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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荔枝很甜 4325 字 6個月前

為悶熱,兵馬日夜兼程,揮汗如雨,越往北暑氣越旺,這會兒都躁動起來。

蕭騁坐在營帳裡,軍師穆勒也坐在一旁,他是個五官異常深邃的中年男子,兩人埋首看著京都的輿圖。

這恐怕是時下最全、最清晰的軍事地形圖,將皇城各處的戍京衛隊都標記得清清楚楚,包括皇宮的每一扇宮門。

輿圖已經被翻得皺巴巴,越是靠近京都,他們翻看地輿圖的次數就愈發頻繁。

穆勒道:“國公爺放心,一切都按計劃進行,什麼長孫連鈺,哪裡來的毛頭小子,與順安帝這個蠢貨一樣,不值一提。”

蕭騁依舊麵容沉靜,但眉宇間卻沒那麼輕快,說:“穆勒,咱們隻剩七萬人了。”

不得不說,興南王此人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但他是有備而來,他的兵是強兵,將是強將,這場戰足足從春日打到了慕夏,呈上禦前的軍報不過寥寥幾字,沒人能懂其中艱難。

蕭騁在他手中,也不過是險勝罷了。

他當初帶著南下的兵馬損傷過七成,如今隨他北上的,很多早已不是當初的人,而是這麼多年,藏在雲陽的私兵。

穆勒卻不以為然:“國公爺當清楚,皇城早就漏成了個篩子,七萬人對付他們綽綽有餘,隻要咱們能安全入京,就沒什麼好怕的,裡應外合,還怕攻不下?”

穆勒生得人高馬大,他似乎有一種天然的樂觀和傲氣,可蕭騁小心謹慎慣了,就沒他這麼好心態了。

然而此時箭在弦上,由不得他遲疑。

他道:“但願吧。”

穆勒笑起來,“國公爺,你比你父親要英勇。”

蕭騁闔起輿圖,冷聲說:“他不算是我父親。”

夜愈發昏沉,營帳外傳來士兵巡邏的聲音。

士兵七人一隊,走過主帳後整齊的腳步聲就開始淩亂,步履都顯得懶散,沉重的盔甲將他們壓得疲憊不堪,汗如雨下,中間那人道:“還是張曲他們好啊,進城采買,到現在也沒回來,估計正在哪個銷金窟浪著呢。”

其餘幾人無不發出羨慕的歎聲,殊不知,城內某處花樓裡血濺三尺。

那名喚作張曲的士兵醉醺醺地將劍從小娘子腹部拔出,那女子抽搐幾下,徹底咽了氣。

眾人大驚,邊叫喊邊往後退,連同行的士兵都被嚇醒了酒,“張、張曲!”

回程的路上國公爺千叮嚀萬囑咐,絕不許他們生事,連城都不許他們進,且等回京再論功行賞,可這這這——

張曲“鏘”地一聲把劍立在地上,說:“我看誰敢攔我,知府呢,把你們知府叫來!你們、嗝,你們知道我們是誰嗎,我們可是蕭國公的親兵,剛給你們打了勝戰,還不速來迎接!”

他撇開同行士兵的手,擲地有聲地道:“這可是給你們機會,京都的天王老子就要換、換人啦,等我們把皇城打下來,屆時你們知府想見我,恐怕都難!”

屏風外,著急忙慌趕來的汝寧府知府梁江麵色蒼白,他扭頭問身邊的師爺,道:“這、這真的是城外大營的士兵?”

師爺也嚇得不輕,“是啊,就是啊!大人,咱們是不是……這人說的究竟是真是假,若是真的,那咱們可怎麼是好?”

梁江擦著腦門的汗,說:“今夜的事務必壓下,不準走漏風聲,無論是真是假,我們隻需如實呈報朝廷——”

話沒說完,又是一陣尖叫。

張曲揮劍亂舞,劍鋒刺破屏風,捅進了師爺的身體裡,梁江驚懼,雙目瞪大,拔腿就跑。

反了,這是要反了!

