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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明是有許多話想與她說的,然時間倉促,卻也隻來得及落下寥寥幾語。

罷了,他與她還有許多個日後,那些想說而來不及說的話,待得一切事了,他會一句一句說與她聽。

第六十七章

顧長晉將信交與常吉, 對他道:“到了四時苑,替我同她道,她今歲過生的那碗長壽麵, 我去四時苑接她之日, 會替她補上。”

七月七日, 馬車入城,金吾衛統領謝虎申攔住了他們的車。

“顧大人,皇後娘娘請您入坤寧宮一敘。”

戚皇後?

想起徐馥談起戚皇後時的厭惡, 顧長晉猜不出戚皇後召他進宮的緣由。

前朝與後宮慣來涇渭分明,隻戚皇後這些年大力推行大胤的女官製度,偶爾也會召見一些前朝的臣公。

初時也有不少朝臣參戚皇後此舉不合禮法,偏這些個奏折皇上送上龍案後, 次次皆是留中不發。

眾人於是也看明白了, 皇後做的這些事,是皇上默許的。

戚皇後在太原府本就有賢名,賑災、開學堂、開女子學院、甚至在災荒之年,親自帶王府的仆從到荒田與百姓一同耕種。

那一座皇後廟從來就不是擺設, 而是太原府的百姓們打從心底的尊重。

顧長晉隨宮人進宮, 汪德海已經領著兩個小內侍在金水橋稽首弓腰侯著。

汪德海乃乾清宮總管,是嘉佑帝最信任的內侍, 他會在這,想來戚皇後見他之事,嘉佑帝是知曉的。

目光淡淡掃過汪德海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神態, 顧長晉心口一跳, 從袖口摸出一顆藥, 借著掩袖咳嗽的機會, 將那藥咽下。

汪德海上前為顧長晉殷勤撐傘。

巍峨宮殿掩在淅瀝瀝的雨幕裡, 輕雷滾過琉璃玉瓦。

坤寧宮的玉階下停著龍攆。

顧長晉一步一步踏上那漢白玉階梯,步入長廊。

六角宮燈晃著細碎的光影,顧長晉緩緩攥緊藏在袖子裡的手,徐馥籌謀的一切能不能成端看今日了。

而他自六歲那年下定決心要走的路能不能走出一條活路也看今日了。

生死攸關之際,顧長晉心中卻隻有一個“快”字!

要快!快尋到她,將她送到四時苑!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才能接她回來!

……

“常吉要快!”

闃然無聲的屋子裡,男人雙目緊閉,嘴裡念念有詞道。

容舒隻聽見一個“快”字,迷迷糊糊睜開眼,旋即望著那麵素色的帳頂怔了許久。

這幔帳用的是粗料,顏色暗沉,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這裡不是漪瀾築,也不是旁的她曾呆過的地方。

容舒微微側眸,望著幔帳外那影影倬倬的身影,隱約想起方才那一聲“快”就是外頭那人喊出來的。

她這會難受極了,全身像是被碾過一般,哪哪都疼,頭幾乎要裂開。

容舒深吸了一口氣,半撐起身子,掀開幔帳往外看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動靜太大,將他吵醒了,掀開幔帳的瞬間,那男人恰好也睜開了眼。

他眸子裡似乎還帶著幾許恍惚,四目對視的瞬間,容舒聽見他低低喚了聲:“容昭昭。”

容昭昭。

這是顧允直喚她的方式,也是顧允直喚她的語氣。

容舒手一僵,幔帳從手裡脫落,緩緩垂下,生生切斷二人交纏的視線。

正當她想著方才那一聲是不是幻聽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進來,慢慢揭開幔帳,用一邊的銅鉤穩穩勾住。

“可有哪裡難受?”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啞,跟在砂礫裡磨過一般。

容舒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已經恢複清明,視線垂著,正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昨日的記憶一點一點蘇醒。

她在漪瀾築中了毒,是他給她解毒,還救了落煙姐和張媽媽。之後他大抵是將她帶離沈園,到屏南街來了。

遂道:“不難受。”

話一出口容舒便頓了頓,她的聲音兒可沒比他好多少,沙啞得跟得了傷寒似的。

顧長晉轉身去桌案給她斟了杯溫水,道:“先喝些水。”

容舒的確是渴了,捧著茶杯小口小口地喝,連飲了三杯方作罷,嗓子眼那灼燒般的不適感總算是消停了些。

她看著他乾得起皮的薄唇,下意識便道:“你不喝嗎?”

待得他也飲下兩杯水,又道:“落煙姐還有……張媽媽眼下在何處?”

“落煙姑娘在隔壁廂房裡,她中的毒重一些,約莫再等個三五日方能醒來。至於張媽媽——”顧長晉的聲音微微一冷,“椎雲將她送到旁的地方去了。”

容舒捏緊了手裡的杯子,“張媽媽是不是沒醒過來?”

“嗯。她指甲裡藏了毒,抓落煙姑娘之時,指甲斷裂,她自己便也跟著中毒。她之所以昏迷不醒是因著這毒,不是因著你。” 顧長晉一字一句道。

張媽媽連洋金花與春風散都藥不倒,怎會因著她自己研製出來的毒藥而昏迷。

她醒不來,大抵還是因著她那一刺。

顧長晉這般說,不過是為了讓她心安。

容舒指腹緩緩摩挲著杯沿,笑道:“大人放心,我無事的。若我當時不阻止張媽媽,那死的便是落煙姐與我了。”

她不是想不明白這個理。

隻她傷害的那人是伴了她將近二十年的%e4%b9%b3娘,她到底是難過的。

隻這些難過不該成為她愧疚自責的原因。

小姑娘眸光坦蕩,也非強顏歡笑,而是真的看得通透。

尋常人頭一回傷人或者殺人,總是要沉寂一些時日方能從那陣後怕與愧疚裡緩過來,她這點做得很好。

顧長晉提唇笑了笑,“嗯”了聲。

“大人是用何借口將我帶離沈園的?”

