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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荔枝很甜 4307 字 6個月前

兄長,你應該聽說過霍玦吧。”

她當然聽說過,宣平侯府的嫡長子,關於他的消息繁多,很容易打聽,外頭將他傳成了個神仙似的男子。

沈青鯉卻說,不是謠傳,是真的。

霍玦就是世人眼中樣樣都好的“彆人家的孩子”,在京都貴女眼裡,也是丈夫的不二人選。

他文武雙全,卻謙遜有禮,你能從霍琮身上看到的每一點世家公子的高傲無理,霍玦身上都沒有,對兩個弟弟,也竭力一碗水端平,他是宣平侯最引以為傲的兒子,是朝臣們寄以希望的臣子,也是霍家的前程。

可霍顯是個庶子,還是個出身不好的庶子。

試想,統共三個兒子,隻他一人是庶出的,難免敏[gǎn]不服,自尊泛濫,因此他處處要勝過霍玦,處處與霍玦攀比,凡是比試,他必爭得頭籌。

他像是想讓全天下都知曉有自己這麼個人,鋒芒畢露,分毫不肯收斂。

沈青鯉說:“他又生得那樣好看,在學塾讀書時,小姑娘們都還年幼,藏不住心思,個個拿眼瞟他,臉紅心跳,先生為此還用席子將男女隔開,但後來用不著了,因霍顯性子衝動,三句不對付便要動手,且下手夠狠,看不慣他的人又那麼多,時日一長,姑娘們見他都繞道走。”

“而且他性子孤僻,也不愛笑,成日冷著張臉,他年紀更小的時候,樓將軍那時還因為這事常常逗他玩兒,戳他腮幫子,嘖,笑一下要他半條命。你說,他的性子是不是跟你一個樣?將軍當時見你,就是想他了。”

姬玉落聽著,腦海勾勒出霍顯年幼的樣子,卻無論如何也沒法將那個霍顯與如今嚴絲合縫地對上。

很像,又很不像。

如今他也戾氣十足,會在酒後一言不合砸掉禦史家的門匾,也會因太傅辱罵,當街縱馬傷人,被他廷杖至死的官員也不在少數,也正因此才釀成了如今的惡名。

可好像少了點什麼。

是了,少的是沈青鯉說的那股爭強好勝的勁兒。

而且,他也並非不愛笑,相反姬玉落常常能看到他笑,甚至有時他怒極都會扯著嘴角笑一下,更遑論性子孤僻這一說,他分明能在酒桌席麵上談笑風生,風流都要從骨頭縫裡滲出來了。

就在今夜,她還見過那樣的場麵。

姬玉落甚至懷疑,沈青鯉說的與她認識的那個霍顯,是不是同一個人。

沈青鯉挑眉道:“你這麼看著我做什麼,覺得我說得不像他?”

他“唉”了聲,轉身仰天歎道:“人都是會變的,他少時想要萬眾矚目,如今……也算是另一種成全吧,所以他走到這一步,我並不意外,但你要知道,我們各自走到今日這個地步,也無可避免。”

沈青鯉看著姬玉落,姬玉落也凝視他,過了許久,她才說:“你們要做什麼,隨便,但彆動他。”

沈青鯉唇角僵了一下,眼裡有一絲轉瞬即逝的訝異,而後這抹情緒轉為悄無聲息的若有所思,他很輕地笑了一下,“你記不記得你兩年前接了個任務,殺完人後還把人家院子裡養的狗順回來了。”

姬玉落掀了掀眼皮,對沈青鯉這種先問後答的說話方式極為不耐。

沈青鯉道:“你當時也是這樣,護犢子似的,摸都不讓人摸一下。”

記得那時沈青鯉給那隻狗喂了點吃的,誰料那小畜生上吐下瀉,姬玉落手起刀落,恨不得結果了他,好在小畜生隻是腹瀉,沒出事,但後來姬玉落是碰也不肯再讓他碰一下了,防他跟防賊似的,一如現在。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朝露身上。

