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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息了一會兒,直到庫洛洛伸個懶腰站起來,宣布:“我們離開吧。”

離開南分會。

大姊死了,戰力凋零無幾,這裡也沒有值得留戀的了……環顧四周,除了這間住了兩年、一點一點布置起來的房間。

大家都沒有異議。

“你們走吧……我要留在這裡。”嵐喑啞的聲音道。

屋內一靜,所有人都看向嵐。埋葬完妹妹空手回來,他就一直死氣沉沉地坐在煙的床邊,垂首把玩之前被主人隨手丟在枕邊的一隻臟兮兮玩偶,拒絕和任何人交流。

現在他說要分道揚鑣,我並不驚訝,反而有“……終於來了”之感。

“你要留在南分會?”庫洛洛不動聲色問。

嵐沉重地抬起頭,聲音沉重沙啞:“這裡有煙的印記,還有她的……我留在這裡陪她。而且……”他眼神疲憊而沉重地掠過我:“我無法麵對莉迪亞。”

我心中一抽,反射性地張張嘴,又黯然閉上。

這種情況,的確說什麼都沒用了,隻能麵對……或逃避。

我心裡重又難受起來——

我剛才反複問自己,我當時,到底有沒有說出言靈?那一聲言靈是否隻是我的幻覺,其實並沒有發出聲音?

以掘地三尺的勁頭搜索記憶,我始終無法確定那千鈞一發之際,我究竟有沒有喊出那一聲言靈。當時的時間太短、精神又太緊張,我不確定自己是否在強烈的求生渴望下產生了幻覺……

不抱什麼希望地問過庫洛洛,他當時離得遠,也完全沒有印象。飛坦亦然——他還格外告誡我不要再糾結在這件事上,“沒有意義。”他淩厲而冷漠道。至於除了我和煙外,當時唯一在天台上的嵐……我不可能以這個問題去問他。

我始終傾向於自己是用出了言靈的,但記憶卻無法相信。最後,這次探究還是隻能不了了之——或許飛坦說的最對,我就是庸人自擾。是試圖開脫或證明什麼呢?結果已然這樣。無論過程如何,煙都已經死了,嵐也不會原諒我。而我自己……我得放過自己。

這不是我的錯。我沒錯。

就像之前很多事一樣,把往事拋卻身後繼續前行。天黑了,閉上眼睛等待,再睜開就是天亮。事情總會過去,記憶也會被淡忘。

就這樣了吧。

回到眼下,迎著嵐的目光,我知道我隻要回頭流露出意願,庫洛洛就會張開懷抱讓我躲進去,毋庸置疑的維護我、給我支持。可是我隻是獨自坐在原地不動,挺直背脊,目光不閃不避。

已經結束了。

“你留下,可以。”庫洛洛對嵐道,“但問題是,你知道的太多了。”

你知道的太多了——我心中好笑,庫洛洛說話好像反派。

嵐的臉色陡變。他臉上肌肉抽[dòng],沉默一瞬,啞聲問:“你想怎麼樣?”

庫洛洛慢條斯理,顯然%e8%83%b8有成竹:“和你就沒必要遮掩了。一,你和我簽一份契約,泄密者死,不得除念。二,讓派克洗掉你的這部分記憶。”

“洗掉……記憶?!”嵐先是不敢置信,繼而反應激烈——“這不可能!我不能忘……”他自己住了嘴,臉色難看地深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隱忍。

“你能做到什麼程度?”他黯然嘶聲問。

庫洛洛看了眼派克。派克為嵐解答道:“沒你想的那麼徹底。模糊掉不能讓你記住的信息,保留這三年其他的經曆,僅此而已。”

嵐掙紮半晌,難堪而羞恥地道:“我有選擇嗎?你們根本就不給我拒絕的機會……”

飛坦冰冷、一針見血道:“不感激嗎?如果沒有派克的能力,隻好殺你滅口。”

嵐一噎,頓時流露出憤怒屈辱的神色,卻無法反駁。

曾經並肩作戰的同伴,怎麼走到今天這地步?我頗有些尷尬,如坐針氈,其他人卻神色如常,隻是氣氛不可避免地滑向凝滯,帶著猜忌和壓抑。

庫洛洛穩如泰山靜默不語,嵐最終妥協了。

大概他確實沒有彆的選擇,也少了那一份魚死網破玉石俱焚的血性。

他是這樣的人。

“那……好吧。”他猛地低下頭去,雙手在膝蓋上握拳,咬緊牙關道。

“開始、動手吧。”

如之前所說的條件,庫洛洛與嵐簽了契約。之後,派克伸手接觸到嵐,問了他幾個相關的問題,然後發動能力。

我不了解派克的能力具體的運作原理,以前隻知道她能通過身體接觸和提問探知對方的記憶。現在又多了一項,即通過類似的手段,模糊甚至清除對方特定的記憶。

前者簡直天生為情報而生,後者……仿佛為我量身定製。

派克很快完成對嵐記憶的修改,她放開手,向庫洛洛示意完成了。

她轉身離開後,露出坐在床上、雙手撐在膝頭捂住臉的嵐。後者緩緩抬起頭,看向我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但很快恢複清明:

“庫洛洛,你們走吧……就不說再見了。”熟稔又帶著隔閡苦澀的語氣。顯然他還記得之前的事。

庫洛洛很信任派克的能力,不再試探,隻點點頭,站起來道:“我們走。這裡的東西都留給你。”

這就要走了?

