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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嘉佑帝身旁坐下,“皇上想同臣妾說甚?”

嘉佑帝道:“那孩子沒事,太子將她送去大同了。”

戚皇後霍地抬起眼,急聲道:“她……沒事?那具屍身不是她?”

“嗯,那是貴忠安排的女屍。”

戚皇後定定望著嘉佑帝,半晌,她紅著眼眶道:“蕭衍,你何苦如此騙我?”

這半個月,她是當真以為那孩子死了!

嘉佑帝不語。

他望著戚皇後,忽地握住她冰涼的手,道:“皇後可還記得太原府的謝家?”

戚皇後怎會不記得?

謝家乃太原府一普通的軍戶,靠著寡母甄氏一人,將五個兒子拉扯大。

當年嘉佑帝在太原府被逼起事,謝家五名成年男丁全都戰死,隻留下那常年做針線活,幾乎將雙目熬瞎的寡母以及長子留下的幼子。

甄氏一年內接連喪去四子,最後一名幼子年不過十六,為了給嘉佑帝擋一支毒箭,也在來年春死了,甚至還未娶妻。

那一日,便是蕭衍親自給甄氏送去她幼子的死訊的。

“老人家雙目本就有舊疾,短短兩年接連喪失了五子,眼睛也哭瞎了。那一日,她並不知那名給她送訊的小兵便是朕。”嘉佑帝麵上浮出幾縷回憶之色,“朕問她恨不恨。”

恨這蒼天不公,恨這世間不平,恨他這王爺無能。

老夫人緊緊抱著幼子那件帶血的戰袍,顫著聲道:“恨呐!老婦怎不恨!老婦恨我大胤終年不得太平!”

她的父兄戰死了,丈夫戰死了,如今辛苦拉扯大的五個孩子也戰死了!一年又一年,戰場上的硝煙始終不曾停歇過!

“老人家不恨七皇子嗎?若非追隨了他,謝家五子不用戰死,您這幼子也不必為了救他而死。”

七皇子無母族支撐,也不得皇帝看重,是以兵力最弱。

每一場勝仗皆是無數個悍不知死的兵丁用鮮血鋪路換來的。

蕭衍看著一個又一個為他死去的人,時常想:值得嗎?為了他這個病弱無能的人,值得嗎?

“老人家聽罷朕的問話,竟憤怒地摔了碗盞,連茶都不遞給朕吃了。”嘉佑帝唇角壓出了一縷笑,“她說她的兒子們都願意為朕死,是因為他們篤信,朕將會是明君。”

戚甄望著嘉佑帝。

難怪那一日,他從謝家歸來後,一個人在屋子裡呆了許久。

太原府的百姓們愛戴他。

那些願意為七皇子蕭衍去死的人,有的是為了博一個前程,但更多的,是同謝家的幾兄弟一眼,為了他這個人。

便是她戚甄,不也是為了他蕭衍,連家族都舍棄了嗎?

“那一夜,朕對自己道,試試吧蕭衍,試著,去做一個他們口中的‘明君’。”

嘉佑帝漸漸散去麵上的笑意,望著戚皇後認真道:“我下決心與刑家結盟,納刑家女為妃時,便已知曉,我與你戚甄再當不成太原府的七皇子與七皇子妃。”

他需要勢力。

需要借刑家之力,拉攏文臣力量,借此牽製野心勃勃的戚家。

隻納了旁的女子,他會漸漸失去她,會與她一日日離心。

這些,他都有所預見,但即便如此,他依舊是選擇了與刑家結盟。

當年大胤的妖道之亂,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像甄氏那樣白發人送黑發人卻依舊不怨他不恨他的人。

他不能辜負這些人。

戚甄輕輕垂下了眼,笑道:“皇上一直是個明君,這些年唯一的汙點,大抵便是放過了戚家,放過了臣妾。”

