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心長老沉默不言。
一路上交談,二人很快回到了居所。
走進屋內,樸九天本打算留下靜心,繼續商議關於魔種之事。又忽地一頓。
“靜心。”
他道,“門下弟子皆還未歸,你先去尋他們吧。”
靜心長老沒有多問,應了聲是。
待人離去,樸九天走去合上窗戶。雖是白日,但大半光線都被抵在了外邊,透不進來。
“你何事找我。”
屋內分明空無一人,也不知是在對誰講話。
沒有得來回應。
樸九天垂手回頭。
那裡隻有一張案桌與兩張椅子。桌上是一套茶具,平常並沒怎麼用過。
“再不現身,我可就把靜心找回來了。”
話落下不久,桌旁空氣立即隱隱震蕩,似有模糊人影現身。
下一秒,屋內靈燭皆亮了。暖黃光線充斥整個空間。
一人坐在那裡。單手覆於案桌之上,手背妖異魔紋相纏,一直延伸入袖口。
臉上覆了麵具,看不清麵孔。
樸九天:“既有事來尋,何不以真麵目示人?”
那人微頓。
樸九天笑道:“有些事,可不必非得以雙目瞧見。”
“……”
靜默片刻,那人抬起手。
覆了妖紋的五指扣住麵身,往外取開。
其後是金瞳。
因燭光黯淡,五官襯得越發立體。表情隱藏在暗色之中,晦暗莫名。
第94章 交易
屋內依舊光線昏暗, 隻聽得靈燭獵獵燃燒。
“魔修。”
樸九天望著此人:“好大的膽子,膽敢潛入天道宗。”
沈星叢聽見這話,卻也沒動。
樸九天:“你就不怕我立即殺了你?”
沈星叢:“若是如此, 樸宗主方才就不會支走師父了。”
“師父?”
樸九天笑笑。
“你如今身份,竟還稱靜心為師父。”
沈星叢:“……”
沈星叢:“我有事來求宗主。”
樸九天走近過去,翻開茶杯。
雙目分明看不見,動作卻沒有絲毫遲緩。他持起壺柄往裡注入, 靈茶香四溢。濃厚香氣彌散開來。
他將其中一杯遞去前方。沈星叢低頭看了眼。
樸九天:“你將其喝下,我就聽你所言。”
沈星叢:“這隻是普通靈茶。”
“某些靈葉, 對我靈淵洲修士大有裨益,對魔修卻是百害而無一利。”
樸九天抬手。
“請。”
沈星叢重新望向那杯靈茶。
這是天道宗的茶葉。他確實不知以林燃謹慎, 是否會處處設防。而光這麼看著, 他也的確感覺不出這靈茶與其他有何分彆。
可是, 如若這般宗主才會聽他講話……
沈星叢探手伸去,唇邊貼近杯身,一舉飲下。
滾燙液體沒過喉間。
因喝太快,他幾乎沒嘗出什麼滋味, 隻覺舌尖發燙。
等了一會兒, 除丹田處微微發熱以外, 卻沒發現半點兒不適。
他有些疑惑,抬眼上望。
樸九天:“喝的這般快,你就真不怕有問題?”
沈星叢沉默片刻:“樸宗主此前護過我, 又幾次護下寒淩。我想,宗主應是可信之人。”
“我的可信, 卻不包含魔修在內。”
樸九天說著坐下。
“不過你既敢涉險, 我倒願聽你一次。說吧, 找我何事。”
沈星叢:“是為魔種。”
樸九天一頓, 繼而笑道:“讓我猜猜。你該不是來求我們放過魔種的?”
沈星叢閉了閉眼。
“我是希望魔種能放過天下,三界平定。”
聽見這話,樸九天神情終於變得正經。
“你以為,這該如何實現?”
“詳細說來聽聽。”
樹影從身旁飛快掠過,林燃在林間匆匆走著。
這裡分明是他的底盤,是他的天道宗。可路上弟子瞧見他皆是一副驚慌失措的模樣,好像他是什麼怪物。
怪物分明是那魔種,而不是他!
林燃倏地停步。
下方是石子路。陽光投下,稀薄的影子落在跟前,拉得老長。
不行,他不能就這麼坐以待斃。
那些人想要剝奪他的盟主之位,想要將他從頂端推下。
既是因稍微犯了些錯,那麼彌補不就行了?
隻要他能處理掉那怪物。這些人,這些弟子,這靈淵洲上上下下,必定會重新對他刮目相看。
失勢隻是一時的。
他到底是林家家主,天道宗宗主,仙盟之主。是屹立於頂端的仙界之首!
沒錯,沒錯。
林燃重整好了心態,抬起頭。
由於方才隻顧一個勁兒往前,並未意識到來了哪裡。
四周靜悄悄的,空無一人。隻偶爾有風刮過,帶來竹林一片窸窣聲響。
林燃眉間皺緊。
好像……哪裡有些奇怪。
總覺是被人看著。似乎有數道眼睛藏在暗處。
可他確未察知任何氣息。若是有人躲著,他不可能發覺不了。何況這天道宗上下布滿結界,又哪個不長眼的膽敢私闖。
林燃站原地等了一會兒,依然隻聽得風聲與樹葉摩挲聲。
隻是錯覺?
