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佑帝口中的“老師”便是眼下正在大理寺獄的老尚書範值。

玉堂殿在西九宮,十分偏僻,離文華殿極遠,走這麼一遭對年邁的老大人來說委實是樁勞累活。

原先建德帝還勸老尚書不必去,總歸他對這病弱兒子沒甚期盼,成年後尋個封地打發了便是。

隻老尚書卻很堅持,說他來文華殿給諸位皇子授業,自是要一視同仁。

這事戚甄也曾聽啟元太子提過一句,印象中記得,老尚書隻去了半年的光景,七皇子便又回去文華殿進學了。

“老師在玉堂殿同朕道,人可以藏拙,可以韜光,可以養晦,但不可任性,也不可自暴自棄。不管日後去往何處,遇到何種境地,都不要失卻少年人該有的意氣與堅韌。”嘉佑帝笑道:“他知朕是因不喜文華殿,故意稱病不去進學的。”

戚皇後的心不由得一沉。

嘉佑帝輕咳幾聲,繼續道:“老師沒有多少日子了,朕不想讓他失望。”

戚皇後抬起眼,定定望著嘉佑帝,夫妻多年,此時此刻她已聽明白了,戚家這事已無轉圜的餘地。

也對,當年她毒殺啟元太子的恩情,他蕭衍這些年早就還清了。

出了養心殿,戚皇後望了眼這巍峨宮殿,腳步比來時還要沉重。

父親臨死之前,牽著她與兄長的手,要他們兄妹二人好好護著戚家,護著戚氏一族。

可她,再也護不住了。

時間一晃便過去半個月。

時值九月,金桂飄香,橙黃橘綠。

劫後餘生的揚州府百姓還沉浸在重陽佳節的熱鬨裡。

九月十三這一日,午時剛過,便有幾艘商船緩緩靠了岸。

沈治風塵仆仆地下了船,江管事親自來接,待他上了馬車,便對他一五一十地說了容舒與張媽媽遇襲的事。

沈治一聽便擰起眉心,道:“如今情況如何?可抓到那行凶之人?”

“抓到倒是抓到了。”江管事道:“官府裡特地來人,說是當初落單的海寇,佯裝成大胤的漁民,想要綁走姑娘,好勒索一大筆銀子。姑娘如今已是安然無恙,至於張媽媽……”江管事輕輕一歎,“張媽媽受了極重的傷,到這會都不曾醒來。聽大夫的意思,張媽媽能不能醒來還是未定之數。”

大夫說話慣來不敢把話說得太滿,聽這話的意思,張媽媽是再也醒不來了?

沈治眉心皺得更厲害了。

他這趟去福建,差事辦得十分不錯。水龍王先前給他牽線了一個坲郎國賣火器的商人,這次去福建便是與這人會麵,若無意外,明年初便能將那批新型武器送來。

事情辦得順利,張媽媽回去上京自然會在郡主麵前美言幾句。

如此一來,明年入京他興許能在少主麵前露個麵。

隻如今張媽媽這情形,怕是到了明年都醒不來。

再者,張媽媽是在他這裡受傷的,也不知郡主會不會遷怒於他。郡主在昭昭身邊隻安排了張媽媽,眼下張媽媽昏迷,他還得想個轍往她身邊再放個人。

思及此,沈治便道:“姑娘呢?張媽媽不在,姑娘身邊可有人伺候?”

江管事道:“老奴原是想給姑娘安排個老嬤嬤,但姑娘說她身邊有落煙姑娘,還從辭英巷聘了個女護衛,不需要再往她身邊添人了。”

正當沈家的馬車往沈園疾馳而去時,容舒剛從三省堂的書房出來。

她與落煙身上的餘毒四日前便都清乾淨了,當日便從屏南街回來沈園。

這幾日她與落煙幾乎每日都來書房,上回從書房帶出的木匣子需要物歸原位,外祖父留下來的所有手劄也不能再留在書房裡。

這書房裡的書冊容舒幾乎全都翻遍了,除了書便隻有外祖父的手劄,連賬本都尋不著。

昨兒落煙還潛入了沈治的寢屋,翻找了半天依舊是一無所獲。

落煙與容舒一同將那一摞摞手劄放入箱籠,問著:“沈治今日歸來,姑娘是準備今晚便動手嗎?”

