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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

正殿與偏殿之間的那道角門往常都是宮婢們進出的,貴人們鮮少會去那裡,多是從正頭的月洞門進。

聞姑娘很快就會被皇後娘娘認做義女,是個貴女了,去角門那處多少有些不妥。

但許鸝兒沒半點兒踟躕,十分乖覺地推著將木輪椅推到角門去。

今兒宮裡要開宴,坤寧宮不少宮人都領了差事,這會正殿廊下除了兩名大宮女並兩名內侍,便見不著旁的人了。

聞溪一瞬不錯地盯著正殿的木門,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吱呀”一聲,一道頎長的人影邁過門檻,從裡頭行出。

日光穿過層雲在他頭頂兜頭澆下,那人依舊是她回憶裡的模樣,眸若寒潭,眉骨高隆,微抿的薄唇線條淩厲,帶著點生人勿進的疏離。

可若再細看,眼前的他又仿佛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一身莊嚴貴氣的紫色冕服的緣故,聞溪總覺得如今的顧長晉身上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嚴氣勢。

她所在的角門隔得遠,聞溪原以為顧長晉不會覺察到這頭的動靜。

可那男人行了幾步便頓住了腳,往這頭看過來。

聞溪心中一緊,緊接著又重重一跳,她張了張唇,與男人對視的目光甚至帶了點兒期盼。

顧長晉卻麵無波瀾地收回目光,轉身闊步離開。

聞溪嘴唇翕動了下。

她自小就習慣了他的冷淡,隻習慣歸習慣,見他像看個陌生人一般地看她,心裡到底有些酸澀。

他知不知曉她為了他,付出了多少?

為了點出肩頭那顆以假亂真的朱砂痣,她忍著疼讓安嬤嬤在肩上紮了上百針,那會她不過才六七歲的光景。

為了冒充戚皇後的女兒,九歲那年便開始服下毒藥,就為了能堂堂正正地在宮裡留下,好助他一臂之力,除掉嘉佑帝與戚皇後。

聞溪輕吸了一口沁涼的空氣,眼皮一闔一抬便又恢複了先前那柔弱無害的模樣。

“你說你被人行刺那晚,殿下將你送去了鬆思院。”聞溪緩緩扭過頭,望著許鸝兒柔聲道:“那你見到了那時住在鬆思院的容家大姑娘嗎?”

許鸝兒的手不自覺一緊,“自是見到了,那日便是容姑娘給鸝兒安排了住處,第二日也是容姑娘送鸝兒上馬車的。”

聞溪“哦”了聲:“殿下與她……恩愛嗎?”

“鸝兒與容姑娘隻有兩麵之緣,對殿下與容姑娘的事實在是知道得不多。隻不過,”許鸝兒望了眼四周,遲疑道:“聽府上的人,那時殿下一直宿在書房。”

說完這話,她便不肯再往下說了。

聞溪也沒再追問,她隻要這麼一句話就夠了。

安嬤嬤寄給她的信亦是這般說的,長晉哥一直與她分房而睡,二人甚至不曾圓過房。

若真喜歡一個人,怎可能會那樣冷著她?

長晉哥之所以會求娶她,定是有他的圖謀,她想。

顧長晉離開坤寧宮便抽空回了趟東宮。

容舒知曉今兒宮裡有宴席,以為要一整日都見不著他了。

前兩日他領著好些人在紫宸殿敲桃符,掛燈籠,將一整個紫宸殿弄得張燈結彩、披紅掛綠的。

那會他便同她說了,今歲不能陪她一起守歲。

時人講究過除夕要守歲,守了歲便能歲歲平安,長命安康。

容舒還想再繼續活個幾十上百年呢,自然也準備守歲,隻她不需要顧長晉陪,紫宸殿裡的人多著呢,多他一個少他一個都不礙事。

於是便道:“我有竹姑姑同蘭萱陪著,殿下便是不來也無妨。”

顧長晉正在敲桃符,聞言便瞧了她一眼,淡淡“嗯”了聲。

竹君同容舒說,顧長晉今兒一整夜都得留在宮裡,明兒一早還得按照欽天監算出來的吉時去祭祖,再見他差不多得明兒入夜了。

不想他才離開了半日便又回來。

“殿下怎麼回來了?”

