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是自重來一遭之後前所未有的寧靜與幸福。

上天何其憐她。

第8章

“今兒是除夕宮宴,皇上怕小主受寒,特地讓小廈子送來了西北紫狐皮做的大氅。奴婢聽說這還是年大將軍上貢的,合宮裡就皇上、太後和小主您有呢。”寶鵑看著這些時日皇帝對小主的愛重,內心有些後悔上了皇後的船,“近日天冷,小主您穿著這狐皮大氅就不用怕凍著肚子裡的小阿哥了。”

“皇上仁厚,哪裡是你能多嘴的。”安陵容對著銅鏡撥動著額前的劉海,不比上一世那厚厚的頭發簾兒,如今她將劉海特意梳薄了不少,既有少女的靈動清純,又能突出那雙未語先含情的眼睛。

寶鵑撇了撇嘴,輕聲嘟囔道:“皇上這幾日有空就來瞧小主,如今您身懷有孕,又同沈貴人、莞貴人一般都是貴人了,穿得華麗一些有什麼打緊?雖說小主您如今正懷著身孕,卻也得好好打扮才是,可不能讓皇上被那起子人給勾去了。”

這話越說越難聽,若是傳出去了,指不定華妃她們要捏住這個話柄來挑事。

寶鵑,終究是不能留了。

似乎是上一次桂花樹下埋麝香的事兒讓皇後警醒了自己並不是個好對付的,如今她有了身孕,皇後一定不會放過寶鵑這枚棋子。

麝香已然不成,不過……

安陵容望向屋外黃琉璃瓦硬山式頂簷下掛著的冰溜子,皇後那日說的雪天路滑,不就是個好機會嗎?

今年的除夕宮宴比她記憶中上一世的還要熱鬨一些。

她輕輕環視一圈,四方擺著的朱紅漆雕花香桌上仍舊放著一盆玉蕊檀心梅。

上一世便是華妃不知內情,白白給了自己的敵人一個機緣,沒想到這一世還是如此。

隻是這一世甄嬛已然承寵,就坐在她右手邊,望著她吉服下還不見起伏的肚子有些好奇:“不過兩三日沒來瞧你,怎麼看著變大了些?”

安陵容笑著道:“莫不是你在拐著彎兒地說我吃得多?我聽禾玉姑姑說,這得三個月之後才能見著長呢,現在還不足兩月,怕是我來時用那碟子梅花香餅用多了,才叫你這般笑話我。”

一旁的沈眉莊見狀笑道:“都是要做額娘的人了,吃起東西來反倒越發孩子氣了,莫不是淳常在常去你那兒討吃的,也把你的饞蟲給引出來了不成?”

安陵容心中也有些疑竇,她原本是不會胖的體質,但是這回有孕之後胃口出奇的好,要不是禾玉裡裡外外地檢查了一番,她都有些擔心自己是不是被人暗中下了藥。

“我聽說太後賞了你個嬤嬤?便是那位了吧?”甄嬛笑著望了一眼她身後穿著深青色繡菊紋宮裝的老嬤嬤,年紀看著雖大了些,但是眼神很是沉著穩定,是個可靠的。

安陵容點點頭:“太後慈愛,想著我頭一回有孕沒有經驗,便賜了禾玉姑姑下來。她先前是伺候過先帝爺一位庶妃的,說是在婦人生產育子方麵懂得多。有她陪著,我便也放心了許多。”

三人在底下輕聲私語,皇帝原本在同恒親王等幾位皇室宗親飲酒同樂,見她們三人一直在底下談話聊天,且臉上都帶著笑,看得他心中也高興。

“在說什麼呢?”皇帝放下酒杯,關切道,“怡貴人今日感覺如何?朕想著你昨日用單籠金%e4%b9%b3酥用得香,今日讓人給你上了一碟,可喜歡?”

