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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金杯 慕禾 4288 字 6個月前

有一道未乾透的淚痕,在生硬的麵龐下顯得尤為突兀,像是上一息還在哀痛抽泣,下一息就被硬生生地捏在了喉中。

“王。”她走近後,這樣稱呼必勒格。

老烏利瀚王還在帳中垂死掙紮,“新王”的權利卻早已默默滲透部族,隻等待某一時刻掐斷最後微弱的餘暉。

女子冷靜恭敬道,聲線裡絲毫沒有哭哀過的顫穩:“王,您可以進去了。”

必勒格在她話落的一霎那,就抬起了腳。他淡淡走過女子的身側,朝著王帳而去。

帳內纏繞著濃重的藥味,榻上躺了有一年多的烏利瀚王如今日日伴藥而生,麵上早已失去了生機,全靠著藥吊著一口氣。

老王本有兩女一子,大女兒是必勒格的生母,早已不在人世,二女兒得寵,養成了刁蠻的性子,至今都留在族內未嫁。小兒子是二王妃所出,老來得子,更為重視,等再過個幾年,就是烏利瀚部下任新王。

在外人看來,小兒子年歲還小,暫時接掌不了部族,而老王的親孫現在如日中天,最得信任,在老王臥病在榻時儘心儘責地輔佐,將來必能成為新王最得力的親信。

今時今日的烏利瀚部裡,人人都知道老王身子骨有恙,一日比一日病重。卻不知他的親孫拿著他“親手”賜下的族令,早已在不知不覺間逐步掌管了整個部族。

那他的小兒子呢?

老王在迷迷糊糊間,總感覺自己和這個小兒子有段時間未見了。

——上一次小兒子承歡膝下是何時候?

烏利瀚王原本闔目靜靜躺在床榻上混沌想著,在濃烈的藥物下腦袋愈發的不清醒。也就在這時,帳內不知何時進來一人,正坐在榻前看著他,宛如盯梢一隻將死的獵物。

烏利瀚王猛然吸一口氣睜開眼睛,瞪著旁邊端坐得體的男人,無論何時都波瀾不驚的麵孔叫活了大半輩子的他心生震駭。

老王瞪著泛紅的雙目,一時間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猙獰著一張臉,想大聲說些什麼,奈何喉中宛如被人堵上了什麼東西似的,生生把所有聲音都卡在了嗓子裡,留下的隻有沉重的吐息。

他躺在榻上的身體動彈不得,擱在床沿邊的手開始用力抓住被褥。拚了會兒勁後,必勒格隨著他的動作目光下移,見他的胳膊竟有了抬起的趨勢。

男子這時出了聲:“聽說阿帕想見我?”他語氣極淡,仿若不是在和他的阿帕說話,而是在和一個陌路交談。

必勒格的目光重新回到烏利瀚王憋了怒恨的麵孔上。他在椅子上歪了歪身子,疑惑道:“阿帕想讓我再傳什麼令?”

烏利瀚王聽到這句話,腦袋驀然半仰,目光狠狠剜著他,喉中“嗚嗚”咽了幾聲後,頭又無力砸了回去。

“我知道了。”必勒格說,“看來阿帕是想問自己小兒子的事。”

聽到了想聽的,老王儘力嗚咽的聲音更大了些。然而必勒格像是沒聽到一般,依舊不慌不忙,神態很是淡漠。

他輕描淡寫地說:“說起來真可惜,那孩子聰明伶俐,以後定是位好族長,不過命卻不好,小小年紀就被自己阿塔‘下令’處死。”

老烏利瀚王在榻上不斷掙紮,必勒格每說一句,他就想要衝破體內無形的桎梏,掙紮的越發厲害。到了最後,他的胳膊竟奇跡般地抬了起來,在男子淡然的目光中,顫巍著一手抓住了床幔,像是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死命攥著,攥得幔簾褶皺纏繞,糾在一起。

他%e8%83%b8腔裡堵塞著一口氣,憋在那裡不上不下,吊著他一年多的殘命喘熄到了現在。如今小兒子被自己的親孫殺害,這口氣更是一怒之下頂到了喉頭,很快隨鮮血吐了出來。

一口氣剩下了半口,卻依舊讓他死不得。

必勒格垂下眸子,掃眼濺在榻邊的血跡,手指在椅子扶手上敲了兩下,冷淡的神情突然破了一條縫。

男子的嗓音沉入黑暗:“阿帕,你把阿娜嫁去穆格勒,可有後悔過?”

