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痕跡。
薑歸辛仔細端詳,甚至覺得,南決明不但不生氣,而且還……好像很疲憊。
薑歸辛自己卻是搖搖欲墜,好像真的醉了。
事實上,他也很疲憊。
他緩緩地在餐桌邊落座,隔著空酒瓶看眼前這個可對他生殺予奪的男人,心中生出一種被審判者的巨大壓力。
南決明說:“你現在可以像一個正常人那樣表達自己了嗎?”
薑歸辛仿佛被冰冷的風吹透了一般,而酒液仍然殘留在他的皮膚上,讓他感到非常不舒服。
他打了個噴嚏,卻像是把絕頂的勇氣都打出來了。
他抬起眼睛,朝南決明虛弱一笑,說:“不可以。”
南決明怔住了,好像第一次認得薑歸辛一樣。
此刻的薑歸辛疲憊憔悴、頭發蓬亂,和平日的美麗端方判若兩人。
薑歸辛張了張淡漠的嘴唇,說:“我從來都不可以在你麵前像個正常人那樣表達自己。”
南決明的心一揪,說:“你受委屈了。”
“那倒不至於。”薑歸辛笑了,“南總,我很感謝你。”
像是為了說服對方一樣,薑歸辛語氣多了兩份迫切,重複道:“真的,真的很感謝你。”
說到這兒,薑歸辛的喉嚨就好像被棉花堵住了一樣,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沉默蔓延了十幾秒。
南決明從西裝領口拿出一張帶著玫瑰香氣的方巾,遞到薑歸辛麵前,輕聲說:“擦一擦。”
薑歸辛茫然接過方巾,才發現自己竟然淚流滿麵。
——太矯情了。
他這樣的人,怎麼配矯情呢?
矯情是給富貴閒人的消遣。
他這樣的人,矯情隻會精神內耗,變成廢品。
“其實我……我……”薑歸辛說著,眼淚又止不住地往腮邊淌下。
他想:這下真的成為南決明最討厭的那種粘粘糊糊、情緒失控的人類了。
但他知道,自己必須把話說完,無論如何。
薑歸辛深吸了一口氣,但那口氣卻帶著苦澀和抽噎:“其實我真的很感謝南總,您對我的栽培和照顧是……是很……”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難以流暢地說出話來,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將他的喉嚨緊緊捆綁,讓他的言辭艱難,“我知道我這樣說聽起來可能不真誠,但實際上……”
薑歸辛從來不知道原來自己是這麼樣的笨嘴拙舌,詞不達意,實在是太可笑了。
他努力地吸了一口氣,想把自己的話往外展開,卻突然被南決明打斷了。
他低著頭,不敢看南決明的表情。
他隻聽到南決明的聲音響起:“不用說了,小薑。”
薑歸辛怔然。
南決明的聲音繼續響起:“我很抱歉。”
薑歸辛惶然抬眼,卻因淚眼模糊看不清南決明的表情。
但南決明的聲音在這寂靜的大房子裡十分真切:“你的意思我明白了。”
說著,南決明站了起來:“不要哭了,我現在就離開。”
南決明轉身就走,頗為利落。
薑歸辛卻覺難堪,也站起身來:“南總……”
南決明沒有回頭,隻說:“彆擔心,房子還是你的。畫廊那邊亦不會撤資。”
說完,南決明就走了。
——像曾經無數次一樣。
南決明轉身離開,薑歸辛不必相送。
薑歸辛隻需要坐在室內,聽著腳步聲隨著關門聲而消失。
而這一次,薑歸辛知道,是不一樣的。
這令他陷入無窮等待、無限錯覺又無儘心酸的腳步聲,從此再也不會響起了。
第33章 南總難
從薑歸辛的彆墅離開之後,南決明沒有回自己的住處。
他去了他常去的那個會所,經過休息區的時候,他恍惚間想起三年前他的生日。
那是他和薑歸辛在一起時的第一個生日。
在休息區那張沙發上,他遇到了母親王若杏。
那時候,王若杏眨著滿懷希冀的眼睛,對南決明說:“我看你這些年都孤孤單單一個人的,怕你心裡寂寥。現在你身邊有了人了,我也開心。甚至也會幻想,會不會你也開始漸漸理解我當年為了愛情奔赴遠方的衝動呢?”
那一刻,南決明直衝喉嚨的,是嘔吐的衝動。
見過王若杏之後,勇猛無比的南決明一瞬好像又變回稚童,在沒有春風也沒有玫瑰的庭院裡坐著看天空。
在休息間,南決明一頭紮進柔軟的床上。
身體失去了力量,好像被抽去筋骨。
在昏昏沉沉的夢境中,南決明回到了童年的庭院。
夜幕降臨,星星閃爍,他看見自己站在庭院中央,父親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庭院的一角,眼神冷酷而無情,仿佛冰冷的利刃要將一切軟弱和不堪一一剝離。
南決明退後兩步,轉過身,便看到母親的身影則在遠處。
她的臉上沒有表情,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遠方。
南決明走近母親,用顫唞的聲音呼喚著:“母親,母親,我在這裡!”
