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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上麵卻留有他鐫刻的茉莉花。

“我知道了。”喬茉垂下眼,緩緩將手收回,“你們都下去吧。”

銀翹還想說什麼,蘇紹玉已經先出了聲:“王妃若有什麼旁的需要儘管喚奴。”

“嗯。”

待到室內再次歸於寂靜,喬茉將外麵兩盆茉莉花一起抱了進來。

燃著壁爐的琉毓閣隔絕了外麵的北風寒意,燭光的火焰在她瞳底顫動。

喬茉坐在案邊,卻覺得好冷。

這裡的每一處陳設擺放都與先前一模一樣,甚至還能記得那時和他刻骨銘心的糾纏。

可此時此刻,她呆坐在這個她曾經無數次想要逃離的地方,忽然想象不出他的輪廓。

喬茉心中恍然,忽地站了起來,桌案旁擺放著整齊的筆墨紙硯。

她抖著手扯過宣紙,筆杆沾染墨漬,卻遲遲無法落筆。

慌亂和悶痛腐蝕著她的心臟,她又去看那邊枯萎的茉莉,臨摹著它們的樣子,繪出正盛的模樣。

張張宣紙落地,她畫了花草,畫了瓷瓶,畫了天空和雲海,唯獨畫不出他。

為什麼,為什麼......

喬茉頹然地跌坐到椅子上,空洞的眼眶不自主地落下了一滴淚。

淚水蓄積地越來越多,不一會便暈開了桌案上的墨漬。

她又看到了那兩盆枯萎的茉莉花。

“花死了......”

“我,養不活它......”

喬茉嘴唇顫唞,嬌小的身子完全蜷縮在太師椅內,整個人戰栗得越來越厲害。

“衛君樾......衛君樾......”

“為什麼,我養不活它......?”

她努力試圖去想他,她明明記得他有雙冷冽且危險的眼睛,她也記得他那宛若妖孽的五官棱角分明。

可在這片汪洋浩瀚的記憶海洋中,卻無法描繪聚集成他的樣子。

最初抵死折磨的記憶變得模糊,她拚命回想,竟然隻能憶起後來他眼底的繾綣。

「小茉莉,你要愛我。」

「小茉莉......你愛過我嗎?」

「也行。」

「好好活著。」

「記得恨我一輩子。」

室內女子的啜泣聲越來越大,喬茉緊咬唇瓣,濃密的睫毛下淚流不止,手掌揪著%e8%83%b8`前的衣襟,纖細的脖頸忽高忽低。

時至今日,她依靠蝕骨錐心的痛,感知到了這遲來的愛意。

......

喬茉許久未歸,喬翊等得有些擔心。

他從軍營趕到攝政王府,打開門時隻見小姑娘縮成一團,可憐兮兮地窩在太師椅角落,宣紙灑落滿地。

他平複呼吸,放慢腳步往裡走。

“七七。”

聽到動靜的喬茉抬起了那雙紅通的眼,嗓音沙啞:“哥哥。”

“......我覺得好疼。”

喬翊以為是她身體不適,慌忙問:“哪裡疼?”

喬茉張動乾涸的唇瓣,手指點了點%e8%83%b8口:“這。”

喬翊呼吸凝滯,站在她身前彎下腰,摸了摸她的腦袋,勉強笑道:“哥哥帶你回家。”

喬茉搖頭,將乾了筆尖又沾了新的墨水。

“夫唯大雅,卓爾不群。”

“是這麼寫的嗎?”

喬翊點頭:“是。”

繼而想起她從前根本不會寫字。

“我記得你以前不識字的,現在這字倒是寫得要比哥哥都好了。”

他故作輕鬆地笑了笑,自以為在轉移她的注意力,卻不想她眼眶又紅了起來。

“......是他教的。”

她又寫了幾個字。

「衛承卓。」

喬翊愣住,手掌收緊:“我......”

“他……會怎麼下葬呢?”喬茉很快壓下了淚意,“衣冠塚麼?”

語落,她自己也愣了愣。

「娶牌位......如果這樣說,我葬你衣冠,豈不是也算你死了?!」

喬翊避開了她的視線:“......或許不會。”

“為什麼?”

他抿緊了唇,總覺得現在將朝堂上那些推罪之事說與她聽太過殘忍,卻又不忍騙她。

“事已至此,日後我會好好保護你們母子二人,你亦有殿下遺孀之名加身......”

“哥哥。”喬茉看出了他的不正常,驀地坐直了身體,“你是什麼意思?”

什麼叫不會?

他屍骨無存,就連衣冠塚也沒有了嗎?

喬翊對上她直勾勾的視線,咬緊了後槽牙:“我.......”

“他人都已經不在了,還有什麼更——”

“七七。”

他呼了口氣,微闔上眼:“你沒有察覺,這是殿下的意思麼?”

......

第73章

最近朝中翻出了幾樁重大舊案, 皆是十幾年前先帝在時就板上釘釘的案子。

其中以蘇家謀逆滅門為主,引起了朝堂上下軒然大波。

喬翊雖不是生在那個年代,但這些案子涉及範圍過於廣泛, 饒是後來朝廷力壓,也依舊有風聲流傳。

衛君樾的母妃是蘇家的女兒, 也是後來盛寵一時的蘇貴妃,這不是秘密。

可在他戰死消息剛剛傳回時,這案子便被翻起本身就是問題。

喬翊隱隱窺探到了其中蹊蹺, 可這件事若真如他想象那般......

衛君樾手段陰狠,睚眥必報, 回京之初便以一己之力在禹京乃至整個胤朝造成驚濤駭浪。

提及當朝攝政王殿下,誰人不惶恐腿軟?