烏利瀚王看著他的眼神一滯。

“哦,我忘了,你應該巴不得早點把她送過去。”他緩慢地吸呼著氣:“你早該有今日了——你為了討好穆格勒,竟讓自己女兒嫁給那種畜生。舒利為了穩固地位騙得我阿娜落得那般下場,轉眼就娶了新可敦琴瑟和鳴,還早就有了新子。我阿娜到頭來隻是被你們當棋子般用,死後也未得到應有的喪葬,如今屍骨在哪都不知道,我真替她有這樣的部族感到悲慟。”

必勒格猛吸一口氣後,神態從新回到往日裡的從容。他重重靠在椅背上,盯著榻上無論如何都叫不出來、隻得死命攀著好不容易夠到的依靠的人,緩緩吐出腔內激憤而起的濁氣。

這時,帳內被外麵升起的光輝照亮,燭火已然變得渺小。

“是時候了。”必勒格喃喃一句,站起身欲要離開,不顧老王如何用力嗚喚,直到快走到帳口才停下。

他對烏利瀚王說了最後一句話,聲音蜿蜒到其耳中:“阿帕,金烏落山後,新的朝暉會照亮廣袤的草原。”

“不用擔心烏利瀚部,它以後會比穆格勒部還要鼎盛,比它還要長久。”

帳外大亮。等必勒格出來後,三王妃又一言不吭的回了王帳,繼續照顧老王。

烏恩從必勒格一出來就緊跟在看男子身邊,此刻走了幾步開外,聽他漠不關心道:“什麼時候咽氣了再告訴我,死了也不用葬,就扔在最北處喂狼。對外還是宣稱烏利瀚王病重,叫人嚴加把守整個部族,不要把任何消息傳出去。有反者,殺之。”

烏恩道“是”,隨後,將手上剛收到的字條遞到男眼前。

他們已經在烏利瀚部滯留了多天,解決掉族內最後一個障礙,他的主子算真正擁有了完整的族令。

整個草原都不會知道,烏利瀚部在一夜之間便異了主,換了新王。

必勒格展開字條粗略看了眼,上麵隻有寥寥幾個重要的字。他合上問:“穆格勒什麼情況?”

“小殿下那邊好像認定昭侖泊的事是大殿下做的了。”烏恩回。

必勒格聽後,讓人看不出他的任何想法。他隨口應著,問:“我們的人可查出些什麼?當真是大殿下所為?”

“順著查了幾日,隻有大殿下那裡有和傷口大小符合的弩箭,看來八九不離十了。”

必勒格深思須臾,以他對大殿下的了解,此人極其自負,認定自己會繼任可汗之位無疑,根本不屑去算計。

於是他否認了:“不會是他,此事繼續查。此人藏得極深,再不找出來,是我在穆格勒一大阻礙。”

他默了一下。小殿下此次大難不死,定是會緊緊咬著這個所謂的‘幕後之人’不放……他或許可以趁機在必要時添一把火,看看這二人到底誰能燃到最後。

草原上伏月的天比中原要涼快些許,但正午的日頭依舊比較足。清晨還裹著袍服,到了午時就得褪去一件外衫。

阿隼把兩袖係在腰間,走到馬旁拿下來一壺水囊,折回來遞給坐在花田中垂著頭不知道編什麼的少年。勃律抬頭看了他一眼,沒接,手指繼續翻飛著。

阿隼無奈,隻得坐回他對麵,把水囊暫時先放到一邊。他迎著烈陽眯了眯眼,周圍滿是野花的芬芳,香濃的氣息源源不斷地鑽進他的鼻腔,惹得他噴嚏連連。

接連打了幾個之後,勃律笑哈哈地再次抬頭看他:“你這是不待見這兒啊,早知道就不帶你來了。”