我坐在自己的床沿,手指按住掌下床墊,環顧四周熟悉的陳設,那些每天目睹、經過、拿起又放下的大小物件兒,心中悵然不舍。

兩年啊,七百多個日夜,就這麼倏忽逝去。

再難追覓。

“走吧。”庫洛洛伸出手到我麵前。我抬眼看到他溫暖的深沉的黑色眼眸,那樣令人安心的熟悉,倒映著我。

我明亮地笑起來,把手放進他掌心,交握用力被他一拉,借力站起來,最後回首環視房間:床鋪、台燈、櫥櫃……然後不再留戀,隻專注的看著他眼睛微笑。

“走吧。”

我們離開這裡——去哪裡都好,我和你。

我們在一起。

沒有告彆,我、庫洛洛、飛坦、瑪奇、派克、俠客、富蘭克林,魚貫走出房間。嵐被留在身後,沉默地坐在床上,把玩煙留下的小玩偶。

穿過幽靜走廊、路過樓梯、邁出大廳,我們離開南分會的基地建築,灼熱而刺目的陽光驟然灑滿頭臉。

我們經過平台,窩金和信長還坐在平台的邊緣。看到我們走出來,兩人站起身走過來,窩金道:“你們要走了?”

庫洛洛確認。窩金的呼吸有一瞬加粗加重,我幾乎以為他要厲聲質問我們為什麼在這時候拋下風中殘燭似的基地離開。

但出乎意料,窩金道:“你們去哪兒?我們跟你們一起!”

“你們要加入?”庫洛洛平靜地問。

“是啊!行不行?”信長恢複往日懶散神色,一手握刀,一手誇張地伸進衣服裡抓癢,“反正基地是呆不下去了,不如跟著你們混啊。”

“而且半叔也是這個意思。”他補充。

“還有大姐以前就很看好庫洛洛。”窩金也道。

說起半叔和大姐,雖然兩人眼睛猶腫,但已全然恢複了往日那種神氣活現、親昵又桀驁的感覺。說到這裡,他們還相互咧嘴一笑,用力又豪爽地碰了碰拳頭,表示對彼此的默契和讚同。

感情真好!

而且……這就是流星街人啊——親朋逝去會悲痛會不舍,但一味沉浸在追憶裡不肯抬頭上路,才是對死者最大的辜負!

哪怕心上留有疤痕,我們都是健忘的人。

麵對窩金信長的入夥申請,庫洛洛表現得風輕雲淡:“好啊,歡迎。”

大家早都是熟人了,也不需要什麼介紹。窩金信長和以前玩(打)得比較好的飛坦、富蘭克林打個招呼,就懶懶散散地加入到下山的隊列中。

一直走出老遠的距離,窩金才想起來問:“庫洛洛,我們去哪裡?”

“不知道。”庫洛洛冷酷無情無理取鬨的回答。

我心中有感,不禁回頭看向基地的方向。

此時已是黃昏,這漫長的一天終於即將落幕。落日餘暉裡,抬頭就可以看到隻剩下黑色剪影的半截垃圾山頂,基地已被我們拋在看不到的地方。

站在滿地垃圾之上,頭頂殘陽,以天地為穹廬,我忽然就領悟了大姊死時,心中那股子鋪天蓋地的難過。

是被拋棄的痛苦吧,是被趕出家門的無助,和對無根可依的未來、浪跡漂泊的恐懼——有大姊在的南分會,已經是家了啊。

多少年,沒有人給我們撐起一方角落,容我們棲息安憩?我和庫洛洛、飛坦、瑪奇,以及派克,我們躲藏、我們逃離、我們背叛,我們被垂涎如嘴邊肥肉、被痛恨如刀外流蠅、被追逐如喪家之犬!從五區到十一區到八區到二區,我總感覺自己流轉如飛蓬,不得落腳安歇。

遇到庫洛洛、遇到飛坦瑪奇,那是家人。可直到遇到南分會、遇到大姊,才有了家。◇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可以安睡、可以賴床、可以縱酒高歌、可以放聲悲哭……兩年。

然後?家毀了。

我們重新踏上流浪的征途。

又有新的夥伴加入,未來的日子會更加熱鬨,我們更在一天比一天變得強大。但仍希望著,什麼時候能再遇到一個足以停下來的地方呢?我願意洗衣服、願意洗床單洗被罩打掃衛生……隻想有一個值得這樣做的地方。

總穿新衣服其實很不舒服,隻有麵料和染色劑的味道。沒有家的味道,更染不上,自己的味道。

“在想什麼?”庫洛洛從背後擁抱住我。

我這才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就停在了原地,癡癡望著遠處那座垃圾山的半截剪影,淚流滿麵。

“忽然很難過。”我輕聲對他道,“我有點怕。”

庫洛洛一定知道我在怕什麼。很多人死了,我們要走了,這座生活過奮鬥過守護過的基地,以後再不會回來。

我們將去向何方、我們的前路在哪裡呢?

“彆怕。”庫洛洛道,“我永遠陪著你。”

永遠?

我心中寬慰,一千個一萬個願意相信他——可世上真的有永遠嗎?

“真的?”我哽咽著不確定問。眨眼的時候淚水落下。

“至少此刻是真的。”庫洛洛道。

“好。”

“好什麼?”

“約定。無論在哪裡,你陪我,我們在一起。”

“這一刻?”

“永遠。”

“好。”

——————莉迪亞生活實錄Ⅱ·後流星傳奇·正文完——————

後續:

——“你們不要再肉麻了!”

“還走不走?”飛坦。

“我們現在隻想吃晚飯。”俠客。

“天快黑了。”瑪奇。

“今天早點找地方休息吧。”派克。

“這附近應該沒有合適的營地,還要走段遠路……抓緊時間。”富蘭克林。

“……他們沒毛病嗎?庫洛洛這,這,窩金我們現在回頭吧?”信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