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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山 順頌商祺 4363 字 6個月前

第1章 楔子

行人熙熙攘攘,在響亮的風聲裡亂竄。

薑白的豆汁兒、盈盈紅的冰糖葫蘆、黃糯的三角饅頭…… 儘數擺在街頭,香得稚子哇嗚直哭。

季維知一身筆挺軍服,頭戴寬簷帽,腳蹬黑色高筒靴,停在推車麵前,說:“來倆甑兒糕和漿米藕,熱的。”

對方替他包好,遞過去:“得嘞!”

夾著油紙袋,季維知穿過煙霧繚繞的胡同,沒成想撞見一位同事。

同事是個小兵,剛調來軍政署沒多久,偶遇上司肯定得多聊兩句:“您是剛在署裡沒吃飽啊?怎麼還特意繞這麼遠來買糕?”

季維知滿嘴跑火車:“我不吃,扔了喂狗。”

“誒喲,您可真幽默。” 小兵繼續搭話,“您要上哪去這是?”

季維知戴上帽子,笑:“去盛家。”

“盛家?找二爺?” 同事忽然瞪大了眼。

“嗯,找他,” 季維知說著,還真活動兩下指關節,發出咯吱聲,“鬆鬆筋骨。”

小兵倒吸一口冷氣:“嘶…… 您注意點,咱對私刑管得可嚴!”

季維知不置可否,哼笑一聲。

也不怪人家這麼緊張。季維知跟盛綏不對付,幾乎人儘皆知。

坊間小話傳得神乎其神,說他倆曾是多年舊友,後來不知為何反目成仇。鬨得最狠那次,季維知在許多有頭有臉的人物麵前,把盛綏給揍了!

至於這位 “盛二爺”,全名盛綏,在盛家排行老二,廠子遍布南北,人脈連著水陸政商。能在吃人不吐骨頭的商場分這麼多羹,可見他絕非善茬。

小兵誠心刨根究底,問得很小心:“有句話不知道當不當說……”

“不當,” 季維知懶懶地抬起眼皮,“憋回去。”

“不成,我還是得說!就前些天開會,您當真在盥洗室跟二爺打了一架?”

“噗——” 季維知正喝著 “山海關”,一口汽水差點噴出來,“你聽誰說的?”

“二爺回會場時禮服都被撕壞了,您又跟著他後腳進來,原因不難猜吧?”

“嗯。” 季維知若有所思地說,“我記得他是扣子壞了。”——情到濃時被自己扯的。

小兵看見上司耳朵有點紅。那表情也不像是憤怒,倒像是…… 害羞?

不可能啊,就他倆這水火不容的勁兒,季維知怎麼會對盛綏害羞?

小兵善解人意地提醒道:“那您這回去人家裡,可千萬彆衝動啊。”

季維知摸著自己紅得發燙的耳朵,點點頭。

穿過一個花圃,再繞到北池路口,就到了盛家彆院。它與世無爭地坐落在街尾,屋脊上飛雙燕,門庭並不氣派。

小兵想想還是不放心,想著這離盛家也沒幾步路,乾脆跟著季維知過去,免得真出事兒。

隻見軍爺不耐煩地拿手銬 “咣咣” 撞了兩下門,十分蠻橫,一看就是去 “尋釁滋事” 的。

沒一會兒,門開了。裡頭探出個男人。

盛綏戴著夾鼻金絲邊眼鏡,兩條細鏈拖到頸後,襯衫鬆鬆解下兩顆,瞧著十分斯文風流。

小兵不禁擔憂。二爺這麼文質彬彬,這下落到少校手裡,能遭得住麼?人倆離得遠,聊什麼他也聽不清,隻能乾著急。

正想著,門忽然合上了。

小兵撓撓頭,站在外頭左右為難,不知道該不該回軍政局跟上司說這事。

但轉念一想,畢竟這是盛綏的家裡,少校應該不會濫用私刑?而且算來是非工作時間的私事,自己不好插手。

於是,他安安心心轉身準備走。沒等他退下台階,二樓傳來變調的叫聲。

小兵聽了連連搖頭:“喊這麼淒慘,少校下手還挺狠呐!”