“沒有。”阿隼揉揉鼻子,悶聲答著。不過才消停了一會兒,他便從新蹙眉,覺得鼻腔裡還是有股癢意。

他抵住鼻下捂住半張臉,艱難壓抑住想打噴嚏的衝動。回來坐了沒一會兒,他又待不住了,想著還是要遠離旁邊這些野花。

阿隼撐身要走,卻被少年一口命令給停下了。

“回來。”勃律說著,抬手把一個新編好的花圈扣在了他的頭上,把人箍了回去。

“說好了帶你來花田玩的,怎麼待了沒一會兒老想走呢。”少年盤腿坐在他麵前,歪頭打量了下男人頂著花圈的模樣,笑著說:“甚好,我手藝果真是絕佳。”

阿隼歎口氣,伸手把頭上的東西取下來,反手扣在了勃律的頭上。少年隻撇了撇嘴,轉個身又去摘彆的草,看樣子是想給阿隼編個彆的玩意兒。

阿隼看了他一會兒,末了不知從哪掏出來一個布匹,裡麵好像包裹著圓滾滾的東西。

他把布一點點掀開,露出裡麵雪白雪白的米糕。◢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早上他聽說今天小殿下要出來玩,臨時做的,現在還留著一點餘溫,入嘴剛剛好。

阿隼托著米糕,用這隻手的骨節抵了抵少年的側臉。勃律吸吸鼻子,臉還沒轉過來,餘光就瞥見了一團白花花的東西。

勃律一陣欣喜:“你專門給我帶的?”他撇下手裡的草根子,拍掉手上的草屑和灰塵,小心翼翼從他手上捏過一個添進了嘴裡。

阿隼低笑:“難不成我還是喂狼崽的?”

勃律嚼著甜滋滋的米糕,瞪了他一眼,嘴裡被甜味占滿,讓他沒空開口。

阿隼不笑了,說:“上次你不是沒有吃到,之後就去了昭侖泊……現在好不容易有機會了,就是太匆忙,一早上隻能做出來這幾個。”

“夠啦夠啦,等回去再給我做。”勃律吃的滿足,含糊不清地說。

阿隼聽懂了,笑著點頭:“行,回去再做。”

他捧著米糕讓小殿下又拿了一塊,剛咬了一口,他神情一緊,感覺身下的草地在陣陣顫動。

阿隼急忙抬頭往遠處看,隻見一匹馬載著一個人遙遙向他們奔來。

他把目光又擱到勃律身上,少年對此無動於衷,仍安心地坐在原地一口一口嚼著米糕,像是絲毫沒察覺到響動一樣。

——什麼事這麼急著來報?

阿隼皺了皺眉,擔心他們族中又出了什麼大事。他看那匹馬待離近了,從馬背上跳一般的躍下一人,是個他不認識的麵容。

那人利落地跑到他們身邊垂首稟報:“殿下,阿魯沁部公主產厄,生下來一個死胎,一屍兩命。”

勃律淡淡“嗯”了聲,並不驚訝,像是早就知道了一樣。

報完這句,那人就要走,哪料小殿下忽然想起了什麼,“誒”兩聲叫住他,抓著阿隼托米糕的手腕往上抬了抬,對人邀請說:“來嘗嘗?我家阿隼做的,可好吃了。”

來人一臉古怪,又一臉驚恐,忙婉拒了他家殿下的一片好心,逃也似的上馬,從來時的路跑走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不識好。”勃律咧嘴,衝那人的背影不滿地嘀咕一聲,扭頭三兩口把手上的米糕吞入肚。

阿隼反而瞧著吃的滿心歡喜的少年,尋思著方才二人的對話,心下有了數。他捧著米糕的手往後縮了半寸,低聲問:“這事你做的?”

勃律剛想再去拿一塊,誰知對麵這一退讓他抓了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