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路東沒帶傘，又不想被澆，於是衝刺跑，不小心打滑了。

“那跤摔得特彆狠，她在樓上全看見了。”趙路東冷冷道，“你說這女的是不是忘恩負義？”

要說這男人之間一旦碎嘴起來，話也是說不完的多。趙路東拉著阿津零零碎碎念叨了快一個小時，東掰一點，西扯一點，堆了滿地煙頭。

剛開始阿津還聽，後來就嗯嗯啊啊糊弄過去了。

其實這是個奇怪的溝通模式，阿津一邊摳著自己的腿毛，一邊想，有點像他媽和他姑見麵的時候，兩邊一頓唾沫橫飛，能從中午一直嘮到半夜。他旁聽過一次，簡直雞同鴨講，雙方誰也沒打算聽對方的意見，誰也沒想改變自己的想法，就純純的倒豆子，倒完了，亂麻一樣的生活和情感好像就梳理通了，拍拍屁股，一切照舊。

不過……他竟然能在趙路東身上看到他媽和他姑的身影，這個發現讓阿津自心底打了個冷顫。

他斜眼看趙路東，後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坐在馬路邊，長長的腿兩邊一岔，一手卡著煙，一手指著麵前的虛空。他麵目嚴肅，每說一句話，骨節分明的指頭就朝前點一下，也不知道那站著誰。

之前趙路東說自己上年紀了，阿津還樂，今晚算是徹底領教了。

第二十一章 (21)

又坐了一會，阿津起身，拍拍褲腿。

“這事交給我了，哥你放心吧。”

趙路東嗯了一聲。

阿津：“對了，要告訴小綾嗎？”

“彆！”趙路東立馬回絕。

阿津：“你幫她也不告訴她啊？雷鋒做好事？”

趙路東：“用不著，這次就當給她一個教訓。成天咋咋呼呼，辦事一點譜都沒有，天天淨是事……”

“行啦，彆抱怨啦。”阿津拍拍他的肩膀。

兩人結伴走回店裡，一推門，正好碰到慷慨激昂的“天天淨是事”。

“放心，材料我已經整理好了，明天就下手！”隻見“淨是事”高舉蛋糕叉，上麵插著一顆草莓，就像新中國澎湃的火種。“不可能所有人都像那小兔崽子一樣爛在根上，肯定還有被誘騙的，這種團夥絕不能姑息！”

萱子作為圍觀群眾，一臉癡呆地坐在胡綾身前，以仰視革命先輩的視角望著胡綾。

胡綾拉住萱子的手，用力捏著。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我幫你出氣。”她餘光掃到進店的趙路東和阿津，嘴角一勾，不鹹不淡地說：“咱們不靠彆人，自己的氣自己出。”

趙路東咬牙，回頭看阿津——你看她！你他媽看看她！

阿津咧嘴樂，兩手輕輕下壓——息怒，息怒！

趙路東和胡綾互瞪一眼，誰也不理誰，原地解散了。

當晚胡綾早早回家，跟孫若巧問了以前一個關係很好的老鄰居。

“……你張奶奶？”

“老人家還健在嗎？”

“怎麼說話呢你！”孫若巧拍她腦袋。“人家硬朗著呢！我過節剛聯係過。”

“太好了！她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嗎？”

“對，你要乾嘛？”

“我明天去拜訪一下。”

第二天，胡綾六點就起了。

孫若巧和胡謙正在吃早飯，難得見她起這麼早，剛一看她的造型，孫若巧驚訝道：“你怎麼穿成這樣？”

胡綾今天穿了一身正裝，也沒化妝，頭發挽起來，抱著一大疊材料，看著像個精英女律師。

“還行不？”

胡謙誇獎：“那還用說，有樣！”

孫若巧問：“你穿成這樣去見張奶奶？不至於吧，都老鄰居了。”

胡綾：“正事正事！”說完也不多解釋，拿了塊饅頭塞嘴裡就匆忙出門了。

胡綾打了個車，來到自己搬家前的小區——也正是她跟趙路東從小居住的地方。

下了車，進了院子，著眼之處漸漸跟記憶重疊。這大院子裡麵還有個荒廢的小院，裡麵雜草重生，從前上著鎖，院裡的男生特彆喜歡撬，換過好幾次。她記得裡麵有一輛廢棄的藍卡車……胡綾跑過去驗證了一下，欄杆還是上著鎖，不過卡車已經不見了。

她在柵欄前回憶了一會青春，忽然想起什麼，回頭看去，院子靠近居民樓的地方有一棵長了很多年的桃樹，至今仍然生長在原地，枝繁葉茂。這棵桃樹跟現在大街上種植的那種觀賞桃樹不一樣，結的果子特彆好吃。想想還有點懷念……胡綾在樹下回憶了一會青春時代，然後想起正事，顛顛跑上樓。

整理一下衣服，敲門。

不多時，一個麵容和善的老奶奶來開了門。

“哎呦，綾兒，太久沒見了啊！”

胡綾滿臉笑容，拉著張奶奶的手進屋了。

老房子不大，到處都是書籍，胡綾一踏入就聞到熟悉的紙張和舊木頭的味道，牆上掛的全是榮譽獎狀。

這位九十老齡的張奶奶是位老黨員，同時也是教育界的老前輩，曾任全國中學語文教學研究會高級研究員，獲得過“全國三八紅旗手”，“改革先鋒”等等先進稱號，一輩子致力於教書育人，推動全國基礎教育發展。

所以也不怪胡綾穿得這麼正式。

她先與張奶奶家長裡短寒暄了一會，然後開始說正事。她拿出十二萬分的恭敬與嚴謹，將自己所見所聞講給張奶奶聽。九成九是真話，就是稍微加工了一下起因……她給自己安排了一個跟媒體合作的“社會調查”的名頭，說在研究目前正在全國推行的五廉五風清廉學校建設活動。

