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前走。
不遠處,醫院在掛號處門口放了一塊霓虹燈牌,正一扇一扇地給他們指明方向。
縣醫院設施老舊,也沒個自動掛號的機器,坐在窗口後麵的護士大概是因為要上夜班的緣故,整個人冷冰冰的。
宋時清把劉檸的身份證遞過去,護士扭頭,掀起眼皮,黑白分明的眼珠落在宋時清的臉上。
宋時清莫名,和她對視。
兩秒後,護士牽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她從宋時清的手中接過劉檸的身份證,冰涼的手指緩慢地碰過宋時清的手心。
宋時清怔了一下,隨即下意識地縮起了手指。
這樣冰冷的溫度,讓他想起了下午時的劉檸。
……
但護士很快扭過頭,拿著身份證在讀取器上刷了一下,發黃的機器“滴”的一聲,然後滋滋地吐出一張條子。
她把紙條往外一塞,“五官科右手邊第二個房間,去吧。”
這簡潔的動作打斷了宋時清心思本要再次升起的不安。
宋時清拿著單據後退一步。
醫院裡本來就比外麵冷一點,護士手涼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他現在怎麼這麼驚弓之鳥了。
宋時清清理掉腦中雜亂的念頭,轉身拿著掛號單朝謝司珩兩人走去。
身後,帶著淺粉色護士帽的“女人”摩挲著搭放在桌上的手指。
【……清清是溫熱的】
【手很軟,被嚇到的時候,縮回去的速度也很快】
【他發現哥哥了】
【我們很快就能……很快就能……】
掛號室外三人的腳步聲朝走廊的方向挪去。
護士慢吞吞地扭過了頭。
說實話,她的動作很僵硬,就好像她的頸骨已經折斷,是有人扳著她的頭顱,幫助她做出這樣一個動作的一樣。
在扭過頭的下一秒,護士對上了謝司珩沉黑的目光。
高大的青年一手搭在宋時清的肩膀上,皺眉看向這邊,眼底儘是不確定的懷疑和審視。
護士的嘴角一點一點牽起。
朝他露出了一個和剛才在急救車上,一模一樣的惡意笑容。
【我們很快就能在一起了……】
第十六章
縣醫院從建築到設施都很老舊,宋時清站在五官科門口朝裡麵看了一眼。
科室裡麵的窗戶還是老式的那種鋼條窗,連著的窗台上高高低低地擺滿了紮好的單據和還沒有用的藥品碘伏。
這樣的醫院,宋時清隻在描述八十年代社會情況的電影裡見到過。
他看了眼表姐。
劉檸心下也正打鼓呢。她身體好,所以不怎來醫院,長這麼大第一次到縣醫院來,沒想到會是這幅光景。
但號都掛好了,還是先看看吧。
劉檸這樣想著,朝宋時清點了下頭,自己走了進去。
科室旁邊,有兩派側對著門的金屬椅子,宋時清走過去坐下,拿出手機看了眼。
晚上八點十六分。
他們三個因為表姐意外受傷的事,都沒有吃晚飯,此時安頓下來,宋時清感覺胃裡有點空。
“謝司珩。”宋時清打開了外賣app,低聲叫身邊的人,“你餓不餓?”
身邊沒有回應。
宋時清朝身邊看去,隻見謝司珩抱臂靠在他身邊,正仰頭盯著天花板發呆,不知道在想什麼。
“謝司珩?”
“嗯嗯?”
謝司珩猛地回神,茫然側眸。
宋時清無奈,“餓不餓?要不要點外賣?”
“……吃什麼外賣啊。待會去吃燒烤吧。”謝司珩腦子裡一團亂麻,哪有心思想吃什麼,聞言胡亂給了個回答。
宋時清翻周圍的燒烤店,遲疑,“表姐應該不能吃燒烤,她那個傷得養幾天。”
“沒事,這一帶的燒烤都會賣山楂圓子粥。”謝司珩坐直,倏爾一笑,“校花,問你個問題。”
宋時清沒抬眼,隻哼了一聲表示對謝司珩胡亂叫他的不滿。
謝司珩看著他,玩笑般地,“有沒有男的要死要活地追過你啊。”
——宋時清正在手機屏幕上滑動的指尖一頓。
謝司珩之前和宋時清說的那些,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謝家祖上確實是風水世家,爺爺也因為自身的經曆極為厭惡神鬼之事,嚴禁後輩信奉學習。
假的是——
他家那幾本書,記載的並不是什麼玄學常識風水通典,而是各種各樣的詭異秘術。
【人身死而念不散,為鬼。惡念橫生,纏生者,或索命,或求姻。】
【索命者,扼喉、溺水、迷心,虐殺取樂。求姻者,癡纏引誘,終致邪氣入體。】
謝司珩之前和宋時清說,在變成那種東西以後,即使它們能害人,所持的執念也非常簡單。
所以它們不會掩飾自己的目的。它們留在人身上的痕跡,直接與他們的執念相關。
如果那個男人想要虐殺宋時清,他就會在宋時清的脖子上留下掐痕,在宋時清洗臉的時候將他按進水池,在車上迷惑司機的心智,製造一場慘烈的車禍——
而不是以那樣的姿勢攀附在宋時清的身上,又在他的皮膚上留下那樣惡劣的痕跡。
走廊裡安安靜靜,隻有謝司珩和宋時清兩個。
“……為什麼問這個?”宋時清輕聲問道。
謝司珩十指交叉,手肘搭在膝蓋上,“就是……聽到了點風聲。”
宋時清微微繃了起來,“什麼風聲?”