容舒從裡出來,目光落在他身上後,不由得頓了下。

他今兒離開得早,她還是頭一回見他身著冕服的模樣。他的膚色冷白,身量又高大,這麼一身繡著五爪蟒龍的暗紫色冕服襯得他極尊貴,也極俊美。

尋常人鮮少能駕馭這般色豔的衣裳,但他穿這樣的衣裳竟格外合適,比他從前穿的官服還要令人挪不開眼。

“宮宴一個時辰後方開始,我回來陪你半個時辰。”顧長晉道:“如此,今歲的除夕我們也算是一同過了。”

從東宮回去皇宮,半個時辰不一定夠呢。

這人慣來穩重,方才還在心裡誇獎他穿上冕服格外端肅,不想現下卻這般莽撞。

容舒望了眼難得放晴的天,略忖了下,便溫聲細語道:“殿下最好一刻鐘後就啟程回宮,總不能叫皇上與皇後娘娘等你。”

顧長晉唇角微彎,頷首應道:“我帶了屠蘇酒,吃了酒我就回去。”

除舊歲定是要吃屠蘇酒的,吃下屠蘇酒來年方能沒病沒災。

去歲二人就一同吃了屠蘇酒,隻那一夜容舒是接到了穆霓旌的來信,決定同顧長晉提和離的事,這才提酒去書房尋他。

那一夜容舒吃的即是屠蘇酒,也是賠罪酒。

顧長晉同樣想起了去歲的除夕夜,一抬手上的酒壇,道:“今歲的屠蘇酒該由我來給你賠罪。”

堂堂的東宮太子提著酒要來給一位姑娘賠罪,這是紫宸殿的婢女們能看的麼?

自然是不可以,早在顧長晉提著酒進來時,竹君便領著人麻溜地退下了。

對他嘴裡說的賠罪,容舒委實是有些摸不著腦袋。

“你為何要同我賠罪?”

顧長晉道:“自是還你去歲的賠罪酒。我娶你非你之過,你也不曾令我的姻緣錯就,那杯酒你本就不需要喝。”

說著慢慢斟下一杯酒,望著容舒,緩緩飲下,接著又要再斟一杯酒。

容舒趕忙學他去歲的模樣,伸出手指按住他的杯盞,道:“顧長晉,我去歲隻喝了一杯。”

顧長晉繼續往下斟,冰涼的酒液從容舒的指尖滑落,滴答落在杯盞裡。

“這第二杯酒是因著和離一事,我食了言。容舒,你知道的,我不能與你一彆兩歡。”

顧長晉再次端起杯盞一飲而儘,緊接著又拎起酒壇,再滿上一杯。

“第三杯,是因著我沒護好你,叫你挨了疼,受了委屈。”

男人被酒液浸染過的聲嗓漸漸沙啞,他望著她,目光似水一般徐徐淌過她的眉眼。

三杯酒飲儘,他的目光依舊是清亮的。

容舒輕輕彆開眼。

顧長晉放下杯盞,提起了旁的事,“夜裡宮裡會放焰火,屆時會有人會帶你去演武場看,那裡地方空曠,視野極佳。”

容舒“嗯”了聲,看了看他,道:“一刻鐘到了。”這是在催他走了。

顧長晉彎了下唇角,“有帕子麼?”

