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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簪雪 荔枝很甜 4285 字 6個月前

明日一早,阿姐總歸是要來給母親請安。

真好,她又可以見到阿姐了!

在姬家這樣分外講究的人家,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規矩,翌日清晨,姬玉落來到主院,隻是本以為林嬋今日依舊會百般刁難,沒料她異常安分,甚至有些蔫兒了吧唧的。

四目相對,兩人皆是無言。林嬋捧著茶盞慢慢啜飲,晾了她一陣,才慢條斯理道:“出嫁在即,你還有許多要學的,給你請的教習嬤嬤就要到了,你同她好好學,日後在人前,也彆丟了規矩。”

姬玉落應下,時下女兒家出嫁都得請個教習嬤嬤來走個過場,這也並不代表林嬋就對她好了。

隻見林嬋略顯糾結地動了動唇,半響才吐出一句話:“若有什麼短缺的,就和萬嬤嬤說。”

口%e5%90%bb生硬,顯然不是發自內心的話,看她那副憋悶的樣子,像是被人告誡過。

府裡能壓得住林嬋的,不是姬崇望就是老夫人江氏,姬崇望不管瑣事,那就是江氏授意了。

果然,林嬋又囑咐了幾句有的沒的,才說:“這箱頭麵是你祖母另外給你添的陪嫁,她病中還掛念你,得了空去看看她老人家。”

說罷,萬嬤嬤便抬來個方方正正的箱子,箱子裡是一套十二支釵的頭麵,金光閃閃,霎是好看,打開時連林嬋也不自覺多瞥了一眼,眼裡多有可惜,這是老夫人陪嫁裡相當值錢的物件了,本以為會留給嫻兒……

姬玉落露出受寵若驚的神色,還大驚小怪道:“這……是祖母給我的?”

林嬋如鯁在喉地“嗯”了聲,好生不舍。

姬玉落嘴裡說著謝過祖母的話,眉梢微不可查地提了下,這個祖母她幼時曾見過一回,是個滿心滿眼隻為姬府的日後打量的人精,慣會趨利避害,從不做於姬府無用的事。

正暗自揣摩著,今日的晨醒就結束了。臨了,林嬋斜眼提醒道:“十五那日彆忘了。”

十月十五是姬老太爺的忌日,他的牌位供在寺裡,每年這個時候,闔府都要去上香祭拜,饒是素來被邊緣化的姬玉瑤,都不得缺席。

姬玉落自然是不知此事,但她現在知道了。她稍頓片刻便應下,離開主院後,路上她問碧梧:“府裡昨日可有要事發生?”

碧梧茫然看她,不由惶恐道:“奴婢未曾聽說,小姐,怎的了?可是夫人說什麼了?”

想也是,碧梧整夜都囿於彆院,她能知道什麼。姬玉落搖頭,道:“沒什——”

話音未落,長廊拐角處迎麵撞上個人,姬玉落後退半步站穩,抬頭見原來是姬雲蔻。

姬家三姐妹裡沒有模樣平平的,她們大多都承了姬崇望的好皮囊,哪怕是顧姨娘生得一般,綜合生下的姬雲蔻卻也算個清麗的小美人。

隻是她這會兒兩眼通紅,左臉上掛著個巴掌印,實在漂亮不起來。

姬雲蔻忙用手捂住,狼狽道:“看什麼看!”

姬玉落對她這巴掌印的由來並不好奇,淡淡掠過一眼便要從她身側錯開,誰料姬雲蔻被她這雲淡風輕的態度刺得眼疼,並不讓路,陰陽怪氣道:“大姐姐果然是要嫁給大人物了,底氣都比往日足呢。”

姬玉落瞥她,很慢地點了點頭,道:“還好,比不得二妹妹聲音洪亮。”

姬雲蔻怔了怔,眸中閃過一絲陌生和訝然。

嫡庶之間是條天塹,庶出的子女若是處處被灌以不如嫡出的想法時,難免會心生敵意,可表麵上裝也要裝出和和氣氣。

但姬玉瑤不同,她身後無人撐腰,姬雲蔻向來是不怕她,這些年明麵上的冷嘲熱諷沒少過,她這個長姐膽小怕事,一次都沒有回過嘴。

姬雲蔻繃直嘴角,心想麵前這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敢這樣挖苦她。

思及此,她眼又紅了,猛地攥住“姬玉瑤”的手腕道:“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父親要將我許給那個窮學生?定是三妹告訴你的,這事兒是不是夫人的主意?”

