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文茵與阿綾攙扶起身,頭頂發冠的重量雖不至於和當時大婚的鳳冠那般重,卻也算不上多輕。
謹記著儀態要端莊,奚蕊踏著盈盈蓮步,倒是沒令發髻上的支支珠釵來回晃動。
至她行到府門,見著了等候已久的馬車以及車上之人時,她才驚覺今日還是收拾稍晚了些。
“夫君。”
奚蕊頷首稍有不安,複又乘著下人的手臂借力登上馬車。
心中有些頹喪於自己明明未時便開始梳妝整頓,怎得還是讓他等了自己。
可在抬眼的瞬間卻驚得忘了邁出下一步。
她甚少見祁朔穿正式官服,多是一襲玄袍於身,今日卻見他著了緋色盤領寬袖長袍,補子上紋繡著麒麟圖騰,玉冠高束,腰束革帶佩綬,眉飛入鬢,深邃雙瞳燦若繁星。
奚蕊瞧著,不由得呆了許久,直至身後阿綾出聲提醒。
“夫人?”
聞聲她迅速斂眸,而後尋著距他身側不遠處落了座,沒再看他。
馬車搖晃著前行,她牢記著上次攪動手帕被祁朔發現的窘迫。
這次奚蕊倒是學了聰明,她將雙手完全攏於袖中,就算那指節如何緊纏,身旁之人也是見不到的。
微風稍稍帶起窗簾,奚蕊悄然側眸,隻見眼前掠過沿邊路景,她又朝前看,便是那新月劃過重重角樓的巍峨皇宮。
紅磚綠瓦的高牆下傾灑一片朦朧之色,車馬停穩,她緊了緊手指,提著衣擺便想下車。
層層誥命冊服帶著她步伐沉沉,她極力維持著身子平穩,忽有一人在身後掌住了她的腰。
失墜感頃刻無蹤,奚蕊驀然回望,便對上男子輕瞥的眼眸。
祁朔睨她少頃,眼前的小姑娘分明是小小的身板,卻著了身同她年紀完全不符的枷鎖。
透過此時,他想到了那日大婚之夜,她也是這般著裝盛麗,美且瀲灩。
奚蕊抿了抿唇,依了他的執掌,落地之時又被握住了手心。
“不急。”
淡淡的兩個字自他薄唇中吐出,分明沒有帶上什麼情緒,卻讓奚蕊恍惚感受到了一些暗沉的溫柔。
她怔了怔,複而回握,因著頭頂發冠的沉重,便隻是抬了眼看他,隨即輕緩點頭,淺淺勾唇。
......
無論是依照官階還是爵位,輔國公席位皆在大殿最前方。
奚蕊等人落座時,其他官員也入場了大半。
“皇上駕到——”
“太皇太後駕到——”
外頭傳來太監總管的傳喚聲,她隨著眾人起身行禮。
“臣/臣婦參見陛下,參見太皇太後。”
浩浩湯湯的烏泱人群行至高台上方,太皇太後身側則是皇帝裴雲昭,再往下首則是按位階排列的後宮嬪妃。
“免禮。”
“謝陛下,謝太皇太後。”
隨著禮畢起身,奚蕊悄悄抬眸,隻見到男子泰然自若的神情,又想起方才的那無聲交握的手掌。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行著,她心底的緊張逐漸褪卻。
太皇太後雖麵色無波且莊肅沉寂,但經過先前一段時間的接觸和林知眠的解釋,奚蕊明白了她是一位外冷內熱的老太太。
若非如此,也不會那般熱衷辦些宴席茶座的,引得年輕女子同她說說話。
太皇太後對於這場事事條條皆符她心意的宴會心中甚悅,寒暄幾句後便笑著對裴雲昭道:“知眠還是這般嫻淑體貼,皇帝覺得呢?”
