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2頁(1 / 1)

厭金杯 慕禾 4367 字 6個月前

勃律便去尋了小餘將軍。祁牧安不參加這次二人之間的談論,於是在帳中等著勃律回來。

他等到了黃昏,沒有等到勃律的身影,倒是等來了一支插著一張字條的箭羽。

箭是從外麵不知什麼方向飛過帳簾射進來的,正好紮在離他和帳簾不遠處的地方。

這隻射進他們營地的羽箭沒有引起營內的注意和躁動,像是專門來找他的。

祁牧安眯了下眼,覺得插在地上的箭十分眼熟。他走進彎腰拔起來,在掌心裡打量了一圈,識得這是大慶士兵常用的羽箭。

祁牧安掀開帳簾朝外掃了一圈,沒有發現異常,這才把頭縮回去。他取下箭頭上的字條,展開。

對方寫的很簡潔,隻邀他見一麵,具體乾什麼都沒有說。

祁牧安將字條無聲攥入掌心捏成團,另一隻手把箭羽放在一旁。他坐下後寂靜思考了許久,而後複又展開紙條看了一眼。

——這會是針對他的陷阱,還是真的就是“隻見一麵”?

祁牧安心裡猜不透對方想要乾什麼。

酉時末,勃律終於從小餘將軍那處回來,途中又拐道見了大漠的將領。

他回到帳子以為能見到等他回來的祁牧安,可是他進來後卻發現帳中空無一人,就連燭火都沒有點燃。

勃律不動聲色地皺起眉,打開火折子點燃燭火,借著陡然的明亮瞧著帳內四周。

——確實是闃其無人。

勃律狠狠蹙眉,眼中滾起一圈辨不清的陰沉薄霧。

外麵今夜無月。

彆勒古惕部內,海日古腳步生風走過兩旁安靜的帷帳,最終停在一座前麵。他立在原地靜靜看著透出微弱燭火的帷帳出神,過了好一會兒,將近將近半炷香的時間,才掀開帳簾踏進去。

“阿娜。”

進入帷帳,海日古輕輕喊了一聲,隨後掃了一眼帳中的擺設和中央景象。被他喚作“阿娜”的婦人正獨自坐在帳中,雙目閉著,雙手交疊置於%e8%83%b8`前,像是正在祈福。

她的麵前擺了一個用樹枝纏繞而成的複雜物件,用彩帶捆綁,端正的立在高高的台麵上。

海日古知道那是阿娜用來拜天神的物件。

他等了須臾,婦人才緩緩睜開眼睛。

“回來了?”

海日古沒有說什麼,隻是很小很小地“嗯”了一聲。

“過來坐。”

男人默了瞬,還是走過去坐在了婦人的斜後方。

婦人重新闔上眼睛,不過這次她把雙手的搭了下來,落在腿上。

她靜靜吐息,之後突然出聲,似在自言自語般念著:“一切都快要結束了。”

海日古心中一顫,麵上卻是對此仍然不做回答。

婦人轉而問:“其其格一直在擔心你,你數數你們有幾日沒有見過了?”

“阿娜放心。”海日古苦笑,“我是見過其其格,才來見您的。”

這次換婦人不說話了。海日古凝望著左賢王妃的身影,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海日古落下眸子,坐在婦人身邊許久不再言語。直到心裡靜靜沉澱下來,他才輕聲扣問:“阿娜,天神真的會一直注視著我們嗎?”

婦人的呼吸平靜,並不為他這番無禮的話薄怒。

她說:“會的,天神一直都在注視著草原子民,庇佑著我們所有人。”

海日古攥緊雙手,拳頭狠狠壓在腿上。他告訴婦人:“延梟被必勒格抓了,這次必死無疑。”

“那是他自己的命,是天神對他的懲戒。”左賢王妃的話裡叫海日古聽不出任何情緒。沒有憐憫,沒有可悲,更沒有仇恨。

她隻是睜眼,微微起身,轉向海日古,對他說:“而你無需太過自責,你要清楚,你有你自己的責任。”

海日古注視著阿娜那雙水靜無波的雙眸,呆愣了很久。直到阿娜越過他的身軀走出帳子,他仍然一個人坐在那裡,挺直腰背,屹然不動。

第三百三十七章

林外有一處不算太高的土坡,站在上麵正好能看到下麵不遠處的嶽城。

這時候上麵早早的就站了一個人,背手遙望遠方城池裡安寧不了幾日的燈火。他挺拔的身姿立在夜色下,就如同一棵堅韌的鬆柏。

祁牧安觀望著對方的背影,在後麵停駐許久,一直沒有上前。直到那人背著他出聲,問:

“你覺得嶽城怎麼樣?”

祁牧安眸光迎著嶽城在夜晚的燈明閃爍著微弱的光亮,對人答:“您用手中劍為百姓奪得了安寧,是大慶幾十年來最為安定和睦的地方。”

男人不置可否,沒有接這個話,而是轉而又問:

“那你覺得大慶怎麼樣?”

這次祁牧安沉默了一下,才回答:“大慶是我的家。”

男人聽後,背手微微回身,黑色的瞳仁掃射過來,直釘在祁牧安的身上。

“可是你現在卻要帶著人來打你的家鄉。”

祁牧安麵不改色反問:“那麼六殿下,您覺得大慶怎麼樣?”

