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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金杯 慕禾 4247 字 6個月前

勃律站在燃著火光的樹下,皺著眉揮手朝天上使勁揮了揮,像是想驅散這股子難聞的味道。

揮了會兒,勃律便放下手不再動,盯著遠處的一抹光亮,突然開口問:“幾時了?”

他身旁跟著一個少年一直算著時辰,此時聽到勃律的聲音,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句話:“殿下,已經寅時了。”

勃律點頭,抱臂回首看了眼少年,吩咐下去:“烏力吉那仁,讓人去給符燚傳消息,告訴他小王要行動了。”

名叫烏力吉那仁的少年正是之前揚言要跟隨勃律殿下一輩子在狼師征戰的少年,此刻他已然穿上了沉重的兵甲配上了上好的佩刀,站在勃律身邊氣宇軒昂,眸中亮著意氣風揚的光,對遠處即將到來的危險和刀刃毫不畏懼。

他就像是草原上被燎火燒儘後從一片焦土中頑強新生的嫩草,從他身上勃律總能瞧見自己昔日的影子。

烏力吉那仁鄭重應下殿下的話,轉身就要去尋人傳信,卻在抬腳的時候被勃律重新喚住。

他回頭看著勃律,不解:“殿下,還有何吩咐?”

勃律瞅著他愣了愣,隨後閉上嘴,似是咽下了什麼,一息後再張開,對少年沉聲囑咐道:“一會兒跟在我身邊,一切小心。”

烏力吉那仁先是跟著一愣,隨後反應過來,笑著對勃律重重點頭:“是,殿下。”

“去吧。”勃律衝少年揚起下巴示意他趕緊去傳達命令,看著烏力吉那仁快步跑遠的背影,勃律盯著黑暗許久,才把頭緩緩扭回來。

他右手搭在腰間懸掛著的佩刀刀柄上,兩指順著刀柄的弧度無意識的緩慢摩挲。他的佩刀刀鞘上還濺著方才被斬殺的敵方哨兵早已乾涸的血跡,刀鞘內的刀刃若是抽出來,定能瞧見已經長年累月印在上麵一片蓋過一片的血浪紅光。

勃律又在原處站了須臾,等了幾息,在烏力吉那仁回來的前一瞬,似有預感般動了腳跟。他踹滅燃了一晚上的火苗,一步步往戰馬的方向走,邊走邊單手晃動著略微僵硬的手腕。

他此次出兵的這些時日一直居於最後方未出手,始終在觀察敵情,了解現今對麵的兵力到底是如何的一個狀態。他讓符燚他們一路邊追邊打,將穆格勒和大慶的兵馬趕到了牙溝後,便下令分散兵馬,造成無力追趕兵馬人散的假象,而他則趁機帶著一眾將士快速來到牙溝外圍,欲要借此機會趁敵軍放鬆警惕,等待蓄力一擊,首當其衝一舉攻入牙溝。

勃律剛在馬上坐穩,烏力吉那仁便回來跑到馬下,向他俯身彙報:“殿下,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勃律頷首,隨即勒緊馬繩,目視前方,昂首高聲大喝:“出發!”

他一聲令下,所領的這一隊人馬聞風而動,齊齊勒馬向著牙溝衝去。他們的戰馬飛馳在黑暗中的沙土之上,蕩起的不隻是碎石塵埃,還有埋沒在泥土之下幾百年前幾千年前的無數亡魂,和人人征伐誅敵的心切。

不遠處的牙溝,趙長輝率領的大慶兵馬正坐在地上休憩。他們被追趕了一天一夜,早就已經灰頭土臉,筋疲力儘。幸得身後那些窮追不舍的人沒了力氣追不動了,不然他們難免又是一場耗力的苦戰。