以他蕭衍的能力,怎會不知曉戚家與旁的武將勾結了,又怎會不知蕭譽背著他做了甚?隻不過是念在他與她的一份舊情,念在她殺了啟元太子的功勞,這才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老尚書以死做局,逼著他出手鏟除戚家。

就像當年謝家幼子之死叫他選擇了與刑家結盟,拋卻身後名與範氏一族百年清譽的恩師也叫他下定了決心鏟除戚家。

殺伐果決的嘉佑帝,唯一的優柔寡斷便是她戚甄。

戚甄知曉他今日為何要說這些話,為何要提起從前。

他是在同她解釋,為何他一定要讓那孩子消失。

他想要蕭硯做個明君,一個毫無汙點的明君。

他也在擔心,蕭硯會同他生父一般,為了一個女子就徹底瘋魔,枉顧人倫、枉顧江山社稷。

隻那孩子何其無辜?

本就是他們的錯,才叫她從一出生便成了蕭馥複仇的棋子。

就因著她是戚甄與蕭衍的孩子,就連活的機會都不能有嗎?

這對她何其不公?

“我帶她走。”戚皇後道:“皇上放心,我不會讓她回來上京,我陪著她在大同。太子……想來也會同意的。”

蕭硯若真喜歡她,此時便該放下對她的執著。

除非他連皇位連命都不要了!

嘉佑帝未置可否,隻將貴忠送來的密函遞了過去,道:“這是太子叫貴忠送來的信。”

戚皇後心中起疑,接過信,一目十行地看完,旋即不可置信地抬起眼。

“這是何意?他不是蕭硯?”

嘉佑帝“唔”了聲:“你說他如何敢寫下這信?又如何敢大放厥詞,道他隻要為帝十年,便能保大胤四十年安穩?”

當真是輕狂!

他可知要治理好一個國家、權衡好朝堂上上下下的勢力,究竟有多難?

可偏偏,嘉佑帝竟然不覺生氣,甚至想要知道他何來這樣的底氣,敢許下這樣的諾言!

“他這信中所言是真的?”戚皇後呼吸漸漸急切,細致將手裡的信函捏出了一絲褶皺,“他當真不是蕭硯?”

“朕已經派人去浮玉山尋蕭硯的屍骨,按照他信中所說,蕭硯當年得了時疫不愈,被葬在了浮玉山的一處山穀裡。倪護衛死後,也埋在了那處。蕭硯幼時曾在東宮斷過腿骨,隻要讓孫院使瞧瞧那屍骨,便知那具屍首究竟是不是蕭硯。如此,也能知曉太子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這事兒戚甄是知曉的。

那時小蕭硯還不足兩歲,腿骨斷裂後,啟元太子一連斬殺了十來名宮人,孫院使耗費了好些時日,方方治好了蕭硯的骨裂,沒叫蕭硯成了瘸子。

“若他當真不是蕭硯,那他與那孩子便不是同族兄妹……”戚皇後喃喃著道,忽地眼睛一亮,反手握住嘉佑帝的手,目露哀求,“蕭衍,日後他們的孩子,也是蕭家的子孫!”

嘉佑帝望著戚皇後那雙哀切的眼,喉結緩緩下沉,並未應話。

時光飛逝如水,一轉眼便又過去十多日。

時值桃月,春雨滌塵,東宮的梅花漸漸敗了,桃花卻漸有荼蘼之豔色。

到得月中,小桃林裡的桃花已然開得如雲如霧了。

蘭萱今日又去折桃花,回來時忍不住同竹君說:“若是姑娘在這就好了,今兒這桃花枝她定然喜歡。”

竹君笑她:“姑娘才走多久,你就念叨個沒完了。”

二人說了好一會話,忽然東宮的長史火急火燎地進來紫宸殿,道:“快把殿下的寢殿收拾好,殿下回來了!沈姑娘也回來了!”