原來是因為這事兒。

姬雲蔻恐怕還真是冤枉人了。她口中那個窮學生是姬崇望最得意的門生,若真是林嬋來挑,定是往最次的挑。

可惜不管是顧柔還是姬雲蔻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姬玉落哂笑道:“二妹妹真想知道,不如去跟母親問個究竟,與我糾纏做什麼?”

不知為何,姬雲蔻從她平平無奇的話裡品出了一絲彆樣的譏諷,像是在罵她蠢,可再看她麵上神情卻並無異常,仿佛隻是她的錯覺而已。

就在姬雲蔻恍惚的一瞬間,聽不遠處的聲音傳來,“阿姐!”

姬嫻與從綠蔭下跑來,她看著兩人拉扯的手腕,蹙眉道:“二姐姐你作甚?你這樣弄疼阿姐了。”

姬雲蔻鬆開手,煩道:“說說話而已,我去給母親請安了。”

她漠著臉離開了。

待姬雲蔻走遠,姬嫻與才小聲道:“清早顧姨娘說漏了嘴,說是父親要將二姐姐許給一個學生,二姐姐聽後不樂意,一早就去書房鬨起來,父親那個脾氣,哪容得旁人駁他的主意。她挨了罵又挨了打,想必正煩著,沒說什麼糟心話吧?”

那頭,姬雲蔻走出一段距離,丫鬟娟兒便勸道:“小姐何必同大小姐過不去,如今在夫人院子裡,三小姐那樣護短,鬨開就不好了。若是夫人聽說,萬一拿您不尊嫡長做文章,告到老爺那兒,咱們可就沒理了。”

姬雲蔻輕嗤一聲,回頭看廊下的兩姐妹正湊近說著小話,隨後姬嫻與塞給“姬玉瑤”一個小匣子,言笑晏晏,全然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樣。

她盯著“姬玉瑤”,陰陽怪氣道:“她算什麼嫡出?”

丫鬟沒吭聲,隻當姬雲蔻這話是嘲大小姐在府裡的境況。

可隻有姬雲蔻自己知道,姬玉瑤本就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嫡長女,她本該和自己一樣——不,姬玉瑤還不如她呢!

她阿娘好歹是姬家正兒八經抬進門的妾室,可姬玉瑤……

姬雲蔻眼裡不由露出鄙夷。

這幾年,身邊人都以為她時不時捉弄為難姬玉瑤,隻是將對嫡庶之間的怨恨發泄在她身上,畢竟姬玉瑤嫡出的身份是真,無人可依也是真。

但其實不然。

起初,姬雲蔻確實不太看得上這個軟弱好欺的長姐,看她過得不如自己,還能有一種“嫡女又如何”的筷感,但到底聽信早年傳言,生怕沾上姬玉落那八字不祥的黴運,對她避而遠之。

不算熟絡,卻也絕不會刁難於她。

直到有一日,顧柔酒醉,拉著嬤嬤哭訴妾室的日子有多麼多麼不易,她說:

“都說夫人性子嬌蠻,老爺對她情誼已淡,可正室到底是正室,真出了事兒,他的心也是往他夫人那頭偏,我又算了個什麼東西,日日噓寒問暖也不及他們才是一家人。”

“你以為他真是對我有幾分情?嗤,不過是在林氏那兒討不到溫柔小意的好話罷了。老爺那人好麵兒,就喜歡人敬著他拿他當聖人看,可他做的那些臟心爛肺的事哪一樁林氏不知?林氏知道他內裡的醃臢樣兒,他對著她沒有體麵,但他以為我不知道呢,才願意來我跟前說幾句話。”