若是不給將士充沛的調整時間,遲早有一時他們會敗在耗儘的體力上。

方才他們爭論過接下來的對策,追趕他們的軍隊已經無力前行,派出去的哨兵回報,說有許多兵馬已經四散,要做回營的打算。

於是他們決定,於明早修整過後,化被動為主動,追咬對方殘剩的兵力,儘量將他們困在沙地上。

趙長輝坐在石頭上垂首閉眸養了養精神,繼而睜開眼張望了一圈自己卒下已然沒了力氣東倒西歪的士兵,哼了一聲。他眯眼偏頭看向不遠處躲在陰暗裡的人,突然麵露凶相,臉上橫肉擠皺,咬牙切齒。

——這群該死的草原人!跑的時候一個比一個快,竟讓他的兵墊尾,為此折損了不少人。

趙長輝坐了會兒,盯著暗處的一名穆格勒的將領許久,才起身大步沉沉地走過去。

走近了,借著地上燃起的火光會發現,這人正是原本應該坐於後方營地中看著沙盤謀算的延梟。

誰也想不到此次延梟親自拔刀上了戰場,他被兵馬繞於軍隊中央,一直以來都未暴露在對方兵馬的注視下,藏匿了真正領將的身份。本想著借此機會親自打擊敵軍陣營他找了好幾日的破綻,好好打對方個片甲不留,卻沒料到他被那些人追著退了好幾裡地。

此次對麵就像是背後換了個人一樣,作戰手法變了個花樣,不像之前那些中原人,又不像草原,讓他一時半會兒摸不透,不敢貿然入陣。

延梟氣的握在身側的拳頭都在輕微顫唞。

趙長輝站住腳跟,瞧著延梟在那裡又是跺腳又是張著嘴臭罵,嘰裡呱啦說了一堆草原話他一個都聽不懂,但明眼的都知道他在發脾氣,而且是大發雷霆。

“縮頭烏龜。”趙長輝對延梟一直被兵馬護於中心的做法實在鄙夷不屑,衝著人小聲罵了一句,繼而才抬起腳繼續朝他那方走。

延梟身邊的人縮在旁邊一動不動,驚恐地聽頭上的可汗指著他們大罵,但男子越罵越氣,瞪著一雙紅眼,猙獰著麵孔掃視一圈他們,突然抽出身後跟隨的吉達手上畢恭畢敬一直雙手捧上的佩刀,作勢就要向他們這群人砍去。

突然,一道聲音傳來,越離越近,變相的製止了延梟的動作。

“你要殺人?”

延梟停下刀子,怒不可遏地飛快扭頭,盯著趙長輝走過來。

趙長輝站在他們一眾人幾步遠外,譏笑著說:“殺得好,把你的人殺完了你在把自己捅死,這樣我就不用和一個蠢貨在這兒坐等天明。”

延梟怒視趙長輝,抬高聲音:“小王現在和你們皇帝的地位相當,你們太子都要低三下四地求我,你就這般同我講話?”

“哼。”趙長輝輕笑一聲,語氣裡分明帶著輕蔑,延梟隻一個耳朵就聽懂了。

“如今小王一聲令下,你的腦袋就會分家,像掛在你們皇宮裡巴特爾的頭顱一樣掛在我穆格勒的營地中。”延梟冷笑,“你要不要試試?”

趙長輝嘴角的笑漸漸變成怒容:“你真以為這次太子殿下是在求你?就你這樣的,連給殿下提鞋都不配,宮中的太監都比你強!”

這話剛撂下,還不待延梟怒氣衝到手上揮刀真的向趙長輝的脖子砍去,忽然自不遠處狂奔來一個哨兵,邊跑嘴上邊喊著:“不好了!”

趙長輝不耐煩地偏頭,大聲斥罵:“嚷嚷什麼!”

“將軍,攻過來了,攻過來了!”來的哨兵急忙在他麵前刹住腳跟,指著一個方位驚慌失措,語無倫次。

“誰攻過來了?”趙長輝蹙眉。

“是掛著狼師旗子的軍隊!”

趙長輝的臉色當即難看至極:“有多少人!”

“少說也有一萬。”

延梟聽到後在旁邊嘲笑他:“才區區一萬,就讓你怕成這樣?”

然而他這番話音落下,從右手方又跑來一個哨兵,嘴上也是喊著:“攻過來了!攻過來了!”