裴雲昭頷首:“貴妃做事朕向來放心,皇祖母喜歡便好。”
林知眠卻未邀這功:“太皇太後與陛下有所不知,今日宴席中陳設種種,大多都是由國公夫人親自挑選,臣妾不過是借了夫人的光罷了。”
說罷,她目光朝這邊望來,在看著那方宛若天造地設的一對佳人時,嘴角噙了抹淺淺的笑意。
太皇太後略有詫異,順著她的視線一道看來:“竟是如此?”
自己被突然提到,奚蕊起身又福了福身,垂首道:“回太皇太後,臣婦不過是幫襯貴妃娘娘核對了些名錄便罷,至於其他種種,皆是全倚仗了貴妃娘娘提點。”
太皇太後笑著擺擺手,示意她不必多禮,裴雲昭接過話:“如此年紀便辦事妥帖,不愧是大理寺卿之女,委實賢淑。”
方才提到奚蕊時同樣緊張的還有坐在稍後的奚廣平,他連忙起身躬身:“臣不敢邀功,國公夫人這般成長,多虧陛下與公爺看重,又得太皇太後同貴妃提攜......”
奚蕊坐在位上,聽著這些謙遜退讓之詞,隻盼望著趕緊換個話題。
可她卻不知,如此年紀輕輕的一品誥命,又曾有那輿論謠言在身,今日首次光明正大的出席宮宴,再加上那絕世容顏,本就是萬眾矚目。
“今日太皇太後六十大壽,臣特地派人去東海之地尋了這可夜明珠,願太皇太後鬆齡長歲月,皤桃捧日三千歲!*”
忽有安陽侯提及壽禮,終於不再談論自己,奚蕊鬆了一口氣,跟著那送禮動靜瞧去。
隻見一成年男子拳頭大小的%e4%b9%b3白夜明珠被呈了上來,其中還流轉著似金似銀的流光,就此一眼便知並非凡品。
滿殿嘩然喧鬨,紛紛議論著此珠罕見。
安陽侯還在繼續說著什麼,奚蕊倒也沒在意,不過是多看了兩眼那夜明珠,暗自感歎了番確實精致,視線越過安陽侯,便見著了坐在身後的江予沐。
奚蕊眸中微亮,挺直了身子恰巧見她也抬了頭,二人的目光隔著半個大殿在半空中交織一瞬,然後相視一笑。
剛想移開視線,卻瞥見她身側男子。
安陽侯世子,蕭淩。
想起先前想要打聽過此人,奚蕊默了默,複又將眸轉向他打量半響。
男子白衣儒雅,金冠束發,含情桃花眼尾微微上挑。
同祁朔的冷冽淡然相反,這人分明是芝蘭玉樹的容顏,可不知是錯覺還是如何,奚蕊總覺得他身上隱隱含著一股淡淡的陰戾。
似是感受到她的視線,蕭淩驟然抬眸,直直射來的視線宛若刀刃,奚蕊驀地一驚,立馬轉過了頭。
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加快跳動的%e8%83%b8腔,心有餘悸。
祁朔察覺了她的動作,瞳仁微動,隨即對上了那方蕭淩似笑非笑的眸。
蕭淩撚起案前酒杯,微勾著唇對他舉了舉,也不管他如何反應,而後一飲而儘。
奚蕊深呼吸幾口,總覺方才那眼神駭人得緊,剛好遇上宮人呈上又一波糕點,正是她前幾日在府中做過的酥山。
手指執起桌案湯匙,輕舀了一點含入口中,甜而不膩且帶著%e4%b9%b3香的味道蔓延在唇舌之間,眉梢微揚,嘗到甜食的愉悅將剛剛那一眼驚悸逐漸平複下去。
“夫君。”她借著食用糕點之際以袖掩麵,壓低聲音朝身旁叫了一聲。
“妾身見那安陽侯世子果真是個溫潤君子模樣。”
祁朔淡瞥她一眼,未語。
奚蕊抿抿唇,腦中思索著如何才能從他口中套些話。
“......他待女子該是十分憐香惜玉吧?”
“不熟。”
“......”