容舒一怔,望了眼他方才斟酒時弄濕的手,默默掏出腰間的手帕遞了過去。

顧長晉卻沒用那帕子擦手,隻輕聲道了句“謝”,提腳離開了紫宸殿。

容舒直到他身影再看不見了,方回過神來,他還沒將帕子還她呢。

她愣怔怔地望著桌上空了的酒盞,出了好一會神。

申時六刻,乾清宮敲響了更鼓,家宴開始。

隻見正大光明牌匾下的寶座台上擺滿了一個個精致華貴的碗碟,宴桌上共有冷盤、熱盤、麵點子、湯羹等一百零九道菜。

嘉佑帝坐在主位,左右的位置上坐著皇後與太子,再往下便是刑貴妃、順王、順王妃、兩名無子的妃嬪、懷安世子與聞溪。

嘉佑帝望了眼主動坐在末尾處的蕭懷安,招了招手,道:“在太子身側添張椅子,讓懷安坐在太子旁邊。”

往年的家宴,蕭懷安都是坐在末尾,有時嘉佑帝想給他換個位置,他還不依。│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但這一次他隻看了看顧長晉,沒拒絕,旋即乖乖地跟在汪德海身後,在顧長晉身邊落座。

嘉佑帝又看向坐在角落處的聞溪。

這姑娘麵上敷了淡妝,穿著件煙紫色繡纏枝海棠花開的宮裝,規矩之餘,又帶了點令人心疼的柔弱。

“溪兒坐在皇後身側罷。”嘉佑帝淡聲笑道:“你在大慈恩寺救了皇後,從今日起,你便是皇後的義女,清溪郡主。”

這是戚皇後先前與嘉佑帝商量好的,以聞溪救了她的名義,給她賜下郡主的封號。

嘉佑帝話音一落,聞溪清瘦的麵龐上立即露出點惶恐,杏眼微睜,十分無措地望著戚皇後。

戚皇後目光一軟,道:“還不謝恩,到本宮身邊來?”

聞溪這才起身謝恩,在戚皇後身邊落座時,目光十分隱秘地擦過對麵的顧長晉。

顧長晉始終垂著眼,麵色平淡。

唯有坐在他身側的蕭懷安瞧見了,他的袖擺裡露出一截布帛,上頭繡著個“昭”字,方才皇伯父賜封清溪郡主時,太子的指腹一直摩挲著那個字。

蕭懷安對旁人的情緒十分敏[gǎn],總覺得太子仿佛在隱忍著些什麼。

這皇城裡的家宴說是家宴,卻與尋頭百姓家的家宴不同。

人人麵上都跟戴著一層麵具似的,安靜而規矩,一旁伺候著的宮人們更是連呼吸都放得極輕。

天色漸漸暗下。

宮人們開始撤膳,眾人坐上轎攆,往東華門去。

此時的東華門內廷已經豎著數十架禮樂炮台,戌時一到,嘉佑帝一聲令下,鐘鼓司立即奏響了禮樂,一束束火光往上空飛去,砉如飛電, “轟隆隆”地在夜幕裡綻放。

往年的除夕焰火多是在行館裡放,今歲太子卻令禮部將焰火台搬到了東華門。

旁人都道他是怕嘉佑帝操勞,誇他有孝心。

唯有他自個兒知曉,不過是因著東華門離東宮最近。在這裡放焰火,她會看得更儘興些。

容舒的確看得十分儘興。

焰火齊放、禮炮共鳴之時,她就在演武場的雪坡上坐著。

從前在梧桐巷或者麒麟東街看焰火總覺得遙遠,可今兒這場瑰麗異常的焰火就仿佛在頭頂綻放一般,觸手可及。

今歲的這場焰火與往年的還有些不一樣。

“方才那朵煙花,你瞧著像什麼?”她忍不住拉過蘭萱,問道。

蘭萱眼珠子一直盯著夜空呢,聞言便咂摸了下,道:“奴婢瞧著像是一隻尾兒特彆蓬鬆的田鼠。”

容舒卻笑彎了眉眼:“那可不是田鼠,那是掃尾子。”

東宮裡的宮婢們愛看焰火,一行人直到最後一點火光在天邊徹底沉寂了,方儘興而歸。

紫宸殿今兒掛滿了煙籠紗燈,處處皆是一派火樹銀花,猶如光海。

待得守歲完畢,容舒又吃了一杯屠蘇酒,抱著個月兒枕便在拔步床躺下。

也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間,外間忽然一道人影晃動。

容舒忙坐起身,趿鞋下榻,輕輕挑開了棉布畫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