男人也緘息一瞬,才開口:“不怎麼樣。”

“無非都是李玄度的掌上玩物罷了。”他回過頭,冷嗤。

這話講完,一時間二人紛紛無聲。

過了幾息,祁牧安聽前方再次傳來嗓音。

“我此次見你,不是叛城,也不是打探情報。”六皇子背對著他說,“我隻是想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樣子。”

祁牧安聽後眯起雙眸。

六皇子終於全身轉向後方,眸子如獵犬般直直盯在祁牧安身上:“你一直跟在太子身邊,我卻從來沒有像這樣和你說過話。”

祁牧安頷首。他們二人今日是這些年來第一次對話。

六皇子撚了下手指,似乎是回憶了往事,才說下去。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應該是你第一次跟他入宮。”

那時李玄度早就得到了太子之位,也從母妃宮中搬去了東宮獨自居住,留下他和母妃相依為命。

太子的風頭正當紅,每日都要去麵見老皇帝。那天領著才認識沒多久的昌王義子祁牧安一起去見皇帝,恰好和一月才被宣見一次的他碰上麵。

男人眸中黯沉下去,似乎記憶已經飄渺回了兒時。

“我記得第二次見你,是你跟隨昌王首次上戰場。”

祁牧安年十五,與昌王一同奔赴戰場殺敵。彼時他早就離開京城,同祖父一起鎮守嶽城。那次是嶽城一戰告一段落,他替祖父回京複命,和離開的祁牧安擦肩而過。

“第三次見你,是在一次宮宴上。”六皇子頓了下,改口:“不,準確來說……應該是在宮宴外。”

這話說完,男人嗬笑一記:“之後再聽李玄度的消息,就聽到他要殺你,而你逃了。”

他饒有興趣地目光掃落在祁牧安麵對他而站的身上:“沒想到如今再見你,卻是在戰場上——還是在東越的兵馬中。”

祁牧安神色不改,淡然開口:“世事無常,我也沒有想到有一天會和殿下在這裡以這樣的方式交談。”

六皇子歪側了下頭,睨著對麵,在對方說完靜了數息,讓人捉摸不透是不是起了怒火。

過了片刻,祁牧安聽他對自己的話冷笑了一聲,重新開口:“我現在很想知道,你跟在李玄度身邊忠心耿耿鞠躬儘瘁這麼多年,為什麼到頭來會背叛他?”

祁牧安:“或許和六殿下的理由一樣。”

男人靜靜望著他,須臾之後否定:“不,不一樣。”

“我一直都很恨他,但又不得不敬他。”

“誰讓他是太子呢?”六皇子譏嘲。

“而你——自打你被李玄度帶入宮中,從那時起就是一把他捅向自己心口的刀子。”

六皇子嘲笑:“沒有想到李玄度也有養虎為患的一天。”◢思◢兔◢網◢

祁牧安望著六皇子,問:“他要殺我,還是導致我義父戰死沙場的人,難道殿下還要我對著這樣一個人一輩子感恩戴德嗎?”

祁牧安也笑了一聲:“還是說,您請我來這裡,是想從我這裡知道更多的其他事情?”

“不,我現在不想知道了。”六皇子昂了昂首。

祁牧安拿捏不準對方的心思。他問:“不知殿下請我一個人出來,究竟真正要和我說什麼?”

他話音夾雜了些說不清的諷意:“我可不覺得交戰在即,殿下還有閒心來找我‘敘舊’。”

聞言,六皇子勾起嘴角。

“如果當真是找你‘敘舊’,你當如何?”

祁牧安:“那我就勉為其難,和殿下嘮上一嘮。”

六皇子:“那要是我有其他圖謀呢?”他銳利的視線環顧一圈四周寂靜無人息的樹林。

祁牧安並不以為意:“殿下若是有這個意思,此刻我就不會站在您麵前了。”

男人的%e8%83%b8腔在聽完他這番篤定的話後,笑出一記悶聲。

“我請你一個人出來見我,你到真敢一個人來。”男人道,“你就不怕我真的在這裡設下埋伏?”

祁牧安搖頭:“雖然我和殿下沒什麼交集,見過的麵屈指可數,甚至彼此都不了解對方,今日也才算上第一次交談,但我清楚,殿下您不屑於這般。”

六皇子微微垂下頭,讓麵容隱入昏沉的陰影中。他側過身子,遙看向大慶荊城的望向。

他緘默頃刻,說:“我此番回了一趟京城,麵見了父皇。”

祁牧安沒有想到他們之間會談及老皇帝,他已經許久沒有聽見過大慶皇帝的消息了。

此刻,他卻是也有一點迫切的想要知道大慶帝的情況,李玄度究竟有沒有在那把龍椅上坐實。

他問:“陛下如何?”

六皇子搖搖頭,在夜晚的昏暗下祁牧安把幅度依然瞧得很清楚。

“父皇已經那樣了,李玄度卻依然不放過他。”

祁牧安深深擰眉。

“總有一天,他自己也會敗在那個位置上。”六皇子喃喃自語,過後,抬頭堅定地直視向離他幾步遠外的男人。

他肅穆道:“祁牧安,此番我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祁牧安心頭一顫,預感到了什麼。

他凝麵頷首:“殿下請講。”

六皇子肅道:“我找你一不求你們退兵,二我也更不會投降。”

“若東越贏了這天下,我隻煩請你……替我懇求胤承帝,莫要殃及我大慶的無辜百姓。”

祁牧安一怔,抿緊唇縫,隨之鬆開,應允他:“自然。”

他說:“天下紛爭,百姓最受苦。”

六皇子瞅了他良久,忽而又說:“不過此戰我們不一定會輸,你們也不一定會贏。”

“我知道你們請來了大漠打響和嶽城的第一仗,想讓我們自亂陣腳,但我不妨告訴你,嶽城早有所策略。”

他背對著月光,直勾勾盯住祁牧安,一字一頓狠道:“所以你們不會這麼輕易贏下嶽城。”

祁牧安雖然沒有回話,但他身形陡然緊繃,對毫無征兆透出殺意的六皇子如臨大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