東宮裡的仆從們好一陣忙活,正嚴陣以待呢,不想顧長晉與容舒壓根兒就沒能回去東宮。

二人乘坐的馬車甫一進城門,就被皇城軍給攔下了。

顧長晉早就有所預料,他看著容舒,笑道:“我們一起進宮。”

容舒回他一笑,頷首道:“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

春日遲遲, 清風穆穆。

晌午的日頭炙在人身上,炎炎熠熠。

容舒與顧長晉十指緊握,緩步行在漫長的宮道裡。

這座世人眼中的莊嚴肅穆的巍峨皇城, 她曾以為她一輩子都不會踏足的。如今, 她卻心甘情願地來了。

宮人們稽首立在宮道兩側, 汪德海一見到二人的身影,立即上前恭恭敬敬地拜了個禮。

“殿下,沈姑娘, 皇上在乾清宮等候多時了。”

他們這一行人從大同離開之時,便已經有人往宮裡送消息了。▃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何時在驛站下榻,何時到順天,又何時會抵達城門, 嘉佑帝早就知曉。

汪德海領著人過來時, 他正在看顧長晉送回來的賜婚聖旨以及那張小像。

見嘉佑帝遲遲不發話,汪德海小心翼翼道:“皇爺?”

嘉佑帝放下手裡的小像,溫聲道:“讓他們進來罷,皇後若是來了, 你讓她到偏殿去, 告訴她,在那等著便好。”

汪德海忙答應下來, 弓腰出去。

厚重的木門緩緩合攏,很快又“吱嘎”一聲被人從外推開,兩道人影聯袂而來。

嘉佑帝定定望著他們, 恍惚間, 好似看到了許多年前, 他與戚甄離開山洞之時, 十指緊扣的場景。

他到如今都記得那會作為七皇子的蕭衍是以何種心情牽住戚大姑娘的手的。

那時的他們兩個心緊緊靠著, 好似隻要他們一起,下一瞬即刻死去也無甚所謂了。

無畏無懼。

死生與共。

嘉佑帝的目光從二人緊扣的手緩緩上移到右邊那位身著霜白襖裙的姑娘。

正如戚甄說的,這孩子生得像他,也像她。

隻她比小像裡的她要清減些。

貴忠說她在那場雪崩裡受了傷,在一座道觀裡將養了數日傷才好。之後舟車勞頓趕往大同,又趕來上京。想也知道這一路定然是乏累的,隻她神態絲毫不見疲意,反帶著一種溫婉的蓬勃的生氣。

嘉佑帝抱過蕭熠,抱過蕭譽,甚至連懷安出生時,他也抱過。

唯獨眼前這個孩子,他與戚甄的孩子,他唯一的女兒,他不曾抱過,不曾見過,也不曾說過一句話。

思忖間,容舒已然規規矩矩地行了一禮,道:“民女沈舒,叩見皇上。”

嘉佑帝緩緩垂眼。

“起來罷。”

他望著她始終低著的眼睫,道:“你說你叫沈舒?”

“是,民女舍了父姓,隨母親入了沈家族譜,是以,民女如今姓沈。”

嘉佑帝默然。

恍然想起當她還是承安侯的嫡長女時,因著出生不祥,不得祖母與父親待見,自小便被送離了上京。

便是後來回了上京,在侯府的日子也稱不上好過。

嘉佑帝自小就知道不得長輩喜歡是何種滋味。

隻他好歹是個男子,也是個皇子,父皇再是忽視他,他的日子也會比她好過。

“你今日來,想同朕說甚?”

嘉佑帝的聲音很溫和,麵色亦是和煦。

他很清楚,太子會帶她來,定是她想要來的。而她來,定然是有事相求。

果然,他話音剛落,龍案下的姑娘便恭謹道:“民女,想同皇上討回一命。”

討回一命?

嘉佑帝怔了下,下意識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顧長晉。

身著玄色常服的男子並未察覺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