他當初以那般血腥又殘忍的方式將所有加害過蘇家的士族全數剿滅......

不對,還有一個, 是喬家。

他獨留了喬家,甚至後來還將其捧上高位——

倘若一介權臣正處位高權重之際,以手段壓製翻案, 或許會有人信其真相, 但更多暗地裡的揣測必然是因為他權勢頗高而來的風水輪流轉。

可是,假使這件案子是在它所有的後人死後重新鳴冤。

那麼世人記得的, 一定是其本身在當初的冤罪,以及對那個曆代簪纓世家的緬懷與惋惜。

衛君樾沒有選擇立即為蘇家翻案, 而是沉默蟄伏,並還將當時加害蘇家的大頭喬府留了下來......

他不是沒有能力這樣做,而是在等一個時機。

等一個明裡暗處皆沒有人會質疑詰問,光明正大為蘇家沉冤昭雪的時機。

喬翊心神震撼, 對麵的喬茉眼睫撲簌。

“那他為什麼要留我......”

“因為殿下心悅王妃。”

身後傳來陌生的男聲, 喬翊與喬茉同時回頭, 隻見蘇紹玉雙手攏在袖中,朝他們行了個全禮。

“侯爺,王妃,冒犯了。”

喬翊來得急,蘇紹玉作為王府管家理應來接。

“無妨。”喬翊淺淺頷首,亦認出他是衛君樾身邊的人。

蘇紹玉慢慢走了進來,對上喬茉定定看來的眼睛,繼續道:“殿下自幼身染奇毒,南蒼子曾斷言他活不過二十五歲,是以,從他回京的那一天起,就沒有給自己留過任何退路。”

“王妃,您是他的例外。”

......

蘇家倒台那年,衛君樾八歲,也正是他飽受胎毒折磨最嚴重的始端。⑦本⑦作⑦品⑦由⑦思⑦兔⑦在⑦線⑦閱⑦讀⑦網⑦友⑦整⑦理⑦上⑦傳⑦

蘇貴妃被打入冷宮,衛君樾與衛宛泱亦一同跟隨,其實那時,蘇貴妃腹中已然有了第三個孩子。

可知道這個消息的先是喬皇後,她甚至沒讓先帝知曉,便遣人送了墮胎藥。

那時的衛君樾躲在櫃子裡看到了全部過程,等到侍從全然離開之後他急忙出來,蘇貴妃腹中那六個多月的胎兒已經融化成了屍塊。

這也是那日見到喬茉早產時,他心神恐慌的原因。

後來蘇貴妃一病不起,衛宛泱被迫和親,年幼的他護不住任何人,甚至還要以貴妃失德無法養育子嗣的緣由被迫過繼到了喬皇後膝下。

他看似成了嫡出皇子,可過的日子卻生不如死。

他常年被幽禁在一間小黑屋,沒有藥物壓製的他每每毒發之時,就好像千萬隻食人蟲啃噬骨髓。

喬皇後愛極了他痛不欲生的模樣。

隻要一想到那個美得驚豔絕倫的女人,不論是自己還是兒女皆折在自己手下,她就覺得快意至極。

這場折磨整整持續了七年。

直到他十五歲那年,先帝終於想起了還有這個兒子。

喬皇後害怕先帝怪罪,這才將他釋放出來,勉強有了皇子該有的儀態,可他的性子早在幼年最易定性的時候,變得沉默陰鷙,嗜血殘忍。

他不動聲色地扮演乖順的模樣,而喬皇後的嫡出兒子卻在一年中陸續離奇暴斃。

先帝痛心疾首,喬皇後雖也心痛難捱,但她更怕衛君樾被注意到,於是選了個曆練的由頭,將他扔到了軍營,又過繼了宮女之子衛君霖,想要培養成喬家的專屬傀儡。

至於衛君樾,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隨便派些殺手解決了就是,喬皇後如是想。

隻是,她終究是低估了衛君樾的手段和忍耐。

他如同絕境中破土而出的食人藤蔓,瘋狂吸食著周圍所有營養,未使他滅亡的血液成為了他最好的助劑。

僅僅五年,他俯視著曾經想要將他碾入塵埃的人,立於萬人屍骨之上。

而等他再次踏上禹京土地的刹那,他也沒想過活著離開。

......

“殿下生前樹敵頗多,此番定是牆倒眾人推,不過王妃不必擔心,陛下會念及殿下輔佐,護您與世子無憂。”

蘇紹玉麵色平靜,可字字句句聽在喬茉耳中都覺得震撼無比。

喬翊亦是好久才回過神來,看向蘇紹玉的眼中多了幾分敬畏:“敢問閣下是?”

他抬起頭,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在外人麵前說出了自己的身份。

“蘇晟之子,蘇紹玉。”

亦是衛君樾手中最利的那把暗劍,追隨他一生,圓他身後期冀。

“所以......他......”喬茉艱難開口。

“......他早就知道自己這次回不來嗎?”

那日離彆的種種怪異在此時此刻全部串聯了起來,可他又是怎麼知道自己最後的結局。

“這並不重要。”

蘇紹玉淡淡道:“殿下以血換命的時候,就已經選擇了王妃。”

嗡的一聲,耳邊像是有道雷鳴乍起。

喬茉腦子裡麵混亂得厲害。

是了,他本有痊愈的機會,自己和他的相遇,不就是做了他的藥人嗎?

他給她鋪好了所有的路。

哥哥的爵位,小團子的身份,甚至她未來的所有倚仗。

卻獨獨沒有給自己留一條後路。

“我不信!”

她倏地起身,嘩啦一聲,碰掉了手邊的筆墨紙硯。

“七七你冷靜點!”喬翊忙拉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