士兵們麵如土色,雙腿抖得不能自已。

……完了,事兒鬨大了。

第92章

重華殿外仍舊重兵把手, 霍顯卻沒停步,途徑重華殿,徑直往鳳棲宮去。

如今的皇宮陷入無主之境, 霍顯行至鳳棲宮, 一路上小太監皆是惶恐低頭, 沒人敢斥他擅闖後宮, 鳳棲宮的守夜宮女膽子大,聲音都嚇得劈叉了, 依舊攔在跟前,“霍、霍大人, 這是皇後娘娘的住所, 您這個時辰來,不合時宜吧。”

霍顯道:“我不見娘娘,帶我去看小太子。”

宮女更加驚恐,“太子、太子昏迷不醒, 大人想做什麼?”

“我能做什麼。”霍顯淡淡地說:“我難道還能給太子下藥嗎, 還是說,你們有人給太子下了藥?”

宮女攔在跟前的手開始發顫,月色下的臉血色全無, 就在這時,身後才傳來穩重的腳步聲, “紫芬,退下吧。”

皇後衣裝齊整, 沒有歇下,且看她來的方向, 正是小太子住的側殿。

雍容華貴的女子此刻麵色憔悴, 看著霍顯道:“霍大人隨本宮來吧。”

宮女這才不情願地讓開, 霍顯闊步上前。

小太子才五歲大,胖乎乎的身子就躺在床榻上,因為昏迷數日,隻能以藥湯進補,本該精細養著的孩子麵頰開始凹陷。

他一動不動,隻有呼吸還平穩著。

霍顯就站在榻邊,伸手過去摸了摸太子的頸脈。

皇後藏在寬大衣袖裡的指尖狠狠掐著手心,如若仔細看,便能察覺皇後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見霍顯伸手,她防備地上前兩步。

直到瞧見霍顯隻是摸了摸脈象,才鬆了口氣。

她以為,他……要掐死小太子。

她曾經見過,見過霍顯提著四皇子的腿,將其倒吊著要投進湖裡。

四皇子是婉嬪誕下的孩子,是順安帝第二個兒子。

那也是一個夜裡,皇後途徑禦花園,就見偏遠角落裡,身量高大的男人握著剛出生的嬰孩的小腿,他垂目時的神情那樣冷漠,那樣可怖。

皇後心驚肉跳地藏在假山後,隻見霍顯就那個姿勢維持了許久,直到四皇子喘不上氣,蹬腿掙紮起來,才猶地把尚還全須全尾的孩子交給身邊的小太監。

他說:“皇上不該再誕下皇子……算了,彆再給我出岔子了。”

翌日,婉嬪仍舊抱著四皇子逗趣,根本不知夜裡險些發生什麼禍事。

而後,宮中能懷上孩子的妃嬪愈發少,順利誕下的更少,這兩年,也就一個蘭妃在婉嬪之後又誕下一皇子。

自那以後,皇後便對霍顯起了防備之心,為了避著霍顯,她甚至連帶著冷落皇上,以減少在霍顯麵前出現的次數,對太子更是如此要求。

霍顯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他有意帶壞順安帝,把順安帝變成了一個隻知貪戀美色的廢物,卻並不想讓順安帝後繼有人。

他和趙庸,甚至不是一路的。

皇後太害怕了,這偌大京都,是豺狼虎豹的聚集地,順安帝不屬於這裡,她和小太子亦如此。

於是她開始在宮外培養暗衛,搜集消息,不讓自己太過被動,許是平日裡總是不聲不響,這反而讓她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成功渾水摸魚。

直到,她隱約意識到東宮的複蘇,她甚至比趙庸更早察覺此事。

皇後便明白,離開的時候到了。

霍顯替小太子掖了掖被角,淡淡說:“這麼小的孩子,娘娘真忍心,太子服用的藥,不傷底子麼?”

“咯噔”一聲,皇後那顆懸著的心仿佛重重砸到泥裡,她攥著帕子的手按在心口,道:“霍大人是什麼意思,本宮聽糊塗了。”

霍顯側目看她,倏地一笑,而後又放平嘴角。他神色那樣平靜,平靜得仿佛是在與她嘮家常,說:“娘娘給皇上服的藥,期限為多久?”

