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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幾乎難辨真假。

寫完最後一張之後,外邊近侍躬身入內,回稟道:“陛下,徐太傅在外求見。”

羋秋和顏悅色道:“外邊天冷,快快請太傅入內。”

不多時,徐太傅便被近侍引入內來,一板一眼向皇帝謝恩。

羋秋早知他這老儒秉性,並不奇怪,吩咐賜座之後,便打發了近侍們出去,同他說起明年春闈之事:“雖有些早,但也是時候該著手籌備了,先前鬨出科舉舞弊案來,惹得士子們心思浮動,怨囿朝廷,朕總想著,這一回,非得找個老成可靠的人做主考官才好。”

徐太傅聞言,不禁麵露讚賞,隱約欣慰:“科舉是興旺朝廷的根基啊,陛下掛心此事,正是萬民之福。”

他欣然領命。

羋秋則麵露難色,低聲叮囑:“因著前番之事,朕不欲早早將此事告知天下……”

徐太傅心知這是為了防備舉子們根據考官猜度考題,改變文風,又或者是朝中官僚知情後與他進行人情走動。

隻是他向來行得正站得直,自然不怵:“陛下寬心,老臣自有分寸,明旨落下之前,此事絕無第三人知曉。”

羋秋欣然不已,就此事同徐太傅商討諸多,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方才吩咐好生送他出去。

因著羋秋方才那隨意一點,吉春儼然成了禦書房的紅人,待徐太傅走後,他殷勤小意的奉了茶過去,唯恐哪裡不合天子口味,吃了排頭。

羋秋接過茶盞來用了一口,便蹙起眉。

她這才轉頭去看吉春:“朕仿佛嘗著,跟從前的味道相差無幾?”

吉春恭謹中帶著一點初初得到權力之後的興奮,回話說:“內侍監是奴婢的師傅,從前師傅為陛下泡茶的時候,奴婢有幸在旁邊看著,略微得了幾分師傅的手藝。”

羋秋於是就把茶盞擱回到托盤裡,視線仍舊落在奏疏上:“老成有老成的好,新式也有新式的好,你師傅老了,但你還年輕,穿著新衣在禦前侍奉,可不興走老路。”

她轉眸看他一看:“明白嗎?”

吉春怔了幾瞬,旋即豁然開朗,跪下`身去,結結實實的磕了幾個頭:“奴婢蠢笨,隻知道一心侍奉陛下,為陛下萬死不辭!”

羋秋就笑了:“要不說年輕人機靈呢。”

她把手中奏疏合上,吩咐道:“擺駕椒房殿,朕去瞧瞧皇後。”

吉春趕忙道:“是!”

第17章

皇帝被太後客氣的請出了宣室殿,這會兒回到椒房殿,那可真是兩眼一抹黑。

在宣室殿的時候,周圍近侍都是他用慣了的,衣食用度也都與從前相仿,身在一個熟悉的環境裡,他饒是彆扭於男女身份的轉換,但舒適度卻沒什麼太大的變化。

然而到了椒房殿……

天可憐見,他總共也沒來過這兒幾次,從前跟杜若離關係尚可的時候,也就是初一、十五到這兒過夜,第二天提上褲子就走,最熟悉的莫過於那張床,哪知道裡邊詳細的到底是個什麼模樣?

偏偏他此時就被困在椒房殿裡邊了!

跟隨杜若離一起進宮的婢女早就被她打發走了——就算她們在這兒,皇帝也不敢毫無顧忌的用。

那幾個婢女都是跟杜若離一起長大的,朝夕相處十幾年,略微相處一段時間,就能發現殼子裡邊換了人。

杜若離心裡眼裡全都是他,拿到皇帝的殼子後雖然也教訓後妃出過氣,但平心而論,她是沒有奪權登位這種大逆不道的想法的,可此事若是叫杜家知道了,隻怕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想到這兒,皇帝倒有些慶幸了——杜若離遣散陪嫁婢女、斬斷後宮與外朝的消息往來也好,歪打正著,徹底斬斷了杜家得知此事的途徑,使他再無後顧之憂。

杜若離身邊的人沒法用,至於宣室殿的近侍——想都彆想,作為皇後,膽敢從宣室殿搶人,太後一巴掌把你扇的你媽都不認識你!