容舒頷首,麵色淡淡道:“以舅舅的為人,那些重要的文書,要麼是放在身上隨身帶著,要麼是藏在一處隻有他自己才知曉的地方。我猜測那暗盒裡,本也是他用來放機密文件的地方,隻不過大抵是張媽媽說了甚,這才換了地方。”

“張媽媽會不會已經同沈治說了姑娘在查他的事?”

容舒一頓,“不會。”

張媽媽先前還提點她莫要在舅舅麵前漏了口風,想來她調查舅舅的事,舅舅應當是不知的。

一番忙乎過後,二人還未坐下喘口氣便聽柳萍回來稟告道:“主子,沈家的馬車到了。”

柳萍是顧長晉在揚州的暗樁,輕功了得,還擅長暗器。

前幾日容舒說要回來沈園時,顧長晉並未阻止,隻說讓她帶上一人,這人便是柳萍。

想起顧長晉,容舒思緒難得地起了些怔楞。

去屏南街的第一夜,他給她抬了水進屋後,便讓他回去自個兒屋子睡了。

他倒是應下了,給她放下套乾淨的衣裳,便出了屋。

容舒還當他是真的回去他自個兒的屋子睡呢,若不是第二日,常吉那一嗓子“主子,您怎麼在這睡”,她都不知曉這男人在門外守了她一整夜。

容舒在屏南街住了十日,前頭三日,他每夜都會給她守夜,就在門外靠著牆,抱%e8%83%b8而眠。直到第四日,落煙搬進來與她一起住,方沒再守夜。

離開屏南街之時,他也不問她準備如何做,隻對她道:“柳萍以後便是你的人,你想做什麼,便去做什麼。”

秋陽杲杲,男人寒潭般的一雙眼,被這豔豔秋光染出暖意,深沉處似有暗流翻湧。

燭花“劈啪”響了聲。

柳萍還在等著容舒發話。

容舒驟然回神,忖了忖便道:“柳護衛陪我去垂花門,落煙姐便在漪瀾築守著。”

說著,低頭理了理裙裾,與柳萍一起去了垂花門。

沈治步履匆匆地繞過影壁,剛過垂花門便見容舒領著個陌生姑娘在那等著,忙停下腳步,細看了她一眼,方道:“你遇刺的事,江管事都與我說了。你放心,舅舅一定會替你出這口氣。”

容舒麵露神傷,輕聲道:“昭昭倒是無事,就是張媽媽……”

她與張媽媽的感情一貫來好。

沈治道:“莫傷心,舅舅會尋最好的郎中為張媽媽治病,張媽媽吉人天相,定會醒來。”

如此安慰兩句,他便讓人取來一個裝了鮫珠的匣子,道:“這是舅舅從福建帶回來的海貨,算是個稀罕貨,你拿去打一支發簪罷。舅舅一路風塵,先回三省堂休整一番,明兒再與你詳說這趟舅舅在福建的見聞。”

從前沈治在外走商回來,小容舒總喜歡纏著他,要他給她說外頭的見聞。

這也算是甥舅二人心照不宣的傳統了。

容舒垂下眼,輕輕攥緊了手裡的木匣子,應了聲“好”。

夜半時分,更深露重,沈園各處都落了匙。

柳萍穿著夜行衣從漪瀾築的窗戶翻入,對容舒道:“姑娘,三省堂的寢屋已經熄燈了,香也點上了,您想要小的何時動手?”