林燃遲疑轉回了身,忽然瞧見一道頎長身影走出林間。沒有絲毫躲藏的意思。
那人五指修長,骨節分明,手中持著長劍。
劍尖自石地劃過,刃身折射日光。反射而來,林燃不覺虛起了眼,一時竟未看清身前人相貌。
“你是何人?”他喝道,“這裡可是天道宗。拿著武器在這裡偷偷摸摸的,意欲為何!?”
那人止步,接著略微側頭。
臉很乾淨,稱得上是俊美。膚色本就蒼白,被這略顯刺目的陽光映著,更是仿若透明,幾乎瞧得見青色靜脈。
黑發略微遮擋住雙眸。眼瞳如墨,透著暗光。
林燃怔住。
他終於認出此人。手掌覆上腰間武器,身體微不可見地顫唞。
也不知是因興奮,亦或是震驚。
……又或者,是因恐懼。
半年不見,此人修為竟然又精進許多,連他也探不出深淺。
都說魔種受天道眷顧,單純呼吸也可吸納靈氣,運轉自身。這短短半年,竟趕上了他數百年的曆練。
不,不僅如此。
一方麵吐納靈息,另一方麵殺人奪功。才能在這麼短時間有如此大的飛躍。
如今以他一人,是否還敵得過?
林燃先是不確定,接著又生出否定。
他分明方才還想著要殺掉此人,以奪回顏麵。可如今竟有些退縮了。
“魔種。”
他張開口,竭力穩住聲音。
“你為何在此。”
他不知自己的問話是否會有回應。因在他看來,這魔種就是披著人皮的怪物。身上冷漠的疏離感相較半年以前更甚。
可他得拖延時間。
就算憑他一人不行。如今靈淵洲高手皆齊聚在此,魔種再怎麼強也是勢單力薄。若能在這天道宗內殺掉,自然是最好的。
“你見到師兄了麼。”
音色冷質,聽不出絲毫情緒。
沒成想得到回應。林燃先是一愣,繼而反應過來。
“沈星叢?他也在這兒!?”
混入魔修不止一個。這些魔頭究竟是打算做什麼。
身前人漆黑的雙瞳沉靜望著他,繼而移開。
“看來,還沒來找你。”▓思▓兔▓在▓線▓閱▓讀▓
林燃來不及追問更多,就覺迎麵撲來殺氣。竟是壓得他直不起膝蓋,一步步往後趔趄而去。
林燃從未這麼狼狽過。
從來都是他境界壓人一頭,也從來是他逼得人站不起身。可如今,竟是輪到他自己了?
身前人朝前邁了一步。
每走一步,靈壓便強上一分。
林燃隻覺骨脊要被壓碎,竟是連頭也抬不起來。他想使用靈術。可體內靈力仿佛滯住一般,運轉極為困難。
“嘭!”
他終究再也站立不穩,單膝跪下。長劍深入地板好幾寸。
“這、這裡可是天道宗。”
林燃嗓音擠出。
“你若敢對我出手,還妄想能逃出去?”
“為何要逃。”
這與其說是問話,不如說是陳述句。
林燃隻覺整個天道宗乃至靈淵洲上下都被其蔑視、不被放在眼裡。
這是林燃有生以來距離死亡最近的一次。
他嘴唇顫唞:“你、你是恨我……”
身前人貌似一頓。接著傳來輕笑,幾不可聞。
林燃隻覺%e8%83%b8`前有涼意抵來。視線下移,見是那折射了日光的寒劍。
“師兄要你死。”
“而你,又與我何乾。”
樸九天話聽一半的時候,開始把玩茶盞。
掌心大小的圓杯在指間翻滾,直至聽完最後一句,茶杯底座落回桌麵,發出嘭地一聲輕響。
“結果說來說去,”樸九天收回手,“你仍是來求我們放過魔種。”
沈星叢:“隻要你們睜一隻閉一隻眼,蕭霖絕不會出手。”
樸九天:“何以保證。”
沈星叢張了張口,又聽得樸九天道:“我知你與魔種關係匪淺,所以你信他。可僅是這單單的信任,可沒法令我勸服其他人。”
沈星叢視線垂下,投向那孤零零的茶盞。
“我明白。”
樸九天看了他一會兒,忽而道:“我還記得第一次見你的場景。”
“我閉關多年,忽然聽得倉皇呼救。破關而出,門內慘狀至今曆曆在目。當時若非是你,逍遙門恐怕早已隕落。”
沈星叢:“……不敢居功。”
樸九天笑:“可確是你功勞。魔種是因你,才未對我門下死手?”
沈星叢無言。
他不知樸宗主為何忽然提起往事。或許是在暗示他,需要拿出更多能勸服他人的憑證。
師門一事,雖能證明蕭霖對他有所顧及。可誰也不能保證,這份“顧及”能持續多久。
樸宗主想要的,應是更加實質性的東西。
他手微頓,繼而抬起。
早在決定來靈淵洲的時候,他便已做好心理準備。為了講條件,或許得暴露軟肋。
若能在此之前就令樸宗主鬆口,自然最好。
若是不能……
便隻能孤注一擲了。
沈星叢:“您是想知,我該如何保證魔種遵守諾言。”
樸九天:“不錯。”
沈星叢:“不知宗主,對契約是否有所了解?”
“契約?”
樸九天手撫下巴,“你是想讓我們與魔種結下契約?可以魔種如今修為,怕是輕易就可破開。”
沈星叢:“但有一契約,哪怕魔種也無法違背。”
樸九天立即反應。
他尚未道出那一名詞,就聽得身前人低聲。
“生死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