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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金杯 慕禾 4299 字 6個月前

祟,他開始劇烈咳嗽。

一聲咳過一聲,咳得眼眶潤紅,咳得要把心肺吐出來。下刻,他死死用手捂住嘴,把自己的聲音堵在了嘴縫裡麵,手下的動作不斷,依舊翻著屍體。

——這個不是,這個也不是。

——在哪!在哪!到底在哪!

他逐漸開始心慌繚亂,神緒不定,心在漂浮,即將墜落的恐懼充溢全身。他在數百千具屍體之中翻找著,不停翻找著,雙手沾滿了鮮血,混攪著粘膩在手上,也沾染了他的衣衫,變得血跡斑斑,淩亂的像極了從屍坑中爬出來的一樣。

——沒有,哪裡都沒有。

他慌亂地撲到另一邊,一一翻過,不顧腥臭味,把疊在一起的屍體推開,去看被壓在最下麵的人。發現不是後,他再爬到另一邊,重新翻找。

他沒有放過任何一具屍體,但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他想找的人。戰場很大,死的人很多,他想他可能要找上三天三夜才能全部翻完。

他不想在這裡看到勃律,卻也想找到他。

阿木爾帶著士兵比阿隼晚到西處,他們駐馬的時候阿隼已經手慌腳亂的在戰場裡了。身邊的士兵示意阿木爾看過去,阿木爾卻隻在原地站了兩息,隨後扭頭說:“不用管他。”

他們從白日找到黃昏,從日初找到日落。孤鷹淒愴地在頭頂徘徊鳴叫,草原悲哀低鳴。

阿隼沉重地撥開一具屍體,發現不是後晃晃悠悠起身,去另一側翻看。然而腳下不知什麼東西一絆,讓他渾噩地摔在地上,吃了一嘴草屑。

他靜了一息,慢慢撐著手臂坐起身。晚霞於他的頭頂即將沒入天涯,殘存的餘暉剛好照到他沾了泥土和血的臉上。他略略偏頭想躲避日光,可這一扭,剛好讓光線錯開他的麵孔,照射到他的腳邊。

一道晃眼的光芒刺得阿隼睜不開眼。他閉了閉雙目,微眯著雙眸去瞧腳邊的東西。

草地上落著一塊似石非石的物什,在光亮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偏了偏身子擋住背後來的光線,湊近了去瞧。

這一眼,叫他渾身血液僵固。

地上是一塊他十分熟悉的東西,是被人日日扣在腰間的狼符,是他心上人引以為豪的驕傲。而如今這塊代表了狼師昔日光輝的狼符,被裹著血破了角,隨手扔在地上,躺在血泊中、

阿隼慌慌張張地撿起來,抓在手裡搓了搓,把血擦掉仔細去看上麵的雕著的狼頭,確實是勃律腰間的那塊狼符無疑,隻不過他上麵劃裂了刀痕,耳朵也斷掉了一邊,像是被刀子殘毀了。

阿隼抓著狼符四處張望,他不明白為何狼符會從勃律身上掉下來落在戰場上。他忍不住想,若是狼符在這,勃律是不是也在這?

他起來去翻狼符附近的屍體,然而才翻到第二具,阿隼的動作就停了下來。

他手下的屍骸沒了頭顱,血淋淋的糊滿了身下整片草地。身上的兵甲殘破不堪,被刀子劃開了一道道痕跡,每一刀下去都委實狠厲,有點門路的人就能看出,這些刀子一刀接著一刀砍到相同的位置,破了甲露出血肉,流出來的鮮血把銀甲染的血紅。