朝露也是姬玉落某次外出時不知從哪個犄角旮旯撿回來的,水靈靈的小丫頭,他嘴欠愛逗人,初見朝露時也不著調地逗弄她,姬玉落見狀,亦是冷冰冰地說:“你離她遠點。”

她性子冷漠,同情心稀缺,麵對旁人的苦難,眼都不會眨一下,人命在她眼裡輕薄得不值一提,在姬玉落心裡,世間的事物隻分兩種。

一種是彆人的,一種是她的。

許是能擁有的太少了,她總是對自己那一份攥得格外緊,若有人手賤去動,沈青鯉毫不懷疑,她一定會把那個人的手剁下來。

再不帶猶豫地塞進對方嘴裡。

所以沈青鯉至今也不敢再去逗弄朝露。

長久而詭異的沉默之後,沈青鯉抵唇輕咳一聲,小心翼翼道:“你們……到哪一步了?”

第61章

書室裡時而傳出追憶往昔的感慨, 時而響起沈青鯉的笑聲,姑娘的話乾淨簡短,到最後也隻重複一句:不要動他。

半掩的門外, 謝宿白抿直了唇角, 麵上卻看不出任何波動, 門縫裡滲出的光橫了一道在他鼻梁上, 泄露幾許低沉的氣息。

他抬手打了個手勢,傲枝便將輪椅悄無聲息地推了回去。

回到謝宿白居住的臥房。

傲枝照料謝宿白的起居, 茶幾上的爐子裡滾著湯藥,是她擔心他這趟醒後睡不著, 便重新煎了一碗。其實正常情況下, 服下這藥後能一覺安睡到天明,不會中途清醒過來,除非有人喊他,而知曉謝宿白入眠困難, 沒有天大的事, 傲枝不會叫醒他。

也不敢,生怕要服用第二碗,那是成倍地傷身子。

但玉落小姐的事無論大小, 凡是與她相關,都必須要叫醒謝宿白。

這是規矩, 不成文的規矩。

而這規矩是在什麼時候形成的呢,傲枝記憶猶新, 正是三年前,雲陽大牢的事情發生後。

因傲枝的身份特殊, 她與紅霜、銀妝等人不同, 她是家婢, 但不是東宮的侍婢,而且太子妃那邊的,她爹娘替太子妃打理郊外的莊子,東宮出事時被牽連,隻她一人逃了出來,故而她的權力不僅在侍奉謝宿白起居上,手上還打理著催雪樓一些事務。

一些謝宿白來不及處理的,傲枝都可以代勞。

當年玉落小姐被捕,就是她率先處理。

其實那事她處理得很及時,並沒有什麼不恰當的地方,唯一的錯誤,就是沒第一時間稟報謝宿白。她至今都記得謝宿白那時的臉色,傲枝甚至不敢回憶,是以之後每一次,哪怕是玉落小姐在深更半夜結束任務回到主樓,傲枝也必會把人叫醒,告知他:玉落小姐回了。

可這些,小姐不知道,小姐也不必知道。

“咳,咳咳咳咳——”

甫一進屋,謝宿白便悶咳起來。

急促不間斷甚至有些粗糲的咳嗽聲,像是要把人折騰死,傲枝忙把藥遞上,就見謝宿白手裡的帕子落了一點紅。

觸目驚心的紅,那薄唇也被血染儘顏色。

“主、主上。”不是第一次了,他的身子本就每況愈下,但傲枝仍舊慌了一下,起身道:“我去請嶽大夫來。”

謝宿白半個身子都往前傾著,手肘壓在輪椅扶手上,支撐著重量。他閉眼嘶啞道:“回來。”

傲枝嗓音顫唞:“殿下……”

殿下。

這兩個字像是觸碰到某個暗關,謝宿白寂然抬眼。白衣垂動,眸色猩紅,他直直盯著傲枝看,仍舊麵無表情,可卻滿身戾氣上浮,讓人下意識朝他彎下脖頸,他冷眼看著,森然道:“怎麼,我很可怕麼?”