這次倒是答得十分迅速。
見問不出什麼,又看他莫名緊繃的唇角,奚蕊有些迷惑不解,手臂舉得也有些酸了,乾脆放下,恢複那端正姿態。
忽地大殿之中傳來陣陣絲竹之音,緊接著便是一群衣著仙氣的女子踏著微步從殿外舞入。
柱梁上霎時撒下條條綢緞,那群女子身輕如燕,細腕纏繞,如翻飛蝴蝶翩翩起舞。
舞畢,殿內驟然安靜,隨即響起陣陣掌聲。
奚蕊收回視線,斂下的眸中劃過喜色,唇角彎起滿意的微笑。?思?兔?網?
不愧是她不日前親自去教坊司選的一支舞,實在是綽約多姿,鸞回鳳翥。
“此舞美則美矣,可臣卻總覺缺了什麼神韻。”
不知何人突然出聲,奚蕊正欲執起茶盞的手指微頓,柳眉不可抑製般蹙起,繼而又聽到那人繼續言。
“許是上元燈宴見了國公夫人一舞傾城,這些凡物便入不了眼了哈哈哈......”
“......”
彆扯上她,好好過壽宴不行嗎?
奚蕊太陽%e7%a9%b4猛跳幾下,不待想出什麼好法子轉移話題,就又有幾位官員上趕著附和起來。
“不知有生之年還能否有機會再見夫人——”那官員正說得起勁,忽地一道淩厲視線穿過大殿直逼他身,他倏地對上那鷹隼般的厲眸,喏動半響嘴唇,額角後背皆覆了層冷汗。
身邊剛剛還在起哄的同僚先是疑惑他的反應,待察覺後無一不覺駭然。
倒是差點忘了這輔國公祁朔可不僅僅隻是世爵貴族,他們竟然還敢這般公然調侃他的夫人……
寒氣驀地覆上心頭,諸人一時凝固難語。
好在有一人還算機靈,壓下心底恐懼,連忙補救嗬斥道:“國公夫人如今可是一品誥命,你怕是昏了頭還想見夫人舞姿?!”
那開頭的官員被猛地罵醒,當下連連點頭,又執起衣袖擦了擦冷汗:“是是是,是微臣失言,失言......”
祁朔彎起詭譎弧度的唇角輕扯,隨後不動聲色斂下眼簾,那方諸人才覺威壓稍減。
奚蕊愣愣地看著這局麵不過在轉瞬間顛覆,危機驟離,可身邊男子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說。
原本歡快輕鬆的氛圍因這一插曲而凝固,裴雲昭有些無奈地擰了擰眉心。
季北庭環視四周,又垂眸輕笑出口:“諸位大人莫要惶恐,祁公爺也並非什麼小氣之人。”
眾人:“.…..”
“那日夫人一舞臣也覺得頗為驚豔,若臣沒記錯,當晚安陽世子妃的琴技也是悅耳動聽,扣人心弦。”
這便是在給台階了。
太皇太後見狀遠遠打量了一番坐在後方的江予沐,問道:“聽聞蕊蕊同安陽世子妃還是閨中密友,可有此事?”
奚蕊頷首,也跟著看了眼江予沐道:“回太皇太後,臣婦與安陽世子妃確實自幼相識。”
太皇太後點點頭,笑了笑:“少年人的閨中之情委實難得,哀家見這兩個孩子都生得這般韶顏稚齒,便賜予兩隻玉如意,討個好彩頭,皇帝覺得如何?”
裴雲昭彎唇:“自然是極好。”
一番動靜就這樣平息,奚蕊同江予沐一起謝了賞,這一頁才算揭了過去。
......
“那丞相之子似乎很是記得你。”修長指尖輕撚酒杯,蕭淩上挑的桃花眼底意味不明。
江予沐睫毛微顫,眼眸接連閃爍了幾下:“妾身蒲柳之姿,不過是巧合罷了。”
“哦?”他眉尾稍揚,拖長的尾音慵懶至極,忽而眯眼,“可我卻覺得我們予沐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似乎很討人喜歡?”
江予沐扯了扯唇角:“世子多慮。”
蕭淩見她這般惶惶的模樣也沒再多言,隻是哼笑了一聲,複而移開目光。
感受到視線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