然後“無意間”發現了此事，因為裡麵牽扯了不少中小學生，她覺得性質過於惡劣，所以想好好整治一下。

“就是我們當地的組織，我本來想找網警，但是感覺受理效率和處罰力度不太夠。”胡綾猶豫著說，“我就想著，能不能往教育局那試試，您是老前輩，說話比較有分量，所以……”

張奶奶說：“你把材料給我看看。”

胡綾連忙遞交過去，這是她總結整理的多達二十幾頁的A4紙，有圖有文，有理有據。

張奶奶戴上老花鏡，一臉嚴肅地看材料，她看得非常認真仔細，這氛圍讓胡綾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大概過了半個多小時，張奶奶放下材料，說了八個字。

“風俗敗壞，不知廉恥。”

從張奶奶家出來的時候，胡綾手心都是汗。她又趕回WHY X，路上跟姑姑借了微信號，登錄到自己手機裡。

趕到店裡，一頭紮進萱子的直播間調試聲卡變聲器。

她為求逼真，精心調整參數，弄了好幾個小時。

中午，趙路東起床了，下樓的時候看到直播房間門口圍了不少人……萱子、阿津，甚至白明皓都在看熱鬨。

趙路東撥開眾人擠進去，見到直播間裡胡綾一手拿著麥克風一邊拿著手機，正在控訴著什麼。

趙路東感覺自己腦袋裡像進了一隻蜜蜂，嗡嗡的。

這人怎麼穿得跟個賣保險的似的……

“誰能告訴我現在是什麼節目？”

白明皓手持一瓶維他奶，靠在門上，對他比劃一個“噓”的手勢。

閉嘴，好好看，好好學。

趙路東轉向胡綾。

她開著變聲器，不知道怎麼調的參數，聲音特彆像中年婦女，配合著呼吸和語氣，演得無比逼真。

她好像在發微信，衝著電話厲聲控訴——

“家長們……我們一定得管這件事！”

“英才小學離我們學校隻有三條街！”

“保不齊哪天臟手就伸過來了！”

胡綾入戲頗深，情緒到位，儼然一個學生家長的模樣。

胡綾的表弟今年也念小學，學校離英才小學並不算太遠，所以胡綾準備雙管齊下，一方麵找張奶奶，一方麵用她姑的微信在小學生家長群裡團結群眾。

趙路東餘光瞥到阿津，阿津伸出大拇指，無聲地說：“牛逼。”

趙路東：“……”

胡綾跟一堆憤慨的家長討論了四十多分鐘才放下手機。

她照照鏡子，檢查了下妝容，覺得沒什麼問題了，起身走過來。 本 作 品 由 思 兔 網 提 供 線 上 閱 讀

阿津問：“牛啊姐姐，怎麼做到的，聲音怎麼那麼像。”

胡綾四字回答：“專業給力。”

眾人你一句我一句問了一會，見沒什麼熱鬨了，漸漸散去。隻剩一個神色複雜的趙路東，站門口看著她。

胡綾氣沒消，撇過眼不理他。

趙路東：“你什麼態度？”

胡綾：“什麼什麼態度？”

趙路東吊著死魚眼看著她。

胡綾抿著嘴，半晌，才不情不願地打了招呼。

“老板早……咳、咳咳！”經過多日的磋磨，加上說了一早上的話，胡綾嗓子已經有些啞了。

她皺著眉捏喉嚨，撥開趙路東，去前台喝水，一口氣灌了一瓶雀巢。

趙路東忍不住問了一句：“你至於嗎？”

胡綾：“至於，我本來就記仇，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

趙路東：“確實。”

胡綾的臉仍然會為想起之前的事而漲紅。

“為了進這個破群我已經花了兩千塊錢了，兩千！必須要有結果。而且憑什麼我要白挨打啊，我是不能拿那小崽子怎麼樣，但我端了這夥人，讓他沒的看鬨心一下也好。還有萱子的事，一並算賬！”

趙路東：“你終於承認自己被打了。”

胡綾說漏了嘴，趕緊閉成一道縫，又擰開一瓶咖啡。

再次一口氣喝完，胡綾往外走。可趙路東就站在前台口，完全沒有避讓，胡綾儘可能側著身，但還是不可避免地摩攃到他的身體。

胡綾一直板著的臉，因為這輕微的摩攃有點繃不住了。

他側目看了她一眼，這個角度的冷臉，惹人生氣的同時又有那麼點上鏡，胡綾頓時偏開眼。

真煩呐這人。

胡綾心想，好像永遠跟她較勁一樣，弄不到一條道上。

“你能不能讓開？”胡綾說。

趙路東依然那麼站著，胡綾伸手去推他，手掌貼上的瞬間，那綿軟的觸?感讓她認出了這件衣服，心中一頓。再往前一點，碰到了他的軀體，可比她的指尖熱多了。

這種沉默的，靜態的溫熱，像是煲湯的文火，不至於一瞬間燒冒泡，但是滾動著胡綾的心，越來越燥。

她忍不了了，指頭用力一掐，趙路東吸了口涼氣，終於後退半步。

“你……”

胡綾推開人就跑了。

趙路東看她慌忙逃命的身影，看了半天，最後歎了口氣，將她喝完的咖啡瓶扔進垃圾桶。

胡綾的舉報起作用了。

相當之快。

為此萱子大為驚訝，因為之前也有人跟網警舉報過小咪她們，隻不過當時是出於競爭目的，隔了好久才受理，最後結果也隻是掛牌警告，範江遠換了個域名接著弄。

胡綾說：“網警太忙，要管的事太多了，這種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