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覺吧。”
他捂了下宋時清眼睛,哼著歌坐直身。
宋時清輕輕鬆了口氣,又小動物一樣偷偷打量謝司珩,見這人真的就是在和他開玩笑,沒有生氣以後,才安心閉上了眼睛。
——於是,這下換謝司珩看他了。
那些活人看不見的青黑色帶著屍斑的手握著宋時清的手臂,疊在他的手背上,將手指插進他的指縫裡,嘗試十指相扣。
宋時清蹙起眉。
他有點冷。
這種若有若無的冷意,從今天早上在酒店的房間裡醒來時,就開始有了。但這一路上,都有空調,宋時清一直以為是風的問題。
直到現在閉上眼睛,無意中摒除了視覺的乾擾,身體上的感覺才鮮明起來。
謝司珩聽到了另一個【自己】的輕笑聲。
那些手從宋時清%e8%a3%b8露在外的皮膚上不情不願地挪開,沒再打擾他睡覺。但有個黑色的影子,在宋時清的唇角蹭了一下。
以後,就隻有哥哥一隻鬼纏著時清了。
【……嘻……】
【時清。】
救護車呼嘯駛過盤山公路,車裡,顧青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醫生有點猶疑地,“您要不躺下來,我給您看看傷口?”
顧青用一塊紗布捂著額頭上的傷口,洇出的血順著眼角流到眼瞼上,已經乾成了血痂。
襯著他那蒼白瘦削的樣子,醫生都有點怕他出事。
顧青無聲地落下了一個目光,堵住了醫生想要再開口勸阻的衝動。
但顧青也沒說話,隻是看了看躺在急救床上,頭臉上半身全是血跡的曆允。好半晌以後,他沉沉地挪開目光,手上撥通了另外一個人的電話。
宋時清被叫醒的時候,飛機剛才正在準備降落。
他睡得昏昏沉沉,謝司珩讓他起來就起來,讓他跟著走就跟著走。還是下飛機時直麵熱浪,才滕然清醒過來。
這就到了?
宋時清茫然環顧,又捂著嘴打了個哈欠,眼角濕漉漉的。
之前總是做夢,一覺睡得又沉又累。現在不做夢了,睡起來都沒感覺,像是隻是眨了一下眼睛而已。
就是全身很軟,酥酥的,沒有力氣。
宋時清漫無邊際地想著,回過神來的時候,正對上謝司珩的目光。
謝司珩最近總像是看不夠他一樣,無論什麼時候宋時清轉過來,都能對上他正盯著自己的目光。
仿佛要把他所有小動作都收入眼底,記進心裡,或是乾脆用瞳仁鎖住他的的靈魂。
將他永生永世困在自己身邊。
“……乾嘛?”宋時清問道。
小傻子,把你賣了都不知道。
這句話謝司珩隻敢在心裡說,要是說出口宋時清又得生氣了。
他笑著收回目光,隨便給宋時清指了個方向,“吃飯?”
他們還要等兩個多小時才能轉機,得自己在機場解決午飯。
宋時清順著看了眼,“我想吃芝士牛肉卷。”
他才說完,謝司珩又笑出了聲。
宋時清莫名其妙,還有點委屈,“你笑什麼?”
謝司珩側過腦袋,“沒。”
宋時清心說我又不是瞎,你明明就還在笑。謝司珩他是不是腦子出了問題。
但宋時清哪裡知道,自己剛才困意未消,呆呆看著一排店努力思考要吃什麼,最後說出芝士牛肉卷的樣子,每一分都死死地踩在了謝司珩那不知道長成什麼樣的心尖上。
宋時清滿頭問號,眼見謝司珩跑去點餐了,隻好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他手腳都提不起力氣,坐下沒過一會,又想閉眼睡去。
這一幕落在其他人眼中,隻覺得這個漂亮的青年是昨晚沒睡好,但落在朝這邊走來的一個中年人眼裡,卻是鮮明的惡鬼纏身之勢。
那隻鬼胎的鬼氣正一絲一縷地融進他屬於活人的軀體中,現在隻是讓宋時清懶懶的,嗜睡怕冷。
再過一段時間,他會本能地去親近這些鬼氣的源頭。
活人雖然不像是那些被謝司珩影響的惡鬼,但多多少少會染上那些東西貪婪的惡習,會不知滿足地擴充自己。
喜血食,行惡事,直至最後成為不人不鬼的怪物。
這就是普通人沾染鬼氣的下場。
在宋時清之前,還沒有活人被惡鬼反哺的例子。
站在遠處的中年人憂心忡忡地看著宋時清格外白皙的側臉,從口袋裡拿出了手機。
“誒,顧天師,我找到您說的那個小孩了……是,他身上鬼氣很重,看著像是認了個鬼牌一樣。”
中年人不清楚宋時清的情況,他隻是一個常駐澳門的編外顧問。剛被顧青一通電話指揮了過來而已,此時有點小心翼翼的。
這種鬼氣入體的事情可不好處理。
上個月,就在他們這裡,有個十八線小明星突然失蹤了。等被找到的時候,那人瘋瘋癲癲的,正在屠宰場外麵撿牲口的內臟吃。
後來案子被交到他們手中,細細調查了才發現,原來是他認了個鬼牌供養。
不知道亂來了些什麼,鬼氣入體,又沒人幫他緩解,最後甚至算不得活人了。滿身是血,神情癲狂地說著些什麼自己上輩子是個大官,被亂民砍死,下輩子要成仙,長生不老之類的鬼話。
“……他身邊沒有其他人,就他一個。對,就他一個。”中年人答道。
電話那邊的顧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中年人點頭答應,掛斷電話以後,清了清喉嚨,走了上去。
宋時清本來都快睡著了,恍惚間,突然聽見有人在叫自己,茫然地睜開了眼睛。
入目的是一個長相很憨厚的中年人,看著有點像是乾體力活的樣子,寬手寬腳的。
“誒,您好,您是宋時清吧。”
宋時清有點懵,趕緊站起來,“您好,您是?”