安陵容正要起身謝恩,皇帝連忙擺手:“你如今身懷龍裔,坐著說話,坐著說話。”他話音剛落,原本安靜侍立在一旁的禾玉動作輕柔地扶著安陵容入座,在暈黃的宮燈下,她姣美如月的臉暈開幾分笑意:“有皇上關懷,這孩子也是個體貼人的,不曾再鬨臣妾。這單籠金%e4%b9%b3酥很是香甜,臣妾用了覺著味道極好。”

“那便好。”皇帝點了點頭,“蘇培盛,朕這道八珍米昔用著不錯,你給怡貴人送去。”

“多謝皇上。”

先是皇帝主動出聲關懷,如今又賞了菜下去,雖說不是什麼名貴東西,但始終令人看了眼酸。

華妃看著心情鬱卒,卻又不敢在這樣的場合撚酸吃醋,前段時間她哥哥底下的一個軍官強占民女,私吞良田數百畝的事兒被言官告到了禦前,為著哥哥,她也少不得要忍氣吞聲些,且看安陵容這個賤人能得意到什麼時候!

她恨恨地飲儘了杯中的玉泉酒。

“莞貴人不愛吃酸,你把這碟子珍珠翡翠圓送去。”皇帝看著甄嬛原本微微有些黯淡的臉上陡然亮了起來,笑了笑,又囑咐道,“玉泉酒滋味雖佳,但飲多傷身,華妃莫要貪杯。”

華妃原本自斟自飲的動作停了下來,麵對皇帝的關懷,她眨了眨眼睛,似是要將眼底浮起的一層水光給掩飾住:“臣妾多謝皇上關懷。”

“朕無時無刻不關懷著你們所有人,隻國事繁忙,不得一一過問。”皇帝站起身,舉起酒杯,“且飲儘此杯。”

今日宴上氣氛倒是正好,安陵容又瞧了瞧那盆玉蕊檀心梅,這次倒是沒有發生皇帝中途離場的事兒了。

許是她看得久了,皇後笑著道:“怡貴人怎麼一直瞧著那梅花?”

皇帝的視線順勢移了過去,瞧著那紅梅冷豔,卻勾起過往舊事,一時臉上的神情淡了下來,重又恢複了那副不苟言笑的君王模樣。

安陵容知道皇後如今有多恨她這個肚子,不過……她微微一笑,清聲道:“臣妾聽聞除夕夜向來有剪花枝祈福祭神的習俗,看著這梅花清姿過人,便想著待會兒親自去倚梅園剪花枝,以求我大清來年國泰民安,皇上與太後、皇後娘娘常康健,宮中姐妹得願所償。”

“你給彆人都求了,難不成沒給自己及肚中的皇兒有所求?”見安陵容點點頭卻不說話,皇帝笑了笑,“雪天路滑,月色朦朧,倒是不好叫你親自去。朕替你折一枝梅花來,權作朕的心意吧。”

安陵容垂首:“皇上龍體要緊,如今外邊兒正下著雪,怎好勞煩皇上。”

“這有何妨,你且等著。”

皇帝說完之後便同宗親繼續飲酒了,安陵容察覺到四麵八方飄過來的眼刀子,微微一笑。

皇帝雖說對著每一個寵愛的女人的情分不過微薄,可是君子一諾,言出必行,他是不會出言而不遵的。

看著那白玉瓶中光禿禿的一枝梅花,安陵容臉上不自覺地浮出笑來,蘇培盛見她笑了,便也放心了:“皇上原是打算要同小主您一同賞梅的,可小主您也知道,這除夕夜按著規矩該是帝後同寢。皇後娘娘那邊兒遣了人來請,皇上不好拂了皇後娘娘的麵子,特地讓奴才送來,說是讓小主和您肚子裡的小阿哥高興呢。”

“雪夜清寒,皇上可是一人去的?沒凍著吧?”

蘇大公公很快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恭敬道:“有十七爺陪著呢,今兒倚梅園中的宮女太監俱都下值了,倒是讓皇上自個兒親自選了一樹梅花,親手折了讓奴才送來,小主,這可是宮中其他小主從未有過的福氣呀。”

“多謝蘇公公。”安陵容笑了笑,身後的寶桑機靈地遞過去一個沉甸甸的荷包,“雪天在外行走難免覺得冷,公公回去熱些酒喝喝,也當是過了這佳節。”

