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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金杯 慕禾 4329 字 6個月前

勃律驀地撐起身子,瞪著祁牧安手掌上托著的狼符緩不過神,理不清思緒,膛目結舌。

待片刻後他找回神緒,不可思議地抬眼看看他,再低眸看看狼符。

“你……你這是……它……”他現在說的話有些顛三倒四,來回幾個字都沒道清楚。

祁牧安輕笑出聲。如今的狼符已經不再完美無瑕,它斷了一隻耳朵,上麵還能清晰瞧見當初慘烈的刀痕,就連顏色也不再明亮金燦,麵部多了許多不規則的深色痕跡,那是血已經滲進去、如何都洗不掉的痕跡。

男子細細摩挲著狼符的缺口,斷裂的邊緣艮著他的指度,尖銳的刺痛讓他每次端詳這盞狼符時都尤為清醒。

他不知把這狼符拿出來過多少次,又在手上擦拭過多少次。他或許比勃律還了解現在的狼符,哪裡有裂口,有空缺,哪裡有劃痕,哪裡的顏色是什麼樣子的……

勃律了解的狼符是大放異彩、威風凜凜的狼符,而他了解的狼符,卻是被血水洗滌、經曆過殘敗萎靡的狼符。

祁牧安拉開勃律的手,將它鄭重地放置到勃律掌中。

“是時候物歸原主了。”

勃律垂首默了很久很久,倏然低歎,語氣裡夾著若是不仔細聽就聽不到的怡悅和笑意。

“你到底藏了我多少東西。”

祁牧安的呼吸跟著燭火跳躍而一深一淺。

“這些年……我隻能守著它們睹物思人。”

勃律再次沉默,但這次他沒緘默太久,就看著狼符長長籲出口氣。

他放下狼符,彎動著僵硬的手指,繞到自己脖後,動作緩慢地去解脖後的繩結。他抿著唇,神情認真嚴肅,手卻不聽使喚似的,勾了好幾下都沒能解開。

他難得耐著性子,廢了好大的力氣,才終於在祁牧安的注視下把繩結解開,從脖子上將藏在衣衫下貼著肌膚的平安扣摘下,直起腰身,艱難地戴到祁牧安的脖子上替他係好。

勃律目不轉睛地盯著祁牧安那雙如黑曜的眼睛,那是他第一眼就注定沉淪的眼睛。

“你的東西保我從烏蘭巴爾活著回來,又保了我三年平安,引你我重逢。”

“現在是時候讓它重新保佑你。”

“保佑你平安無事地回到我的身邊。”

祁牧安猛然握住脖頸上溫熱的玉石,注視著勃律沉聲道:“等我。”

勃律鄭重允諾:“我會堅持到你回來的,會一直在這裡等你,在上京等你,等你大捷歸來。”

第二百零八章

外麵夜色仍舊濃重,屋中隻點亮了一台小燭,微弱的映在紙窗上躍動。瑞爐升起嫋嫋香煙,在靜謐的屋中宛轉。

祁牧安已經穿戴整齊,坐在榻邊無聲端詳著勃律的睡顏,呼吸極低極低,生怕把榻上好不容易睡下的人吵醒。

他不知坐了多久,又或許並沒有坐多久。他挪開目光,看了看天色,外麵仍舊瞧不見熹微。

他折回頭,替勃律掖了掖被角,便要起身。

可榻上的人不知是被驚醒了還是並沒有睡沉,勃律在他離身的那一刻深吸一口氣,隨之微眯著眼睛睜開一條縫,朦朧中瞧見榻邊晃動的人影。

祁牧安見狀坐了回去。

勃律神思渾噩,喉嚨喑啞,嘴唇開開合合了半天,才嗓音帶著將醒的沙啞,氣聲喚了句“阿隼”。

“我在。”祁牧安的聲音放的很輕很輕,在勃律聽來就猶如黑夜中沉眠的白檀:“天色還早,你且繼續睡。”