公館內,帳暖如春。

犛牛毛地毯上隨意扔著兩根腰帶,手杖倒在窗邊,椅背上搭著西褲。

季維知的手剛從在雕花床欄上被解開,短發被汗濕,肩頭明晃晃兩個紅印。

季維知一邊喘著粗氣一邊罵,帶著楚楚可憐的腔調:“你個禽 獸,我要投訴你。”

“哦?” 盛綏挑眉,饒有興致地問,“投訴我什麼?”

季維知愈來愈沒底氣,軟綿綿地說:“投、投訴你濫用私刑……”

“你情我願的事兒——” 盛綏寸縷未亂,雙手撐在床欄上,貼著軍爺的耳朵低笑,“可算不得私刑。”

季維知忽然抓緊了床柱,腹肌被撞得猛然收緊。

一場雲 雨,把屋子裡的冷氣都給逼退了。被單一角草草蓋著身體,勾勒出流暢的曲線。

季維知有氣無力地趴著說:“二爺,我餓。”

盛綏側撐在床上,溫柔地替他擦拭:“你帶來的糕已經涼了,我去熱一熱。”

季維知搖搖頭,討好似的滾到他懷裡,鼻子在男人下巴旁拱啊拱,“不要!你進來陪我。”

盛綏沒招兒,隻好鑽進被子裡。

季維知哼唧著抱緊他,眯上眼,迷迷糊糊睡了。

窗簾拉得緊,透不進樓外的光景,也攔住放肆的風沙。

劈啪的拍窗聲裡,季維知做了個夢。

夢裡是與盛綏重遇的那個冬日。

——男人坐在屏風留下的光影裡,二郎腿隨意地搭著。人來人往中,盛綏忽然轉身,眼神跟季維知的撞了個滿懷。

那便是夢的開始。

第2章 鬥毆可是要吃處分的

“嗬,這破天,凍死人了!”

年輕人穿著軍裝盤著腿,圍在火盆旁,雙手擱在嘴邊嗬氣取暖邊問,“哎,季少校呢?不會還在訓練吧?”

厚厚的雪被風一吹就散了,放肆地揚著,溜著縫跳進窗戶裡。

啪地一聲,窗子被關上、扣緊,還上了鎖。

關窗的人答:“應該吧。畢竟他才剛畢業就負責這麼大的差事,壓力肯定特彆大。”

“好拚。” 另有個戴帽子的連連稱讚,“這大雪天的,季哥也太能了。”

旁邊人接話:“他不一直這樣麼?要不然憑啥銜比咱都高呢?”

大家有說有笑著,火盆邊,一個穿常服的男孩忽然站起來往外走,“你們接著烤火,我出去瞧瞧他。”

說話的這位名叫溫紹祺,家裡開銀行。雖然他年不過二十,卻是土生土長的泊城人,百曉生似的,甭管是商政奇談還是八卦秘辛,都能道個一二來。

“有什麼好瞧的?壓力大,加訓也正常。” 關窗的那位也站起身,想把人拉回來,“你還怕季哥不能頂啊?”

溫紹祺清秀的臉皺了皺,擔憂道:“我不是怕維知頂不住,是怕他心情不好又憋著不說。”

他跟季維知同學多年,又是舍友,因此稱呼上比其他人都更親近些。

有人好奇:“少校今兒不高興嗎?為啥?”

溫紹祺探頭往窗外望:“不知道,我猜…… 是因為盛綏回來了吧。”

“盛綏?你是說肆街那位二爺?” 這名字如雷貫耳,以至於大夥暫時忘了自家少校的死活,反倒關心起外人。

大夥你一眼我一語:

“二爺回國了?”

“回來接手家業麼?”

“好家夥,那豈不是又要變天!”

