啊,你居然,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皇帝紅著眼眶,與她冷冷對視:“你根本就不愛我,也沒有一個母親的慈愛與溫柔!你愛的是能給你帶來榮耀的嫡子,不是我!你從來沒給過我母親的慈愛,又見不得彆人給我,因為我親近%e4%b9%b3母,你早早就把她們打發走了,陳媽媽對我最好,你居然下令把她打死了!”
這些話就跟剪刀似的,直接把太後的心肺腸子剪了個稀巴爛。
她嘴唇張合幾下,隻覺鑽心蝕骨的痛,不覺簌簌落下淚來:“我,我怎麼會不疼愛自己的孩子?你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那個陳氏,她仗著,仗著奶過你,在宮裡作威作福……”
皇帝幾乎是惡狠狠的反駁她:“陳媽媽奶過我,她真心疼我,我生病發燒的時候,她衣不解帶照顧我好幾日都不合眼,她不能仗著我的勢作威作福嗎?!照你這麼說,你不過是生了我而已,一天都沒管過我,憑什麼受天下供養,憑什麼一次次叫我恩待承恩公府?!”
“你——”
太後氣急之下,半晌沒喘過氣來:“好,好好好!我居然給彆人生了個兒子!你不認我,我又何必認你!”
不認我這個兒子了啊。
皇帝回想起自己對葉家的寬恕來。
即便葉茜娘是個女郎,他也是真心實意想給她個誥命,叫招贅女婿,傳襲葉家香火的,曆朝曆代那些謀逆伏誅的家族,何曾有過這樣的殊榮?
他做這些,又究竟是為了誰?
可笑!
麵前這個口口聲聲叫嚷著生了他的女人可笑,他自己也可笑!
最後一點溫情徹底淡去,皇帝毫不猶豫的反唇相譏:“不認就不認,我又不是沒彆的娘!莊靜郡主待我比你待我好,我有這麼好的娘,不稀罕你!”
每當太後覺得自己已經到達低穀的時候,麵前的好大兒總能抬腳把自己踩得更低一點。
她真是給氣得二佛升天、三佛出世:“莊靜郡主是你娘嗎?!她是怎麼打你的,你都忘了?!”
皇帝被pua的入味兒了,登時嗤之以鼻:“你懂個屁,那叫愛之深、責之切!民間管這個叫打是親、罵是愛!”
太後:“????”
歐陽延你這個#¥…*&)
……
承恩公府勾結淮南王造反的時候,皇帝心裡邊兒就埋怨太後亂來,再等到他生了醜家夥、當了母親之後,才開始感慨天下父母的不容易,起了加恩葉家的心。
隻是現在再一想,自己那時候真是傻得不能再傻!
他也是當過母親的人,他舍得把醜家夥交給%e4%b9%b3母和保母們後就不管,自己成天美容、聽曲兒,吩咐底下人滿天下的搜羅華服美飾,吃吃喝喝嗎?
醜家夥要是病了,他能全權交付給底下人,自己過去看幾眼就去忙彆的事情嗎?
養兒方知父母恩,她甚至都沒養過自己!
扯什麼母子情深呢!
皇帝再沒了敘舊的心思,甩開太後,徑直進門,就見先帝抱著手臂,眉頭蹙起,若有所思的看著自己。
在先帝身後,諸多先祖們端坐椅上,見他進了門,你來我往的交換著眼神。
一堆人裡邊兒,皇帝最熟悉的也就是先帝一個,至於高宗皇帝,也隻是年幼時候見過罷了,加之他們到了地府之後都變成此生最快意時候的模樣,他就更分辨不出誰是誰了。
這麼多大佛在這兒坐著,皇帝心裡邊到底有些懼怕,老老實實的跪下`身去,給先祖們磕頭:“不肖子延向皇考問安,向諸位先祖問安。”
廳中一片寂靜,皇帝也沒敢抬頭,好半晌過去,才聽先帝說了聲:“起來吧。”
皇帝順從的站起身來,蔫眉耷眼,垂著手一言不發。■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先祖們沒發話,廳內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先帝咳嗽了一聲,開始回想自己到地府時高宗皇帝對自己說了些什麼。
哦,想起來了。
高宗皇帝先誇讚了一下自己在位時的功績,說乾得不錯,又表示了對兒媳婦葉氏的擔憂以及堅持立嫡子的不安,總體來說,對自己這個兒子還是持褒讚態度的。
嗯,現在隻管有樣學樣就行。
先帝想到這兒,便清了清嗓子:“延兒,你……”
等等,你好像沒什麼優點,也沒什麼功績?
偏聽偏信,寵愛外戚,後宮烏煙瘴氣,朝中賢能不舉。
死的夠早算優點嗎?
隻是這不能說啊,說出來多傷感情呐!
於是先帝便換了一副慈愛的麵龐,欣慰道:“你的皇後,很好。”
雖然我生的這個夯貨很菜,但是兒媳婦很強,三下五除二就把他控製住了,眼皮子都沒眨就把他的左膀右臂砍了,配合著莊靜郡主阻塞他的視聽,硬生生把他栽培成了一心相夫教子的賢妻良母。
這誰見了不說一聲強啊!
至於兒媳婦奪了自家江山這種事……
他們早就在地下說過了,這根本不算事!
兒媳婦用的身體不也是歐陽家的嗎?
兒媳婦用歐陽家子嗣身體生的孩子,那也是歐陽家的骨血啊!
更彆說兒媳婦的政治手腕直接能把兒子吊起來打!
本來歐陽王朝都要走向沒落了,忽然間來了個強人力挽狂瀾,挽大廈於將傾,這高興都來不及呢,怎麼會怪她?
至於歐陽裕這個)¥#,乾脆就叫他傻到底吧,免得以後兒媳婦下來了,他沒頭沒腦的亂叫亂嚷,壞了自家情分。
嗯,就這麼著吧。
皇帝原本還以為先帝會提起慧貴妃和老三的事兒,心中頗覺惴惴,哪成想對方壓根兒沒問,一直提著的心就慢慢放下去了。
隻是高祖皇帝看了先帝一眼,忍不住嘀咕:“莊靜那孩子打小就聰明,若離是像了她,早知道——”
先帝:“……”
先帝若無其事的掏了掏耳朵,裝作什麼都沒聽見。
皇帝在先帝的指點下認了人,實在無心同這群根本不熟的祖宗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