顧柔嗤嗤地笑:“他若真是聖人,怎會做那等子去母留子的惡事。不過該說不說,咱們夫人是真大度,將一個妓子之女收作長女,日日聽她在跟前喊著母親,可不得嘔死,這正室夫人還真不是誰都能當的……當初那妓子懷的還是一對雙——”

“哐當”一聲,門外傳來一聲巨響,顧柔的醉意瞬間驚醒,忙止住話頭,起身就要去看。

可惜沒能聽顧柔把話說完,但這信息量也足以將姬雲蔻震得丟了三魂七魄,她捂住唇,踩著一地碰碎的陶瓷花盆,丟下手裡的貓倉皇而逃。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長姐並非嫡出,而是跟她一樣的庶女,且她的生母甚至隻是個卑賤的妓子,連抬進家門的資格都沒有。

後來她再見到姬玉瑤,心裡總不自覺將她拿來比較,那種在身份上高人一等的筷感,庶出的她從未體會過,姬雲蔻實在喜歡這種感覺,於是常常在姬玉瑤身上找點存在感。○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可漸漸的,嫉妒心也油然而生。

每當看到姬嫻與親近姬玉瑤,嘴裡說著“我阿姐”如何如何,或是像適才丫鬟拿嫡庶來區分姬玉瑤和她時,姬雲蔻心中便想,都是庶女,憑什麼姬玉瑤就能占著嫡出的身份?

如果沒有這層身份,姬嫻與可不見得還對她這樣好。

就連阿娘也時常愁道:“彆看你長姐眼下境況不好,可她到底是嫡出,將來的婚事雖不會太好,卻也不會太差,倒是你……

這樣的嫉妒和不平才使她對姬玉瑤有了強烈的敵意。

尤其是如今,兩人在婚事上的境遇天差地彆,姬雲蔻愈想愈不甘,眼眶迅速紅了一圈,眼淚劃過臉頰隻覺得火辣辣的疼。

丫鬟在旁小心翼翼催著,姬雲蔻才從往事裡抽神而出,再看廊下,半個人影都沒有了。

-

姬玉落已經回到彆院。

她以小憩為由屏退了碧梧,倚在窗旁擺弄著老夫人送的那套頭麵,赤金珍珠步搖在日頭下泛著波光,倒是好看。

可天下沒有白掉的餡餅,縱然她對這些彎彎繞繞的心思並不太關心,但直覺昨日出的事,恐怕不是什麼小事。

姬玉落抬眸,朝窗外輕喚道:“朝露。”

話音墜地,房簷上那簇樹蔭猛然抖動了一陣,樹葉簌簌而下,隨之落地的還有一個背著劍匣的少女。

她約莫才十四五歲的模樣,馬尾高高束起,嘴裡叼了支糖人,歡歡喜喜地蹦過來,“小姐!”

“昨日發生什麼事了?”

聞言,少女從懷裡摸出本冊子,上頭的字歪歪扭扭,隻有她自己看得懂,她翻過幾頁,道:“昨日顧姨娘差人去了勝來賭場——”

“不是這個。”姬玉落打斷她,說:“壽春堂,老夫人江氏那裡可有事?”

朝露揪著眉頭嘩啦啦翻了好幾頁,也不知其中記了多少雞毛蒜皮的小事,她驀地停在某頁:“有是有,不過是三更天的事兒。那會兒姬崇望得了個消息,匆匆就往宮裡趕,這事驚動了壽春堂,江氏還請了林嬋去敘話,說是給太子授課的許太傅以謀逆罪被下了獄——好像是小太子言行不當,話裡隱有蔑視今上、覬覦皇位之意,經查證後是太傅所授。”

“拿人的是錦衣衛?”

“霍顯?”

朝露點頭應是。

剩下的不必再問她也大抵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當今皇上寵信閹黨和錦衣衛,以至於廠衛黨羽在朝中肆意橫行禍亂朝綱,但姬家走的可是“清正”路線,不可能與之為伍來砸自己招牌,是以這些年沒少得罪他們,尤其是霍顯。

可近年來霍顯仗著皇恩愈發囂張,那些與之抗衡的朝臣,一個一個,不是被貶就是死了,眼下連許太傅這樣的三朝元老他都敢拿,剩下的人難免自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