屍體的雙手已經辨不出原本的皮肉,但手邊淩落著一把浸了血的寶刀,在無聲象征著身份。

阿隼睜大雙眼,猛然捂上口鼻,手腳蹬蹭著草地驚慌往後撤。他滿眼驚恐和絕望,胃裡作嘔翻湧。他驀然匍匐在草地上,頭撞在地上,肩膀止不住的顫唞。

他極力忍耐,聲音仍舊泄出來嗚咽。他抓著狼符的手叩在%e8%83%b8`前的衣衫上,五指成爪帶著布衫摳進皮肉中,狠狠抓著,狠狠陷著,聲音逐漸變成嚎啕。

他崩潰在地,心中刺痛,宛如暴雨一遍遍衝刷著千瘡百孔。他顫著心脾,大口大口吸著冷氣,極力擺脫窒息的暈厥感,淚水一滴滴重重砸在草地上。

空曠的四方回蕩著他的撕心裂肺,他的悲愴和心如刀絞的痛苦。

他在草原上失去了他的狼主,他把他的狼主丟了。

阿木爾的腳步在離阿隼幾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他的視線在其身邊繞了一圈,最終牢牢鎖在一旁的屍骸上。勃律的兵甲他再熟悉不過,手邊的刀子也是他看了十幾年的刀,然而此刻均了無生命的躺在那裡。

阿木爾%e8%88%94了%e8%88%94乾燥的唇瓣,頭埋下去,泣不成聲。

黃昏的日光漸漸地落了下去,它把阿隼趴伏的身影鍍上一圈金邊後,就毫無留戀的沉入地底。

他緩緩直起腰背,失魂落魄地坐了許久。手上的狼符因為攥得太緊的緣故,邊角把他的手心磨出血口,溫熱的血液再次包上符令。

他雙目失焦,一動不動地坐到黑夜降臨,坐到月亮升上頭頂。晚風吹過,冷冰冰的身子好像更僵硬了。

阿木爾把那具屍體連同刀子一起帶走了,臨走前好像和他說了什麼,但他一個字都沒聽見。

阿隼抬頭看了看溫潤的月光,無神端詳了許久,方才踉蹌著站起身。第一次起身沒起來,第二次才搖晃著站直在夜色下。

他一步步往回走,馬來時累死了,他就徒步走到了穆格勒。

族裡漆黑一片,寂靜沉沉,沒有一點人息。他踏進狼師的主帳,點燃了一隻燭火,隨後獨自坐在榻前,直至到天亮都沒再動過。

他離開穆格勒的時候帶走了兩樣東西,徒步繼續向著來時的方向去。不知走了多久,不知金烏升起落下多少次,亦不知玉盤升起落下多少次。

阿隼好像走了許久許久,才終於停了下來。他遙遙向前望著,在這裡可以依稀瞧見小葉鐵鉈部的輪廓。但他沒有繼續往前走,而是偏過頭,望向右手方。

那邊,是東越的方向。小葉鐵鉈部是草原上離東越邊境最近的部族,從這裡往南再走一段距離,他或許就能看見東越的邊境城了。

那座城叫什麼來著?

阿隼低垂下頭,他想不起來那座城的名字。

他收緊五指,沒有朝小葉鐵鉈部的方向走,而是轉身向著南麵東越的邊境小城而去。

草原的風刺骨,呼嘯在天地之間,撕扯著他吞噬著他。

他離開了這片無垠,也徹底失去了這片無垠。他手心抓著的苗火,曾以為能為自己燃亮一生,自己能嗬護一生,可奈何終究還是斷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他應該是被吊著拖了一路。

頭腦暈暈沉沉,他總想就這樣睡過去,可身上的刀傷疼的厲害,傷口和草地之間的摩攃疼痛難忍,身下好像流淌了一條血河,濕了長長的草地。

他不知被拖了多久,渾渾噩噩間,覺得身體停了下來。還沒感受半刻的安靜,他就被人如物什般丟到了一處地方,同時耳邊到處都是說話聲嘈雜聲,可他卻一個字眼都聽不清。

過了會兒,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他明顯感覺手邊有人,頭頂暗沉下一塊陰影。那人在他耳邊笑,笑著笑著突然抓著他的手腕把他提起來,強行掰開嘴喂了碗苦澀的湯汁,嗆得他連連咳嗽。

一碗灌下去,他更是沒力氣睜眼,就這樣被人撂在地上昏了過去。

勃律再次醒來,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又是身在何時。他隻覺得渾身冰涼,手腳無力,體內有一股氣在上下亂竄,仿佛是想突破屏障竄出體內,折磨的他冷汗涔涔。