蘇培盛千恩萬謝地退下了,寶桑幫著禾玉姑姑一道兒給她拆了發髻上的釵環耳鐺,忍不住樂得笑出聲來。

安陵容拿這個日漸穩重,但偶爾還是要露出傻樣子的丫頭沒法,禾玉一邊拿篦子輕輕給她梳頭,一邊笑道:“皇上心中記掛著小主,便也記掛著您肚子裡的皇嗣,隻要娘娘一直能讓皇上見著、念著您的好,這宮中,便有這孩子的一席之地。”

安陵容閉了閉眼:“勞煩姑姑明日替我走一趟養心殿,將我前些日子配好的三勻香送一些去。”

“三勻香味淡氣純,古書中記載隻需在香爐中放上一些便能得整夜安眠。”禾玉笑得越發慈藹,“小主聰敏,與其送些湯湯水水,不如以香代人,常常見著便好。”

安陵容笑了笑,這一世她不是沒有想過多讀詩書以此來謀求皇帝賞識,但這個念頭轉瞬即逝,很快就被她放棄了。正如端莊穩重是沈眉莊的優勢,聰穎博學是甄嬛的優勢,她安陵容既要獲得皇帝的寵愛,便不能同彆人重了去。ω本ω作ω品ω由ω思ω兔ω在ω線ω閱ω讀ω網ω友ω整ω理ω上ω傳ω

她當是獨一無二的安陵容。

寶桑剛從小廚房裡拿了新做的點心,便看見寶鵑神色匆匆地從外邊兒回來,撞見她了也不見往日的趾高氣揚,反倒是有些慌亂。

她敏[gǎn]地覺得寶鵑有些不對勁。

沒得是偷拿了小主的首飾吧!

寶桑很嚴肅地告訴了安陵容自己的猜想,原本還因為她的認真模樣嚴陣以待的安陵容聽了之後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好了,我知道了,寶桑越來越聰明了。喏,這碟子蜂蜜栗子糕便給你,當作是‘忠心護主’的獎賞吧。”

“小主!”寶桑有些急了,她可不是想討賞才說這些話的,安陵容點點頭:“你說的事兒我會放在心上的。”

見小主對此事重視起來,寶桑這才高高興興地點了頭,也沒忘撚起幾塊栗子糕吃起來。

禾玉看著那小丫頭很快就投入吃糕餅的背影,不由輕聲道:“小主對寶鵑可是早有提防?”

“背主之人,自個兒在心氣兒上便短了彆人一截,我如何瞧不出來。”安陵容重又撿起繡了一半的淺黃色並蒂蓮紋肚兜,手上穿針引線的動作仍舊行雲流水,似乎半點沒受身邊人背叛的影響。

禾玉看著越發堅定了跟著這位小主的心,此人心性堅毅,日後……多半是有大造化的。

皇帝放下剔紅雲鶴毛筆,一時間脖頸間有些酸疼,蘇培盛見狀便問道:“皇上今日批了兩三個時辰的折子了,可要歇歇?”

皇帝略略思索:“去鐘粹宮。”

“嗻。”蘇培盛下去準備鑾駕了,心中又不免對鐘粹宮那位小主的評價又高了些,這懷著孕又能讓皇帝隔兩日便去她宮中走一回,最緊要的是他們這些底下人可一句話都沒提,全靠皇帝自個兒想去,這等手段,待她生下阿哥,這後宮風向怕是要變了。

皇帝還未進殿,便聽得殿內傳來一陣清亮又柔婉的歌聲。

歌喉靈而美,如昆山玉碎,芙蓉泣露。

皇帝在殿外駐足片刻,聽得那陣歌聲仍舊動聽,較之自己過往聽到的,卻又多了份道不明說不清的綿綿之意。

他抬腳進去,便看見安陵容身上蓋著撚金銀絲線滑絲錦被,輕撫著肚子,微微垂下的眼睫濃而密,像兩把小扇子,撲簌簌地便要扇來一陣動人心弦的風。

寶桑那丫頭正坐在腳踏上,雙手捧腮狀地聽著歌,主仆二人臉上俱都是放鬆愜意的笑。

“這是唱什麼呢?”皇帝搓了搓手,感覺到是正常的溫熱,這才握住她的手,“今日感覺如何?可還想吐嗎?”

安陵容搖搖頭:“太後娘娘慈愛,禾玉姑姑將臣妾照顧得很好,用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