這是儒雅的問法,他在問皇帝的死期是何時。

皇後的指甲深陷進掌心,“本宮聽不懂——”

“謀害天子是死罪。”霍顯撕下那層偽善,低沉的聲音透露著不耐,“娘娘還聽不懂麼?”Θ本Θ作Θ品Θ由Θ思Θ兔Θ網Θ提Θ供Θ線Θ上Θ閱Θ讀Θ

皇後呼吸急促地對上他望過來的目光,眼眶漸漸泛紅,她倏地跪下,不顧宮女阻攔,道:“本宮一屆女流,無意朝堂之事,太子更沒有慧根,難挑來日大任,還請霍大人,請霍大人給我們母子二人一條生路。”

她說罷,摘下鳳冠,雙手抵著額心,磕在地上,

她隻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子,她的年紀還沒有霍顯大,繁瑣的宮裝讓她顯得老成持重,此時卸下那層繃緊的皮囊,終於露出了膽怯的模樣。

良久,久到燭芯燃儘,燭火啪啪作響。

霍顯看著她,道:“還有多久?”

“我、我不知道。”皇後顫聲說:“太醫隻說,服下那味藥,皇上的身子會漸漸衰竭,不會讓人發現異常,尋常人撐不過三個月,皇上,恐怕更快。”

繡著獸紋的黑靴在皇後麵前消失,又在門前停下,霍顯回過頭,道:“娘娘是個聰明人。太子如今重病,通州有神醫,娘娘帶著小太子去求醫吧,明日就啟程。”

他似乎並不打算追究,就這麼離開了。

皇後身子一軟,險些摔在地上,她眼裡還包著淚,似乎有些迷惘,明日就能離開這個是非之地麼?

通州,通州不是寧王的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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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這個尋常的夜裡,刑部如願帶走了趙庸。

趙庸斥退了頑固守在宮外的東廠,態度相當平和,是以沒讓今夜之事大肆發酵,隻是這麼大一樁事,仍舊驚動了數百朝臣。

無人不驚訝於趙庸如此配合,乍一聽聞消息,都跟睡糊塗了似的,甚至有官員穿著睡袍就趕到宮門外,拉著禁軍一再確認。

但霍顯心裡明白,趙庸如今的配合不過是早已留好了退路,他在等蕭騁的軍隊攻入京都。

那時刑部和大理寺又算得上什麼?

霍顯在重華殿坐了許久,走出宮門時已是後半夜。

他剛從南月手裡牽過馬,就見長街對麵一輛馬車緩緩而至,緊接著,蕭元景蓬頭垢麵地從車廂下來,看樣子也是剛得到消息,趕來確認的。

兩人打了個照麵,蕭元景虛浮的步伐才堪堪停住,他那雙漆黑的瞳仁望向霍顯,往日裡的客氣疏離都不見了,是深深的憎惡。

霍顯倒想維持禮節,誰料不等他點頭,蕭元景就疾步往角門處去。

蕭元景素來是個看重表麵功夫的人,怎麼至於為了個趙庸就瘋瘋癲癲的?

霍顯看著他的背影,眯了眯眼道:“他怎麼回事?”

南月道:“自打那日從九真廟回來後,蕭元景就不太對勁,聽說皇上遭難那夜他在行宮大肆搜尋,好像是丟了個什麼人。”

霍顯撇開視線,翻身上馬,道:“派人盯好他。”

南月追著跑了兩步,“回府麼?”

“不回。”他說:“回鎮撫司,斷尾求生知不知道,這些年,誰都比錦衣衛乾淨,你以為刑部這次大清查,咱們沒把自己的罪證遞上去就沒事了?”

最後幾個字消失在風裡,馬蹄蹬起的瞬間,南月被撲了一臉沙,忙騎上馬追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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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權閹趙庸被捉拿下獄的事猶如春日柳絮,風一吹就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