到最後還是尚宮局那邊兒重新挑選了人手,到椒房殿來侍奉。

宮裡的人最會看風向不過,風往哪邊兒吹,人往哪邊兒倒。

時隔數日,皇帝再度來到椒房殿,便見昔年倍遭冷落的椒房殿早就被人重新布置起來,不過幾日便煥然一新。

入內打眼一瞧,端是富麗堂皇,暖香襲人,一側案桌上整整齊齊的碼著宮裡這些年的賬目和對牌——雨夜罰跪之後的第二日,淑妃、賢妃便打發人送來了。

皇帝隨手拿起一冊翻看幾眼,很快便百無聊賴的擱下了。

淑妃跟賢妃都不是蠢人,不會拿幾本壞賬讓他查的,再則,此時他一意掛懷著宣室殿裡的杜若離,哪有心思關注後宮這些芝麻穀子的小事兒。

皇帝繞著椒房殿轉了一圈兒,對周遭有個大略印象之後,便往寢殿去更衣。

宣室殿的近侍們見帝後修好,有意在他麵前逢迎,日日都取了華服豔飾與他妝扮,皇帝要是個女人也就算了,可他偏生是個男人,雖然用的是杜若離的身體和杜若離的麵孔,但被人按在繡凳上塗脂抹粉也叫他打心眼裡覺得反感。

皇帝隱約記得杜若離剛與自己大婚的那段時間,衫裙隻是尋常剪裁,並不十分華美莊重,發間也少有珠飾,隻是她氣質端凝,上身之後倒也落落大方。

左右不能在宮裡女扮男裝,他倒情願找一身素簡些的衣裙上身。

倭金描蝴蝶圍屏的後邊是一整排的雞翅木雕鳳櫃子,肅穆而氣派,這也是當時杜若離入宮時的陪嫁之一,皇帝沒叫宮人幫忙,自己繞過去開了櫃子翻找。

這邊兒櫃子裡裝的不是,這邊兒也不是,這邊還不是……

皇帝一邊翻找,一邊在心裡嘀咕,就幾件衣服,杜若離你把它們藏哪兒去了?

隨手將櫃門合上,電光火石之間,皇帝忽然想起了一樁幾乎被他遺忘的往事,他身形隨之頓住,一股隱晦而幽微的痛楚猛地向他心房席卷而來。

他怎麼能忘了呢。

杜若離剛入宮的時候,不喜奢侈,衣飾都頗簡樸,而她的這種做派卻與淑妃南轅北轍,相差甚遠。

淑妃是個怎樣的女子呢?

她出身高門,家世顯赫,父母寵愛縱容,宮裡邊還有個做皇後的姑姑,真正是享用過人間富貴,也最愛灼灼豔色、寶石珠玉。

那時候他前朝事多,無心關注這些女人們之間的瑣事,隻是在去賢妃宮裡時,聽她提過幾句:“太後娘娘今天訓斥皇後娘娘了呢……為著什麼呀,太後娘娘說,陛下還正年輕,尚無子嗣,後妃們穿得鮮豔些也不出格,指責皇後娘娘沽名釣譽,假意簡樸,實則邀名,所圖甚大。”

彼時皇帝歪在塌上昏昏欲睡,賢妃親昵的依偎在他懷裡,麵容清麗,聲音低柔:“不過臣妾覺得,太後娘娘應該是誤會了,聽說杜太尉府上也是這樣的,潛移默化之下,皇後娘娘效仿高堂行事,也是有的……”

賢妃固然是一片好意,然而皇帝卻沒法不多想,更無法不心生忌憚。

杜若離在宮裡邊沽名釣譽,頂多也就是得個賢後的稱呼,無傷大雅,可杜太尉如此行事,難道不是借此養望,邀買人心?