說 “又”,是因為當初盛綏為了幫他爹上位租界的華董,硬生生逼走了前任許姓董事,據說手段十分狠戾。

當年,在盛綏的運作下,那位一向好名聲的許董事突然被曝出貪汙、受賄、嫖妓等等醜聞,最後鬨得家破人亡、鬱鬱而終。

現在盛老爺子身體每況愈下,盛綏在這個節骨眼兒回國,也不怪彆人多想。▓思▓兔▓網▓

“不對啊,變不變天的跟咱季哥有什麼關係?” 有個機靈的終於反應過來,拉回話頭。

溫紹祺斜睨著一群不明就裡的人,提醒道:“關係大了去了。以後你們少在維知麵前提這個名兒。記住沒?”

“為什麼?”

“他倆有過節?”

聽到弟兄們七嘴八舌地問,溫紹祺歎口氣,欲言又止:“何止是過節……”

大夥哪肯罷休,仍是窮追不舍地問。

溫紹祺無奈,隻好坐回來,三言兩語交代了前情:“維知從小失恃失怙,他一直被人家收留著,這你們知道吧?”

“知道啊。” 身世曲折的大有人在,也沒人覺得難堪,因此說起這些完全不避諱。

溫紹祺接著說:“我也是後來聽維知提起,原來這個‘人家’,就是盛家。”

“啊?!” 一行人皆是震驚。

溫紹祺剛知道這事時,臉色比這幫弟兄們還精彩,因此他沒管大家的驚詫,繼續說道:“那會兒盛綏還是咱泊城軍校的優秀學員,整天不著家,住自己的彆院。在咱少校家裡出事後,二爺不知怎的就把他收留了,供他上學、教他本領——可以說,這位二爺,曾經是維知唯一認的朋友吧。

“維知家是被燒光的,所以他對炮火聲挺敏[gǎn]。但因為二爺是軍校生,他就一直逼自己克服恐懼。就在他終於走出陰影,決定考二爺的學校、隨他後塵的時候,” 溫紹祺頓了頓,“盛綏卻臨陣退伍了。”

屋裡一下子靜下來。

短短幾句話,信息量不小。

大家一時不知該對 “奸商竟然是師兄” 表示驚訝,還是對 “季維知被拋棄” 表示氣憤。

他們遵循軍人本能的敏[gǎn],破口大罵道:“什麼玩意?盛綏當了逃兵?”

“應該不至於吧……” 溫紹祺糾正道,“明麵上是因、因傷退伍?”

“可拉倒,他成天活蹦亂跳的,能有什麼傷?就是怕了吧!” 一群血氣方剛的年輕人,什麼都能忍,唯獨忍不得同袍失了血性。

“哎呀你們聽我說完!” 溫紹祺喝口水,回歸正題,咬牙切齒地說,“這二爺不光退伍,還去了 X 國,立刻跟維知斷了聯係!甚至把維知扔在碼頭凍了一整夜!”

“王八羔子!”

“給他腿打折!”

這個故事簡直快把屋子點燃。大家夥此起彼伏要操這操那的,什麼難聽話都蹦出來了。

溫紹祺控不住,急得直讓他們小點聲。

正鬨著,門口忽然有一陣響動。

溫紹祺第一個站起來,蹭地做好軍姿,大聲衝來人問好:“維知來啦。”

其他人也紛紛收聲,趕忙敬禮:

“季少校。”

“季哥。”

來人一一點頭應著,帶進屋外的寒氣,把屋內的氣氛降回正常點。

雖然軍銜稍高,但二十出頭的季維知與這群人並沒有隔閡。相反,大多數時候他們都挺沒大沒小的。

今天顯然是個例外。

季維知拍拍帽簷上的雪,把手套擱在火架旁烤,狀似無意地問:“你們剛剛說誰回來了?”

一群人噤了聲,齊刷刷看向溫紹祺。溫小少爺跟季維知熟,所以隻要有得罪領導的事,大家就推他出去擋。

“……” 溫紹祺在心裡罵娘,麵上不得不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