“我同貴府管事說,你們三人受傷是因著有人欲報複於我,這才潛入沈園伺機行凶。”

那老管事見她們三人一人血流不止,兩人差點兒中毒身亡,直嚇出了一身白毛汗,哪兒會懷疑顧長晉的話?再加上顧長晉的名聲委實太好,自然是他說甚,自然就信甚。

聽罷這話,容舒委實是鬆了口氣。

漪瀾築裡發生的事,不能叫外頭的人知曉了,尤其是不能驚動到沈治。

沈治很快便要從福建回來,容舒還要回去沈園尋找證據,顧長晉這借口正正好。

似是猜到她在想什麼,顧長晉又道:“你若是要回去沈園,須得將身上的餘毒都清了。不必怕會耽誤時間,查沈治的事,我會幫你。”

“大人不回上京了?”

“我舊傷複發,要在揚州再養一些時日方才能回去上京複命。再者,沈治若當真做了有違禮法,損害大胤利益之事,我作為朝廷命官,自然也不能袖手旁觀。”

他的麵色的確是不大好。

容舒與他對望須臾,終是頷首道:“多謝大人。”

顧長晉曾為許多陷入絕境而走投無路的百姓翻過案,容舒從不懷疑他的能力,她不會為了避嫌便拒絕他的幫助。

從張媽媽嘴裡套出的話足以證明沈治並不清白,前世沈家通敵一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至於侯府在這案子裡究竟扮演了何種角色,隻能從沈治這裡下手查探。

沈治此人戒心重,若當真與承安侯府裡的人一同密謀通敵叛國之事,他手裡定會留下些侯府的罪證,免得日後侯府過河拆橋。

顧長晉見這姑娘垂著眼思忖,一雙柳眉越皺越緊,便道:“自從轉做鹽商後,沈治時常去山東府提鹽,每次去都會繞道青州。新近十年,他倒是不再去山東府,而是改道福建,偶爾會去遼東。”\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青州、福建、遼東、上京。

容舒總覺得這幾個地名隱隱竄成了一條線索,可她一時半會抓不住,總有種就差臨門一步就能抓住的感覺。

究竟是什麼?

越想越覺頭疼,額角滲出密密麻麻的冷汗,她下意識撐住頭,目露痛色。

“容舒。不要逼自己去想,有些線索越想越容易鑽牛角尖。”顧長晉雙手輕輕抵在她臉頰兩側,抬起她的臉,一字一句道:“先放幾日,幾日後再回來看,說不得會有茅塞頓開之感。”

他身上總有一種叫人信他的力量。

尤其是,當他鄭重與你說話時,那聲音裡的沉著會令人莫名心安。好似再大再難的事,隻要有他在,都會否極泰來的。

容舒望著他烏沉的眸子,心間那火燒般的焦灼仿佛被春雨淋過一般,徹底啞了火。

良久,她笑了下。

“好,我先將身子養好,總歸身子不快些好,就算想到線索了,也沒得精力去處理。”

小姑娘的聲嗓又恢複了一貫的溫雅,隻她那蒼白的麵色實在是太刺目了,方才不該同她提起沈治之事的,顧長晉有些自責。

“再睡會罷,天還未亮,我就在這屋子裡守著你,你安心睡。”顧長晉說著便要起身,將幔帳從銅鉤裡取下,殊料袖擺被人輕輕攥住。

“有一事要勞煩大人一下。”那姑娘道。

顧長晉瞥了瞥她細白的軟玉似的指,應了聲:“何事?容姑娘但說無妨。”

“我想要沐浴。”

容舒扯了扯身上的衣裳,她這套衣裳還是今日穿的那件,上頭沾滿了血點。

這些都是張媽媽的血。

血腥味充斥在她吸進去的每一口空氣裡,若不徹底洗去這些味道,她大抵一整夜都入不了眠。

顧長晉沒曾想她求的竟是這樣的小事,頷首道:“稍待片刻。”

這屋子坐北朝南,容舒住的這廂房有一扇對著院子的楹窗。

顧長晉出去後,她推開窗子,便見那男人走入角落的小廚房,掌燈起火,親自為她燒起水來。

容舒倒是想去幫個忙搭把手地,隻這會四肢綿軟得就像麵條,有心而無力,隻好靠坐在窗邊,默默望著廚房那扇敞開的木窗。

男人頎長的身影不時會出現在那窗子裡。

容舒等著等著,手忍不住支起下頜,歪下腦袋來。

一不小心便牽扯到掌心的傷口,火辣辣的疼。

她垂眸望了眼,這傷口有人給她細心處理過,不僅上了藥,還用紗布纏好。

不用想都知曉是誰為她做的。

對麵的窗子又出現了那人的身影,白蒙蒙的水霧從窗口飄出,顧長晉半張側臉隱在霧裡,隔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容舒能瞧見他低垂的長睫,以及高聳的鼻梁。

許是覺察到她的視線,他側頭望了過來。

容舒下意識蜷了下指尖,莫名有一種偷看被逮住的尷尬。

正要衝他露個笑緩一緩這點尷尬時,忽聽“吱嘎”一聲,木門被推開,顧長晉朝她這頭走了過來。

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極長,不過幾個呼吸間,他便到了窗下。

“傷口疼?”他問。

容舒微微一怔,他過來,是因著她方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