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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星 千山茶客 4370 字 6個月前

佛身下,是一個熟悉的影子。

黑色的長發,黑色的衣袍,漆黑的眼睛寂寂如冷淵,就連手中的長棍,也變成了漆黑的一丈。

站在簪星麵前的,是自己,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

這一個簪星,眉宇間冷漠而暴戾,看著自己的目光瘋狂又藏著一絲刻毒。如二人身前有一麵看不見的鏡子,鏡裡鏡外,照出一模一樣、又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佛魔一麵,”簪星恍然:“原來這就是你的執念。”

當年的敬善大師,在萬民哀求下放過楊子風,他救了天下人,卻始終沒能救得了自己。直到他死後,他的執念都沒能讓他放下仇恨。

這執念被扭曲、被拉長,變成無法消散的心魔,與佛塔融為一體,成為佛塔中看不見的考驗。簪星先前以為,在敬善大師的選擇裡,放下屠刀拯救萬民,方是通過試煉的正確答案。但原來,不肯放下,才會窺見試煉的真容。

敬善大師希望有一個人、一個不願意放下的人來告訴他一直困惑的答案。

而五輪塔的最後一層試煉要對付的,是自己的心魔。

所以碎裂的佛像下,生出了一個與自己截然不同的心魔簪星。這個簪星仿佛囊括了她的所有陰暗麵,是一個冷酷的、邪惡的自己。

“自己和自己打麼?”簪星喃喃,話音未落,就見那心魔已經手持漆黑長棍,氣勢洶洶地朝她撲來。

青色長棍前端,陡然生出無數璀璨花瀑,這花瀑如源源不斷洪流,卻在觸到另一根漆黑長棍時戛然而止,從空中陡然綻放出無數星點銀花,銀花挾裹著巨大元力朝簪星撲來。她側身滾過,凝聚魔元之力於棍尖,抬手緊握長棍朝對方頭頂狠狠劈下。

“砰——”的一聲,虛空之中傳來一身巨響,仿佛有什麼東西被掀翻。

激蕩的元力在空中蔓延出巨大的震顫,簪星被這洪流逼的飛身出去,握緊無憂棍方才站定,猛地看向麵前的心魔,臉色難看了起來。

心魔陰冷地盯著她。

這心魔生得與簪星一模一樣,連修為也與簪星一模一樣。簪星用鏡花水月,她就用火樹銀花。一模一樣的招式,一模一樣的修為,心魔甚至比簪星還要了解她的弱點。方才一交手,簪星就感到難纏。

也是,世上沒有人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而心魔,本來就善於捕捉人的弱點。否則,敬善大師一介大拿,又何至於被心魔束縛纏身,百年後仍難以解脫。

下一刻,心魔又手持長棍朝簪星撲來。

黑色長棍前端湧出黑色的元力,這元力同簪星那般溫厚包裹不同,狂暴而蘊含殺意,似要將周圍一切崩碎。簪星手持無憂棍,兩棍相撞,元力爆發,體內靈脈仿佛都要被這元力爆碎。簪星飛了出去,%e8%83%b8中傳來劇烈的疼痛,她驀地吐出一口鮮血。

這樣下去可不行,她與心魔修為不相上下,可心魔不會受傷,她在此受到的傷害卻是實打實的。一直交手,到最後,她隻會被活活耗死。

死在自己的心魔手中。

站在對麵的“楊簪星”漆黑的眸子鎖著她,見她吐血,目光中似閃過一絲嗜血的興味。

簪星微微皺眉,說起來,她自認自己性情溫和,不愛斤斤計較,熱愛世界,對過去也無甚執念,她都不知道自己居然還有心魔。而且,這心魔還如此陰暗瘋狂。

這真的是她的心魔嗎?