勃律的呼吸漸漸悠長,再次沉沉睡了過去。

祁牧安又坐了會兒,起身走出屋子。悄無聲息地合上門,他看向早已在外等候多時的紀崢。

“將軍,馬已經備好了。”紀崢小聲道,“蘇俞那邊傳來消息,營中也已整裝妥當,隨時都能出發。”

祁牧安點頭,再三囑咐他:“我不在的這期間,你守好他。”

“是,將軍。”紀崢拱手一禮,看著祁牧安走出院子。

馬已經等在了府外,可祁牧安卻並沒有急於上馬出發,而是拽過馬繩,一個人牽著馬先來到了神醫住處的院外。

隔著窄小的院門,裡麵靜悄悄的,瞧不見一絲燭光,像是人早已熟睡。

祁牧安悄無人聲地在神醫門外站了小半個時辰,晨曦初露,大門依舊緊閉。眼看著快到時候了,他緩緩歎口氣,朝木門施施行禮,轉身上馬離開。

勃律再次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身邊的榻已經涼透了。

阿隼走了。

他坐在榻上恍惚了許久,才重聚意識,堪堪下了榻。

院中陽光透過青天暖洋洋的灑在地上存留的雪麵上,晶瑩的棉雪堆積在樹下,時不時飛來一兩隻鳥埋在雪地裡啄啊啄。

勃律披著外衫站在門口,呆楞了許久,就這樣跨出了門,來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

他半闔眼睛,微微揚起頭,任憑陽光愜意地落在他的身上。

這一刻,他竟是從無知無覺中感受到了一絲暖意。

紀崢端著一盤果子從長廊的一頭走來,腳步極輕,似是害怕打擾到屋中人的休憩。然而等他抬眼見到屋門大敞,裡頭的人披著單薄的衣衫就這樣坐在雪地中露在冬日下,登時嚇得趕忙跑過來,再也顧不上什麼步調。

他著急忙慌地來到勃律身邊,催促道:“公子,快些進屋,外麵冷。”

勃律收回晾在石桌麵上的手,淡道:“我想在外麵坐坐,煩你幫我把手爐和氅衣取來吧。”

這府上就沒人拗的過這位主子,就連他家將軍在的時候也時常對此沒辦法,更彆說他了。紀崢愁眉苦臉地勸了好幾聲眼前的青年都不為所動,隻好把果子放在桌子上後,轉身去為他取加了厚毛的衣裳。

回來的時候,後麵跟了兩個小丫鬟,畢恭畢敬地端了一壺茶水,舉了一個冒著熱氣的雕花爐,過來後一聲不吭地都擺在離勃律近的地方,之後退到三四步遠外站定。

勃律瞥了這倆丫頭一眼,一個比一個頭垂得低。他抬簾看向紀崢,點著那倆婢女道:“讓她們下去。”

紀崢回首瞅一眼,這回死活不同意,好歹這身份尊貴的公子身邊得留人捧在手裡好生照顧。

勃律不耐煩地嘖了聲,深吸一口氣懶得和他吵,索性扭回頭自顧自地賞自己的雪景。誰知這男人把東西取來後也不走了,直板地挺在他身側,叫勃律如何都忽略不了他的存在。

勃律頭才撇了還沒過三息,就又扭回來,沒好氣地質問紀崢:“你沒事做嗎?”

“啊?”紀崢先是一愣,而後撓撓頭恍然大悟,上前幫他把果子擺好,又替他斟了杯熱茶。

勃律眉毛一抖,滿臉不滿,看他跟看傻子似的。

“你為何還站在這?”

紀崢倒茶的手不停,眼睛掃了這青年一眼,很快又回神落回杯盞上。

“將軍吩咐我要照顧好公子。”他直起身子離開勃律,手貼在身子兩側搓了搓,拘謹地後退了一步。

勃律舌頭抵著腮幫,過了會兒轉了話題,問:“你家主子什麼時候走的?”