容舒這會正端坐在榻上,她這半宿都不曾闔過眼,聞言便望了眼角落的更漏,旋即閉了閉眼,道:“那香半個時辰便能起效,再過半個時辰便動手吧。”

第七十章

醜時三刻, 正是夜深人靜,酣然入夢的時分,三省堂的後院驀然亮起了一片火光。

椎雲行色匆匆地走了進來, 對顧長晉道:“主子, 在沈園外盯梢的人說裡頭走水了, 可要屬下再多派些人過去?”

走水了?顧長晉蹙眉。⑩思⑩兔⑩在⑩線⑩閱⑩讀⑩

思忖片刻後,他道:“不用。她心裡有數,不會鬨出人命。”

一邊兒的常吉“呸”了聲:“要擱我說, 那沈治就是個吃裡扒外、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一把火燒死才好。”

沈治這一夜可謂是驚心動魄。

下人們拍響房門說三省堂走水時,他睡得正沉,迷迷糊糊睜眼, 聽見外頭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整個人從睡夢裡驚醒,踉踉蹌蹌下榻。

偏生腦仁兒跟揣了塊鐵似的,頭重腳輕,一看窗戶外的火勢, 嚇得腳狠狠一崴。

顧不得理會那鑽心似的疼, 沈治連外袍都來不及披,步履匆匆地跑去書房, 抱下牆上掛著的畫,啟動機關,將手伸入那暗盒裡, 直至指尖觸到一個銅錢大小的扣環。

銅扣環那冰涼的觸?感令他驟然打了個激靈, 他等閒不會如此沉不住氣。

這一刹的停頓生生叫他覺出些不對勁來。

不對, 火勢若是似剛才所見的那般大, 這會怕是濃煙滾滾才是, 他卻隻聞道幾縷淺淡的煙味兒。

沈治忍著巨大的暈眩感往窗外看了眼,手從那扣環裡挪開,轉身行了幾步,用力推開牆上的窗牖。

“哢嚓”一聲,一截熊熊燃燒著的梧桐樹枝擦著窗櫞墜落。

三省堂的確是著火了,卻不是屋子,而是種在寢屋和書房前後的樹。

那幾棵鬱鬱蔥蔥的樹長得高,火光竄得極高,瞧著十分唬人。隻那冒火的樹離屋子尚有一段距離,一時半會燒不到這頭來。

眼前的火光在眼裡不斷放大,沈治晃了晃頭,又用力地拍了兩下臉,再睜眼時,那火光仿佛小了些。

越來越多的家仆抬著水衝進來院子,男人回眸望一眼,快步合起那暗盒,將畫掛回去,接著便扶著頭,出了書房。

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躲在暗影處的人緩緩站起身,望向木牆上的畫。

沈園也不是頭一回走水了,下人們有條不紊地抬水撲火,在江管事的指揮下,天蒙蒙亮的時候,火終於滅了。

三省堂前前後後種了二十多棵亭亭如蓋的梧桐樹,著火的是寢屋與書房挨著窗的幾棵梧桐樹。

江管事擦了把額頭的汗,方才亂哄哄的,一時竟想不起究竟是哪個家丁跑來說三省堂著火的事。

那人信誓旦旦地說火都快要將三省堂燒沒,催魂似地催著他來三省堂,直把他嚇了個亡魂大冒。

眼下瞧著,不過是虛驚一場。

沈治直到火撲滅了才徹底鬆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半夜著了涼氣,還是方才吸了點兒煙霧,這會兒腦仁兒越來越痛。

江管事見他麵色差極了,便道:“老爺先去旁的院子歇一會罷,這頭有老奴盯著,等天亮了便叫人把燒壞的梧桐樹挖走,栽上新的。”

沈治頷首,想起什麼,目光環視一圈,道:“昭昭呢?”

漪瀾築離三省堂隔著兩盞茶的距離,方才這裡鬨成那樣,她那頭應當是知曉這邊的動靜的。

江管事道:“姑娘本是要往三省堂來的,小的怕這頭火勢控不住,傷了姑娘,便勸她回去漪瀾築等。老爺放心,小的已經讓人給姑娘傳話了。”

沈治聽罷,頷首嗯了聲。

方才那火勢連他都被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