太疼了,內外都疼的他渾身顫唞。

勃律十指抓緊草根,喘熄不止。豆大的汗水順著他的額頭往下滴,一顆顆砸在草地上,很快濕了一大片。

“醒了?”③本③作③品③由③思③兔③在③線③閱③讀③網③友③整③理③上③傳③

身旁傳來一聲低笑,緊接著,他覺背上撫上了一根手指,一直在他肩胛骨的位置打轉。

不知是不是他手的緣故,勃律突然覺得肌膚上有萬千蟲子在啃食,不僅啃著皮肉,還啃著內臟,啃著他的神經,讓他疼的受不住淒叫。

“疼嗎?”哈爾巴拉笑起來,“還有一碗呢,彆急啊。”他按在勃律背脊上的手移到頭發上,用力扯著將其拽起來跪於地上。他從身旁人托的食案上端起一碗黑乎乎的藥汁,掐著勃律的臉頰毫不留情地把碗沿懟到唇齒之間,逼著仰灌了進去。

勃律沒有半點力氣能推開哈爾巴拉,他被迫仰著脖子被灌了一大口藥汁,嗆到喉管時又痛苦的咳出來些,順著嘴角流下來。

一碗見底,哈爾巴拉隨手把碗碟扔回食案上,手指剛離開掐著的肌膚,勃律就一拳朝著他揮了過去。

怎料哈爾巴拉輕而易舉地就製止了他的動作,反倒勃律看著自己的手,眼中難掩驚愕。

他全身軟綿綿的,揮出去的招式宛如清風雲煙,一點作用都沒有。

勃律眼底猩紅,白著麵孔朝哈爾巴拉怒吼:“你給我喝的什麼!”

“自然是好東西。”哈爾巴拉把手指重新貼在勃律的臉上,將指肚上方才沾上的藥湯蹭回去。

他離近了勃律幾分,續道:“是一種能讓你再也拎不了刀的毒。這種毒會讓你迅速變得比廢物還要廢物,然後慢慢的慢慢的,再凝固你所有的血脈。”

“你說神不神奇?”哈爾巴拉大笑,“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這麼快死的,我可舍不得你哪天突然死在我身下。總歸要玩個五年十年,消了我這十幾年對你的朝思暮想。”

“你個瘋子!”勃律往前一趴,伸手想去抓哈爾巴拉的脖子,奈何手臂剛揚起來就無力垂了下去。他現在身體裡燙的仿若燃燒般融化,然而火勢正旺時卻突然冷凝下來,竟是一瞬間冷的他四肢僵硬,如墜千層冰窖。

明明還沒有進入深冬,他此刻卻覺得肌膚上覆了一層冰。

哈爾巴拉覺得有趣,蹲在地上笑著看了會兒勃律難耐的模樣,過後才站起來,衝身後人說:“殺了他吧,他已經沒用了。”

這時,勃律才看到就在不遠處,站著一個白衣白發的男子。男子身上有著妖嬈的紋路,雙目被白絹所覆,渾身上下脆弱又幾近透明。

“小毒師,我可答應你了,此事過後就放過你。你看,我不是言而無信之人。”哈爾巴拉向那個男子輕笑兩聲。

“多謝。”白發男子聲線清冷,站直的模樣也顯得冷若冰霜。他說出口的話很是平淡,沒有絲毫的恐懼,就像是他等待這一天已經很久了一樣。

兩人執刀站在了白發男子身邊,哈爾巴拉看一眼後皺起眉,吩咐道:“離遠點,彆在我們小勃律麵前動刀子,我怕嚇到他。”

白發男子被帶走了。勃律不知道他會被帶到哪裡,但他知道等那二人再回來,刀子上會浸滿鮮血,刀下會多條亡魂。

他想著那人的白衣白發,沾上血後一定觸目驚心。

身上在冰冷中一遍遍過著鑽心的疼痛,疼的他直不起身子。勃律雙臂緊緊環住自己,大口大口呼吸著,手指似要抓破身上的衣衫。

哈爾巴拉重新蹲到勃律的麵前:“你還記得這個地方嗎?”他打量了下四周,“十多年前,你阿娜就是死在這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