“將軍天未亮就走了。”紀崢聲音壓低了幾分,“公子,雖然沒有限製您的行動,但近日您最好不要出府。過了這幾天,您要是想上街走走,就來喚我。”

“為何?”勃律嘗了口果子。

紀崢撓撓頭:“這是將軍的意思。”

勃律眼睛一轉,瞟眼院外:“常衡已經站在外麵了?”

紀崢又是一聲“啊”,反應過來明白勃律說的是哪件事後,道:“常將軍應該今日午時帶人來。”

勃律差點噎著:“午時?他難不成還要在我們這吃個飯?”

紀崢支吾半天,看這位半個主子的態度,像是不歡迎常將軍,但人家要是想進來蹭個桌,他也不好意思把人趕出去。‖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怎料勃律臉一垮,原本就冷的臉更冷了。

他交代紀崢:“他要是敢進來,你們就放狗咬他。”

紀崢咧咧嘴,兢兢業業道:“公子,府裡沒有狗。”

“那就去抓一隻回來。”勃律瞪著他,“抓一隻大的,回來看門,看見常衡就讓它逮著常衡的腿咬。”

紀崢為難,他跟在祁牧安身邊這麼久,還從來沒遇到被交代去做這種事。

“怎麼?還不去?”勃律的視線從紀崢的身上慢騰騰移到後麵婢女的身上,而後又慢騰騰移回來。

紀崢一個頭兩個大,轉身忙招呼著兩個小婢女,壓聲道:“快去市上,給公子買隻狗回來。”

兩個丫鬟麵麵相覷,最後提著裙子邁出院子買狗去了。

等人走了,身後一下子空蕩了許多。沒人再看著他,勃律一身輕鬆,裹著厚毛裘對紀崢怪道:“你家主子出征,你怎麼沒跟著?”

紀崢笑的殷勤:“我要留在府裡保護公子啊。”

勃律狐疑地看著他。

紀崢“嘿嘿”再笑,笑過自己都覺得尷尬,道出事實:“其實……真正的昌王軍六裡麵幾乎都是跟隨王爺征戰下來的,嚴格來說是王爺的親兵,隻是王爺不在了,才隨著轉到將軍的手裡,而我們府裡的幾個從頭到尾都是屬於將軍的人。”

“況且……”一個大男人抓了抓衣角又鬆開,“說來我不完全算親兵裡的人,蘇俞在軍中替將軍行事,我就貼身跟在將軍身邊處理些瑣事。當年是將軍看紀家就剩我和我弟弟兩個人了,才讓我跟在他身邊。”

“你弟弟?”勃律詫異:“你弟弟如今身在何處?”

“在大慶。”紀崢道。

勃律蹙眉:“你在這,你弟弟卻在大慶?”

紀崢再笑:“在那邊有位熟人相照料,總比跟著我到處跑的強。”

勃律咀嚼的動作慢下來,沉默半響後問他:“你就不想他嗎?”

紀崢回神,睜著眼睛點點頭:“想啊,當然想了……等仗打完,我就能跟著將軍回去見他了。”

勃律無聲看了他會兒,叫紀崢被瞧得一頭霧水。等他覺得渾身不自在想開口問緣由的時候,青年就把目光飄走了,靜靜坐在桌邊忽地出聲:

“會的,過不了多久你一定能回去見他。”

紀崢糊裡糊塗地點頭,還沒等他再次開口,有人快速跑來,打斷了二人之間接下去的對話。

來人是府上傳消息的小廝,到了地兒給二位俯身行了禮,道:“公子,十一殿下回來了。”

話音將落,一道小身影出現在院口處,瞧見石桌邊的身影,突然沒憋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還邊朝勃律這方向走。

勃律無奈,將人上下打量了一遍發現好端端的,這才問他:“為何一見到我就哭鼻子?”

“我……我……”元澈哭的稀裡嘩啦,抽的一個完整的字都蹦不出來。

“行了行了。”勃律被他看著哭的大喘口氣,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已經死了。

青年腦子稍稍一轉就知道這小子為什麼哭,他往元澈混著淚的嘴裡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