謝司珩凝視著宋時清,靜默了幾秒。
他其實是個很通透的人。有在外麵闖蕩經驗的家長都喜歡早早帶孩子去見識多樣的世界,謝司珩的父母是其中的典型。十幾年下來,成功把謝司珩練成了這幅表麵上不著調,實際不動聲色,極能裝樣的性子。
“校外,上個月有幾個混混跟我們班的人打聽你的消息。”謝司珩唇線一勾,輕鬆地扯道,“估計是把你當成女生了。我尋思著那小團體的老大好像曾經為前女友自殺過,彆纏上你以後難辦。”
……
宋時清沒搭他的話,唇微微抿了起來。
謝司珩的笑有點僵了。
宋時清垂下眼瞼,“沒有。”
他縮了回去,像是一隻在冬天躲進窩裡的幼貓。
謝司珩咬了下舌尖,在就此打住和繼續追問之間遲疑了一瞬。
他能看出來,宋時清在抵觸這個話題。
但是,一旦被那種東西纏上,如果不能儘快解決,活人的生氣就會被一點一點蠶食。到最後陰氣入體,生魂不全。
更何況……
謝司珩說不準在意識到宋時清可能遭遇過什麼以後,心底的那股戾氣到底因何而起。
總之他就是……非常不高興。
謝司珩歎了口氣,拉過宋時清的手臂。
宋時清一悸。
“彆動。”謝司珩輕聲,抬手扣住宋時清的領口,朝外扯了扯。
夏天的衛衣領口留的空蕩本來就大,謝司珩稍一用力,宋時清衛衣的領口立刻露出了一大個口子。
這一下,什麼都遮不住了。
宋時清隻需要低頭,就能徹底看清自己身上那些被不懷好意留下的可怖淤腫。
但他的目光隻在最開始的時候下意識地落了一下,隨即在意識到那些痕跡代表什麼以後,從尾椎冷到了頭頂。
他曾被握住腰側,被迫接受另一個人的含吮親%e5%90%bb。也曾被按住後背,無力地朝床的深處藏,躲避在他前%e8%83%b8作祟的手指。
那些發生在夢境中的可怖情|事,在此之前,隻是大腦在昏睡中加工出的無意義信息。
但當這些痕跡真真切切地跨過現實與夢境間的壁壘,出現在他身上的時候,猙獰而惡意地向宋時清宣告著【它】的存在。
謝司珩乾巴巴,“我記得,昨天晚上你身上還沒有這些痕跡。對吧。”
走廊裡無聲無息地卷起了一陣冷風。
宋時清冷得發抖,瞳仁戰栗。◤思◤兔◤網◤文◤檔◤共◤享◤與◤在◤線◤閱◤讀◤
……怎麼會這樣?
……
他嘴唇動了一下,像是要問出什麼話來。
謝司珩眼疾手快,反手捂住。
“彆。”
謝司珩和宋時清鼻尖相抵,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心跳。
謝司珩艱難地笑了下,“時清,對於某些東西,你不能讓它知道,你察覺到了它的存在。不然它就會……做得更過分。”
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自我保護方式。
那些東西,在沒有發現你能感知到它之前,它隻會漫無邊際地作惡。以此來引起生者的注意。
但如果清晰地意識到,你發現了它,它本來混混沌沌的意識會逐漸清明複雜,開始明確地知道自己所求為何,所願如何。
到了那個時候,宋時清再不會有一絲逃脫的可能。
·
五官科裡,劉檸正側著臉給醫生檢查自己的傷口,偏向的位置,讓她的目光正好能穿過門框,落在外頭的兩個弟弟身上。
這倆小孩又貼一起說什麼悄悄話呢。
劉檸在心裡笑。
但還沒等她繼續欣賞下去,醫生手中的酒精棉重重地按在了她的傷口上。
“嗷——”劉檸當即疼出一聲慘叫。
“您輕點,輕點。太疼了。”
劉檸嘶嘶抽冷氣,閉著一隻眼睛,目光不經意掃到了桌上的名牌。
【常思成副主任醫生】
誒?急救車上的女醫生不是和她說,五官科的大夫姓周嗎?
這個念頭從腦中升起,劉檸疑惑地看向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很沉默的男醫生。
他年紀應該挺大的了,頭頂稀稀疏疏的,大半張臉藏在白色的棉紗口罩後麵。
他就這麼微微翻著眼睛,盯著劉檸。
……
劉檸不自覺朝後躬了點,“那個,醫生,我的眼睛有沒有事啊。”
“……眼睛,沒有事。但傷口要縫針。”醫生很慢地說道,嗓音有點渾濁,呼嚕呼嚕的,也不知道是什麼聲音。
“哦,好。”劉檸點頭,示意一聲開繳費單,她去交錢。
但身材臃腫的醫生咕嚕咕嚕地低喃著什麼,緩慢地轉頭打開抽屜。
泛黃的漆皮木抽屜裡的東西發出稀裡嘩啦的聲響,常醫生弓著腰,埋頭在裡麵撥拉了兩下。
劉檸確定自己聞到了灰塵揚起來的味道。
……這破醫院真的衛生條件過關嗎?
劉檸其實並不是特彆講究的人,但到了這時候,也有點無法忍受起來。
特彆是——當她開始注意到醫院的衛生情況堪憂以後,種種剛才因為傷口疼痛忽略掉的細節,紛紛開始吸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皺眉,朝四下看了看。
——角落的桌子上放了一大塊沾著黑色汙跡的塑料布。
推車架子上擺了幾個金屬碟子,裡麵的鉗子鑷子擺得橫七豎八的,好像還倒了半瓶碘伏。深色的液體正浸著這些醫療器械。
……怎麼這麼臟?
怪異的感覺升了一點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