皇帝心裡存了幾分不快,之後再見到杜若離時,難免便要表露出來。

那時候他究竟對杜若離說了些什麼,現在皇帝已經回憶不起來了,隻是杜若離難過的神情和含在眼眶裡沒有溢出的淚水,隱約在腦海中浮現。

那之後,杜若離仿佛再沒有穿過那樣素簡的衣裙。

她的確更像一位皇後了。

但最初的,最真實的那個杜若離,也的確慢慢被殺死了。

從前不覺得有什麼,見她難過,心裡還隱隱覺得快意,現在驀然回首,皇帝忽然覺得很羞愧,心臟仿佛是被一隻大手死死地攥住,疼痛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那個鮮活的杜若離,在深宮裡的人慢慢殺死了。

更叫他痛苦的是,直到杜若離死去之後的若乾年,他才愕然聽聞她的死訊。

皇帝想到這裡,忽然間又覺得慶幸。Θ思Θ兔Θ在Θ線Θ閱Θ讀Θ

慶幸他當初即便生了廢後的念頭,也沒有想過賜死杜若離。

如若不然,豈不是要他殺死她兩次嗎?!

皇帝呆呆的立在原地,不知過去多久,終於茫然回神。

他將打開的衣櫃合上,再沒有改換妝扮的想法,離開了讓他窒息的寢殿,往椒房殿的正殿去。

庭院裡陽光正好,殿內窗扉半開,微風隱隱,外邊就是湛藍的天。

這也是那晚他見到杜若離,陰差陽錯與她交換身體的地方。

皇帝的心情終於好了一些。

他慢慢踱步過去,手指虛虛撫上窗欞,心想世事果真難料,那夜杜若離穿著濕衣、滿心絕望坐在此地等他前來的時候,怕也不曾其後的柳暗花明吧?

他要對若離好一些。

他該對若離好一些的。

所幸他還有機會彌補,他們還有很長很長的一生可以共度。

皇帝想到此處,心頭那片陰霾終於散開,手掌落在窗欞上,禁不住在心裡想:

若離在椒房殿時,也如他這般,閒來無事時將窗欞細細撫摸嗎?

他不是會多愁善感的人,隻是現下換成杜若離的身體,來到杜若離住過的地方,品味著杜若離的人生,難免心生感慨。

正悵然間,忽聽遠處淨鞭聲隱隱傳來,新來到他身邊的宮人難掩歡喜,走進殿來:“娘娘,陛下往這邊來了呢。”

皇帝不自覺的微笑起來:“她怎麼來了呢。”

再在心裡邊掰著指頭算了算,從他搬出宣室殿到現在,滿打滿算不超過兩個時辰,杜若離就急匆匆來找他了。

皇帝心頭充斥著一股他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隱約甜蜜,起身出殿去迎,正見杜若離身著天子常服步下禦輦。

見到他之後,她眸子顯而易見的亮了一下,揮揮手遣散近侍,大步上前,拉著他的手往寢殿去。

皇帝沒飲酒,此時卻不禁有些醺然,忍不住想:她好愛我。

然後他就聽羋秋急忙忙的說:“怎麼辦?徐太傅好像發現我不是你了!”

這簡直一個霹靂從天而降,直接把皇帝那點花花心思炸沒了。

他再也無心去想花前月下,驚愕道:“怎麼會?!”

又很快冷靜下來,溫和了語氣,徐徐道:“若離,你彆急,從頭開始,慢慢講給我聽。”

羋秋眼角微微紅著,神情愧疚,又有點心虛:“今天下午你離開沒多久,徐太傅就前去求見,你知道的,我對他又不夠熟悉,當然不想見他了,隻是我記得你從前提過,說與他師生情誼甚深,拒而不見反倒顯得可疑,便著人傳他進去了……”

說到這裡,她禁不住哽咽起來:“他進門之後請了安,便同我隨意敘話,慢慢的把話題扯到了從前教導你讀書的時候,我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心裡邊難免警惕一二,果然,沒過多久,他就裝出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