但母親仿佛聽不見,眼神沒有絲毫的波動,身體沒有一點回應。
她仿佛被固定在那裡,與現實世界隔絕。
南決明伸出雙手,試圖觸摸母親。
他稚嫩的雙手卻徒然穿過了一個虛幻的幻影,竟是沒有觸及到任何實體。
突然,南決明驚醒過來。
他的眼睛一下子睜開,汗水浸透了他的額頭。
南決明坐起來,呼吸漸漸平穩,但他的思緒依然沉重。
他靜靜地坐了一會兒,才突然想起今天要赴薑歸辛的約。
——這一刻,他的確很想見到薑歸辛。
看到時鐘,他知道不妙:他和薑歸辛之間有不成文的約定,如果到了零點不見,那就是約會作廢。
他立即衝出會所,風馳電掣地趕赴彆墅。
向來鎮定的他此刻看起來竟然有幾分焦灼。他握緊方向盤,車速飆升,驅車穿過夜幕,隻期望能夠在時間耗儘之前趕到薑歸辛的身邊。
他踏著零點的鐘聲進了門,一推門便看到薑歸辛。
薑歸辛像精致的洋娃娃一樣坐在彆墅的沙發上等待自己,眼神沒有半點不耐,嘴角帶著完美的微笑。
他很溫和地笑著,完全沒有詢問南決明為什麼遲到。
南決明原本來到嘴邊許多許多的話,便咽回肚子裡。
在看到如此完美的薑歸辛的那一刻,南決明突然也變得規整而優雅起來,沒有多說什麼,便和從前一樣,從容應對薑歸辛演繹的完美情人。
南決明有生日,薑歸辛當然也有生日。
薑歸辛生日那天,南決明和他坐了南瓜車,還為他準備了煙花表演。
在夢幻的落雪樹林裡,二人坐了一路童話的南瓜車。
南決明看到薑歸辛眼中的憧憬與感動,好像要被他感染了,迫不及待地與他融為一體。
然而,待熱情轉冷,南決明在恍惚中又感到那種潛藏心底的恐懼。
他又一次怯懦地逃離。
然而,南決明又忍不住在度假屋不遠處停留,看著手腕上的時鐘,等待著午夜的降臨。
他知道,這特殊的時刻即將到來,他內心沒辦法不在乎。
零點鐘聲響起後,南決明在另一個角度與薑歸辛共賞這場煙花。
南決明目不轉睛地凝視著煙花的綻放,每一朵火花都像是一個絢麗夢境的破滅。◢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煙火的爆破聲隨著璀璨繁華而不斷起伏。
直到最後,一切歸於黑暗與沉寂。
從那天之後,薑歸辛仿佛也看明白南決明對“生日”有忌諱,不但不和南決明慶祝生日,也從不要求南決明陪自己慶生。
以至於各樣的情人節聖誕節等等帶著浪漫意味的,都一概不過。
平日間,薑歸辛拿捏的分寸很好,既讓人覺得心滿意足,又不至於熱情過度,使人由愛故生怖。
南決明和薑歸辛便這樣不鹹不淡地繼續相處著。
薑歸辛就像是窗外一株梅花,淩寒獨自開。
南決明抬眼便能見到他梅花弄影,暗香浮動。
這樣過了三年。
頗為優雅美好自在的三年。
卻在今天,薑歸辛托人寄來了一束玫瑰。
這玫瑰嬌豔欲滴,卻生了荊棘,將美麗而虛偽的平和刺破。
習慣了掌控一切的南決明被這鮮豔玫瑰亂了方寸。
他匆匆讓麥冬把玫瑰放到辦公室前台,放到他暫時看不見的地方去。
南決明坐在寫字樓的最高層,注視著窗外的壯麗景色。
夕陽緩緩西下,將天空染成了一片金黃。
不過一會兒,月亮開始升起,點亮夜空。
在這高處,一個人很容易生出站在世界的巔峰的錯覺,仿佛一切儘在掌握之中。
然而,那束玫瑰的紅依然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他閉上眼睛,玫瑰的紅豔卻反而更赫然了。
仿佛是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斷斷不可能被忽視或被遺忘。
在突如其來的疲憊中沉睡,南決明又陷入那種恍惚的夢境裡。
夢中依舊是玫瑰綻放的庭院,父母坐在椅子上休閒地休憩,臉上是如夢似幻的恩愛和睦。
南決明卻沒有任何依戀,心中已有那個聲音冷靜地告訴他:這不是真的。
他淡漠轉身,視線立即被一朵盛開的玫瑰花所吸引。
這朵玫瑰是如此美麗,花瓣柔軟如綢緞,顏色絢麗如美夢。
南決明頭一次感到心靈上的某種震撼,和極致的誘惑。
他忍不住走向那朵玫瑰,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貪婪地采摘這朵令人陶醉的花朵。
但就在他伸手觸摸花朵時,一陣古怪的感覺突然從指尖傳來。
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的手指被玫瑰花的刺刺傷了。
那枚刺雖然微小,但鋒利異常,深深紮入了他的指尖,留下一滴鮮紅的血珠。南決明猝不及防,愣在那裡,感受到刺痛和鮮血湧出的滋味。
——大概因為是在夢中,南決明雖然被刺傷,但奇怪的是,那疼痛並不尖銳。相反,它有一種淡淡的、夢幻的質感,仿佛是在柔軟的世界中漂浮,痛感被包裹在柔軟的夢境之中。
在這一刻,他聽到母親的聲音,那聲音回蕩在他的頭頂,如同米幻又陰森的回音:“玫瑰,又哪兒會沒有刺的呢?”
與此同時,父親的聲音也響起仿佛來自遙遠的過去,又好像是從夢境深處傳來,模糊而令人不安:“你這樣膽小的孩子,也能摘到玫瑰嗎?”
南決明額頭滲出冷汗,渾身發軟,卻依然緊握著那朵玫瑰,尖刺紮破他的手掌。
在夢的悸動中,南決明仍沉浸在一陣奇異的米幻疼痛裡,迷惑於來自夢境深處的呼喚,但這疼痛卻在某種關鍵的瞬間讓他逐漸清醒——如同潮水湧來,衝擊沙灘,卷走了猶豫和迷茫的足跡,隻留下了堅定的石頭,守在內心深處。
南決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