傲枝更重地顫了一下,她知道她說錯話了。

謝宿白最忌諱有人在麵前提起往昔的自己,今日沈青鯉那番笑著追溯過往的話,讓他不得不聯想到曾經,這已然是在他心裡砸下一個巨石,傲枝這聲“殿下”,更是撞在刀口上。

她當即跪下,額頭點在手背上,“奴婢知錯。”

謝宿白緩過勁兒笑了聲,慢條斯理地擦去嘴角的血跡,將帕子疊得方方正正,直至最上麵看不到血,才說:“還是你也覺得,我不該?”

傲枝搖頭:“主上乃皇室正統血脈,主上所為,奴婢必然追隨。”

謝宿白輕聲道一句“是麼”,偏頭盯著茶幾上那隻從一品居帶回的酒壺,神情逐漸冷漠。

所有人都說追隨,心裡卻並不全然認可。

樓盼春幫扶他,卻扼腕歎息,說長孫本是光風霽月、明月皎皎之人,沈青鯉雖衷心,也仍會在某個時候露出痛色。$$思$$兔$$在$$線$$閱$$讀$$

可那又怎樣?

謝宿白猛地將那隻酒壺砸碎,白瓷碎片飛濺,劃破他臉頰的肌膚,他渾然不覺疼,隻唇角彎起譏諷的笑,喃喃說:“無妨,你們會懂的。”

所有的錯誤都將得到改正。

他沒有錯。

謝宿白神色恢複平常,又宛若個遺世獨立的神仙公子,他平靜道:“興南王的人在哪裡?”

-

姬玉落離開客棧。

她沒有非要見謝宿白,因為那毫無意義,今夜來一趟實屬枉然,隻是憤怒一時占了上風,讓她迫不及待地想見他,可見了他說些什麼,姬玉落不知道。

沈青鯉甚至問她是不是氣糊塗了。

沈青鯉還說:“霍顯的事,不是你我能抉擇的,主上的命令我不能違背,至於通風報信,一次就夠了。”

“……你有沒有想過,把他帶走?”

姬玉落沿著大街小巷的房屋走,沒有驚動巡防兵,悄然回到霍府。

朝露就站在主院中央那棵梧桐樹下,皺著臉與南月互瞪著,麵色猙獰,像兩尊凶神惡煞的醜獅子。

朝露很不明白,小姐離開不帶她,還要她在院子中央最顯眼的地方呆著是為什麼?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聽到一聲短促的哨聲,朝露一怔,離開庭院。

暗處,她展顏道:“小姐!”

姬玉落朝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招手讓她附耳過來,低語幾句後,朝露懵懵地抬起頭,但她向來是不問為什麼的,問了也未必能聽懂,是以拎著劍就往簷下衝。

那邊南月麵露愕然,被這猝不及防地一幕驚了下,而後惱怒拔劍而出,心道催雪樓果然個個狼心狗肺!

於是門外刀光劍影地打了起來。

姬玉落趁機閃到主屋後牆,途遇幾個護衛,她隻微微頷首,今夜發生之事並未宣揚,屋外這些人不知發生何事,故而除了南月一個知情人,並沒有人攔她,隻看到南月侍衛與那朝露姑娘在比武,而夫人沿牆開窗,連著試了好幾扇窗,都被從裡頭栓住了,唯有最裡間那扇,但那扇是——

護衛張了張口,沒來得及提醒,姬玉落已經跳進去了。

是湢室的窗子。

“噗滋”一聲,她腳下踩著一灘水,險些滑倒,牢牢扶住衣架才穩住身子,在漫長的靜默裡,她與霍顯對視著,“……”

男人和衣浸在浴桶裡,纖長的睫毛凝了一層冰霜,他睜眼時麵上閃過一縷驚訝的神色,而後想通什麼似的,微微抬起的眉梢又放平,帶著點調笑意味道:“做賊嗎?”

他說話時吐出的都是霧氣,姬玉落走近方察覺水裡飄著浮冰。

且不知是冰塊化了多少,她光是站在這裡都覺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