還是說,這隻是敬善幻想出來的心魔。

敬善大師一生不平,放不下複仇的執念,卻又要恪守身為善人活佛所需的仁慈,極端愧疚自苦之下,他認為自己或許是墮入魔道。

而他幻想著墮入魔道的那個自己,自私、狠毒、無情無義又心狠手辣。

“這又是何必?”簪星歎了口氣。善人總是為難反省自己,這破世道,難怪做壞人反倒快活得多。

可以複刻自己過去招式,修為又與自己不相上下的心魔。想要打敗它,或許隻能另辟蹊徑。

說起來,自打她進入魔界以後,一直修煉那本《絕世心經》,都沒能好好地再看《青娥拈花棍》。此次五輪塔八苦輪回,雖到最後一輪時有所不悟,但前麵的開悟體會,也不是假的。

“不是佛,就是魔麼?”簪星望著麵前的自己,突然笑了一下:“不是這樣的。”

身為旁人眼中的佛,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不代表他就是一個狠毒的、猙獰的、凶惡的魔,更何況,魔是什麼樣的?

她在黑石城中見到的魔族,會哭會笑,會說歇後語,受人欺負會反駁回去,還會穿著閃閃發亮的衣裳跳舞,根本不是眼前這般凶殘嗜血的模樣。

佛或魔,不在於旁人的眼光,你認為自己是什麼,就是什麼。

一道青色光芒自額間驟然綻放,她釋放魔王元力將長棍包裹,蒼色的元力挾裹著黑色的魔元刹那間流遍整個無憂棍。

黑暗的四麵陡然被撕開一條長長的口子。

耀眼的蒼青色光芒中,綻開無數朵青色的蓮花,這青蓮起先隻是一個骨朵,而後慢慢地舒展花瓣綻開。分明是一片黑暗,卻如碧霄長空,佛陀座下,一瞬間靈光四射,教人心中萬般蕩滌。

而在朵朵並蒂青蓮中,似有佛子含笑望向眾生,金光萬丈,佛韻流轉。

“花開見佛——”,

青色長棍與黑色長棍相交,無數朵青蓮從空中四散飛去,那些蓮花在空中綻開又凋零,脫落的花瓣如明燈,一點點照亮原地的黑暗。

另一個簪星從麵前慢慢散去了。黑暗被亮光一點點代替,眼前變得明亮起來。

一片寂靜裡,有令人牙酸的聲音響起。

“吱呀——”

第二百九十章 兩生佛輪(1)

最後一絲黑霧散去,眼前變得明朗了起來。

這是一處顏色沉寂的法殿,並不寬敞,四周呈現小巧的弧形,牆上繪著五趣生死輪的彩繪,想來應當是五輪塔的塔頂了。

她這算是......通過五輪塔最後一層考驗了?

可為何沒有獎勵呢?

耳邊傳來“吱呀”“吱呀”的聲音,簪星抬眼朝前看去,就看見正對著自己的地方,坐著一副身披褐色袈衣的骨骸。

這骸骨生前應當是位佛修,坐在麵前的石台上,石台周圍開滿了金色忍冬。忍冬也不知是如何維持生機,開得格外鮮妍爛漫,仿佛百年來一直如此。而佛修姿態柔和自然,雙臂自然垂在膝上,掌心之中,躺著一隻小小的旋輪。

這旋輪半麵是金色,半麵是黑色,正不緊不慢地在他手中旋轉,那令人牙酸的“吱呀”聲,就是從這旋輪之中傳出。

這是敬善大師的法體?簪星心中疑惑,那旋輪又是什麼?還在輪轉,是否意味著這白塔中的輪回並未結束?

簪星正想到這一點,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悶哼,她回頭一看,有人從虛空之中出現,將銀槍頓在地上方才站穩。

“顧白嬰?”她怔然。

顧白嬰也看到了簪星,眼裡閃過一絲意外,他站定,盯著簪星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從五輪塔的試煉中出來了。”簪星心中一動:“你也經曆了敬善大師的一世?”

“自然。”顧白嬰的目光落在眼前佛修的骨骸身上,眼神微暗:“他可真夠慘的。”

“所以......”簪星看著他:“萬民懇請大師放下屠刀的時候,你沒有放下了?”