趙長輝轉頭對這姍姍來遲的哨兵劈頭蓋臉地嚷:“軍隊不是從東南來的嗎!何時又變成西南了!”

“西南也有,將軍,西南也有!”哨兵撲通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西南有什麼?”

“狼師啊,將軍,西南是狼師!足足有兩萬!”

“西南的是狼師,那為何東南也是狼師?難不成他們劈成了兩半會飛不成!”趙長輝刷的把目光鑽到提前一步跑來的哨兵身上,目光刁鑽,盯得人渾身直哆嗦。

“將軍,東南方分明掛著狼師的旗幟啊!”

“將軍,西南也是狼師的旗幟!”

前方的趙長輝正急得辯不得真假,後方的延梟反倒驀然沉了瞳色,沉思下來。他的身邊還站著一個男人,男人是曾經舒利可汗手下的兵,如今跟隨延梟行軍作戰。④思④兔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他將這些話儘聽耳中,略一思索後睜大眼瞳,遲疑幾番上前半步來到延梟手側,附耳道:“可汗,這手法像極了三殿下……”

“什麼三殿下!穆格勒何時來的三殿下!”延梟揚音斥聲打斷他的話,說完又飛快扭回了頭。

他此時心裡鼓鼓劇烈的跳動,是懼怕,是不甘,是憤怒。他不敢承認,在聽到這句話後,他仍然對勃律這個名字有著不小的悚意。

——這個人絕對不會出現在這裡。

延梟深吸一口氣,手一揮而下,叫人繼續去探實情,又叫一人去探路,從何方撤軍最為保險。

“你要逃?”趙長輝轉身看他,“你要一直逃到哪裡?”

“注意你的措辭,小王不是逃。”延梟不再和趙長輝理論,轉身合上刀子,吩咐人抓緊收拾東西上馬。

就在他們紛紛動身準備迎敵的時候,不知從哪出傳來一陣雜亂的馬蹄聲,驚擾了營地中的所有人。

“是誰在亂馬!”延梟伸長脖子高喊,卻無一人回答,反而這馬蹄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仿佛快要騎到他身邊一樣。

延梟狠狠皺眉,剛要再次重新問一遍的時候,突然從他的正前方諸多人身後的黑暗中,由極遠的方向從高空直直射下一隻羽箭,竟是從他的頭頂飛過,一箭插入他身後走過的一名小兵的身上。

延梟一愣,就在這一瞬的功夫,他們暫時駐紮的營地便驚聲紛擾了起來,馬蹄聲繚亂,伴隨著刀子斬入皮肉的撕裂聲,他麵前的無數人一個接一個濺出滾燙的血液。

——是誰?

延梟連連後退,睜大眼睛瞪著對麵不知為何悄無聲息貼近他們、又是從何處現身的馬背上的人。然而這越看,他越心驚。

闖入的人他有些很麵熟,有些早年草草或許見過一麵,而還有一個人,在這些兵馬的最後方衝入、與他對上直線的人,卻是他一輩子懷恨在心永生難忘的人。

他看到了本不該出現在這西北戰場上的身影。

——不,是本不該再出現在這世上的身影。

延梟呼吸急促,耳畔儘是來不及抵抗就被砍殺的人,瞬間鼻下就充斥了濃重的血腥味,熏著他的整個人的神經都在顫跳。

“勃律……竟是勃律!”

他低吼一聲,從新抽出吉達捧著的佩刀,不顧任何人的阻攔,在一片混亂和瞬間成血海的牙溝裡,隨手搶過一匹馬跨上去,直衝勃律的那張臉直衝。

他在看見勃律的一瞬間,心裡隻有一個念頭,那便是殺了那個人,殺他第二次!這次讓他永生永世都埋入黃土裡永遠翻不了身!

勃律率兵衝進來後本沒看見延梟,也不知是不是兄弟之間真的存在牽絆的原因,竟讓他鬼使神差地往那方掃了一眼,而就這一眼,就讓他看到了幾年不見的延梟的麵孔。

他頓時迷住眼睛,果不其然,下刻延梟就策馬朝他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