中年人一笑,“我是顧天師的同事,他讓我過來給您帶一句話。”
宋時清突然被人叫就已經夠莫名其妙的了,還第一次聽見彆人這麼稱呼顧青,一時沒反應過來。
但中年人也沒給他反應的時間。
“顧天師說——您要是遇到什麼古怪的事,可以去獅子莊找答案。”
“……什麼?”宋時清問。
什麼獅子莊?什麼古怪的事?顧青想告訴他什麼?
中年人一攤手,“我也不知道,這是顧天師算出來的東西,我對卜算並不精通。”
在機場吃飯的人不多,謝司珩拿著飯走過來時,立刻就注意到了宋時清身邊多出來的中年人。
他眸光暗了暗。
但這個中年人身上,與宋時清的因果很淡。在今天之前,他與宋時清根本就是陌生人。往後,他也不會再和宋時清有什麼聯係。
顧青甚至沒有告訴他任何相關的事情,隻是讓他過來傳一句話而已。
不相聯係、不相知曉,無前情往事,無後來因果。
謝司珩看不清他的來意了。
謝司珩走過來,中年人正好樂嗬嗬地走開。
他低頭看向宋時清,將手上的芝士餅遞給他,“誰啊?”
宋時清皺了下眉,他本想告訴謝司珩的,但剛才那個中年人囑咐他說,這句話最好藏在心裡,誰都不要告訴,不然可能會有不好的影響。
宋時清遲疑了一下,還是搖了搖頭,“推銷東西的。”
“在機場推銷?誰家的銷售啊,這麼儘職儘責。”謝司珩笑得不動聲色。
宋時清小小“唔”了一聲,避開他的目光,低頭拆餅的外包裝。
他手上沒力氣,扯了兩下沒扯開,直接抬頭遞給謝司珩,示意他幫自己打開。
謝司珩:……
隔壁桌坐著對小情侶,女孩子正抱著瓶冰汽水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溫度原因,好幾下都沒擰開。
於是,她就和宋時清一樣,從善如流地用飲料瓶一敲男友,對方立刻嫻熟地接了過去。◢思◢兔◢網◢
謝司珩笑著拆包裝,微微彎腰,“看見了嗎?你和人家一模一樣。”
宋時清懶懶,“胡說。”
說完接過自己的午飯,轉過身不理謝司珩了。
——他在想剛才那個中年人的話。
獅子莊……
他默念這幾個字。
宋時清想了好幾遍,還是沒想出相關的信息。
他給手機開了機,點開搜索引擎,輸入了這三個字。
宋時清本以為這是一個類似什麼五莊觀太平山之類的,有廟宇有道觀的地方。
相關頁麵很快跳了出來,宋時清垂眼,隨即就是一滯。
【獅子莊公園,位於塗山縣西南,原名北門橋,是……】
後麵的字宋時清已經看不下去了,他隻盯著“北門橋”三個字,腦中幾乎被淡忘的記憶,如同突然被拉出水麵的魚籠一般,霎時間炸開一片水花。
這三個字他聽過——
在塗山上的鬼域裡聽過,後來入夢,夢中的惡鬼好像也說過。
可是那裡能有什麼答案?難道那裡藏著惡鬼為什麼會纏上他的真相?
要真是這樣,他不太想去找。
宋時清咀嚼的動作越來越慢。
在手機邊緣,那一點點細細的黑色邊緣中,映出了另一張和他貼在一起的青白陰鷙的麵容。
活人看不見的東西趴在宋時清的背上,躬身貼著他,也盯著北門橋三個字,片刻後抬眼,與謝司珩對視。
你就該弄死那個叫顧青的。
另一邊,中年人打著電話跟顧青彙報情況。
“是,您說的話我已經帶給那孩子了……哈哈哈,不用謝,謝我做什麼,這麼多年,我們麻煩您的地方那麼多。”
“……好,好,那孩子是什麼情況,需要我找人多關照嗎?”
就在這一刻,中年人的耳邊傳來了滋滋的電流音。
【兩位還是先管好自己的事情吧。我們家時清,就不勞二位操心了。】
中年人渾身一震。
另一邊,坐在手術室外的顧青也冷下了神情。
“你——”
顧青才開口說了一個字,他的手機屏幕便猝然爆閃一瞬,接著緩熄下去。
他的耳邊,再次陷入了一陣死寂。
一個原本站在原處的人走到顧青身邊,遲疑著提議,“我看那隻惡鬼好像也沒有傷害那孩子的意思。要是它真想結緣,我們不如給那孩子一些補陽氣的東西得了……”
“……惡鬼就是惡鬼,成了那些東西以後,它們就不再是人了。”
顧青沉沉開口,“你以為它們曾經有人形,在這世上活過,就能真像個人似的。它們的行事邏輯和思維方式根本沒有半點人性。”
來人欲言又止,似乎是想說什麼。
“如果你的伴侶是個活人,你生病了,他可以給你買藥,送你去醫院,再不濟找來私人醫生。但如果你的伴侶是那種東西,他說不定會去殺個人,給你續命。去挖活人的心肝脾肺,回來開膛破肚給你換掉壞的。”
顧青的聲線波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