“我為什麼要放下?”顧白嬰一揚眉,語氣毫不客氣:“我先殺了那個王八蛋,他府中的米糧自然是我的,我再賑濟災民,不是更皆大歡喜。”少年冷笑:“我憑什麼委屈自己?”

簪星心道,這確實是顧白嬰的脾氣。他的確不是會為了旁人委屈自己的性子,不過,他二人竟然都想到一出去了,也不知算不算心有靈犀。

“喂,”他掃了一眼簪星,意味不明地問:“你是怎麼出來的?”◇思◇兔◇網◇

簪星想了想,才開口道:“顧仙長似乎忘記了,我是魔族,魔族都是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我是魔,為什麼要成佛呢?”

女子的語氣很坦然。

她眼神溫和寧靜,烏色長發隱隱流動暗青光澤,讓人想起深淵中的藤蘿,順著無處不在的裂隙往上攀爬,纏繞上人的身軀牢牢包裹,最後映入人的眼睛。

他忽而有片刻失神。

下一瞬,簪星的聲音響起:“你受傷了?”

顧白嬰的腰間,有血跡慢慢順著雪白錦袍滲出來,嫣紅將布料染得豔麗,看在旁人眼中卻未免驚心。

他回過神,漫不經心地掃了傷口一眼:“一點小傷而已,又死不了。”語氣依舊沒放在心上。

簪星沒說話,想來顧白嬰在經曆敬善大師的一世後,也對上了自己的心魔。佛塔中的心魔與修士本人修為招式一模一樣,想要打破魔障,並不是一件容易事。

不過他現在活蹦亂跳神氣活現的,應當沒什麼大礙。倒是孟盈他們......簪星低聲道:“不知道其他人現在怎麼樣了......”

話音剛落,聽得“”噗通”一聲,有人從虛空中跌落,她趕緊回頭,就看見傷痕累累的明淨突兀地出現在殿中。

比起簪星和顧白嬰,他看起來可就要淒慘多了。那身灰色僧袍幾乎沒有一點兒乾淨的地方,全都被血淋得濕透,還在不斷滲出血跡。他的臉色看起來也很蒼白,仿佛在試煉中去了半條命。

簪星忙過去將他扶起,問:“明淨大師,你怎麼受了這樣重的傷?”

明淨看向簪星,見簪星安好無虞,這才輕輕鬆了口氣,道:“小殿下沒事就好。”

他這欣慰又藏著慈愛的目光讓簪星即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心說明淨該不會真將自己當成後爹了吧?這畢竟是不薑的私事,簪星自己是沒什麼意見,不過老被看上去同齡的年輕人以看女兒的目光盯著,總歸有點彆扭。

正想著,耳邊傳來顧白嬰不耐煩的聲音:“佛修,這塔中到底是怎麼回事,不解釋一下嗎?”

他與簪星都不修佛道,關於敬善大師的事,這裡自然隻有明淨最清楚。

明淨似乎早已料到顧白嬰會這麼問,他垂下眼睛,過了一會兒,才低聲道:“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師祖未解執惑,未皈依真佛。妄念蓋覆自性,不得明朗。於塔墓設此謎語,敬待來者解惑。”

這倒是和簪星想的差不多。

“那後來見到的心魔又是怎麼回事?”簪星問:“敬善大師的心魔,是不能成佛嗎?”

明淨頷首,默認了簪星的猜測。

簪星沉默,敬善做善人做了一生,死後卻成了不佛不魔的怪物,執念困於白塔百年不得解脫,實在是可悲。

“那你呢?”顧白嬰衝明淨抬了抬下巴,“身為一個心無妄念的佛修,居然受了這麼重的傷。怎麼,難道你破不開自己的心魔?”他目光有些挑釁:“你的心魔是什麼?居然將一個出家人折磨成這樣。”

明淨一怔,神情有些不自在起來。

簪星:“......”

這佛修心心念念做她繼父,對不薑念念不忘舊情,想來明淨的心魔無非就是與“情”脫不了乾係。見明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