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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日在祖屋也不是白忙活的。

沈家的族規寫得十分明白,過繼來的宗子若是違反了族規,是可以開祠堂剝奪過繼子的姓氏,將其逐出沈家。

若舅舅當真做出禍害大胤的事,她會親自找幾位老祖宗開祠堂,剔除他的沈姓,再將他綁到官府去。

總之沈家百年清譽不能毀在他手裡,沈家的族人還有阿娘也不能受他牽連。

她這番借著看幾位老祖宗為借口,已經出來了好些日,不能再在外頭逗留了,是以才急著同顧長晉說這事。

她實在不是個藏得住情緒的人。

顧長晉看著她道:“容姑娘可是有懷疑的對象?我查過沈家,並未發現有何不妥。”

說到此,這男人心裡難得地起了絲不自在。

當初查沈家,實則是為了查她在揚州的過往,查她與徐馥究竟有甚關係。

這念頭一出,顧長晉心神驀地一凜,總覺得自己忽視了什麼。

容舒自是不知曉當初自己還被顧長晉查過呢,隻當他是來了揚州後查的沈家。

於是抿了抿唇道:“大人若是再查,儘可往我舅舅身上查。”

容舒說出這句話後便默了下來。

其實她在揚州的九年,舅舅雖常常忙得見不著人影,但隻要他回來沈園,都會抽時間陪她。冬時陪她堆雪,夏日陪她垂釣。

容舒關於父親的所有幻想全來自沈治。

讓顧長晉去查沈治,在旁人眼裡,她大抵就是隻白眼狼。

方才她說出那句話,心裡不是不難過的。

隻她很清楚,她對舅舅起了疑心,唯有徹底查清前世的真相,這份疑心才能散去。

她那一瞬的難過,顧長晉察覺到了。不過片刻,便猜到了她在難過什麼。

“容姑娘信我不會讓無辜者背負罪名嗎?”他道。

容舒一怔,道:“自是信的。”她在這點上從不曾懷疑過顧長晉。

顧長晉唇邊含著一枚淡淡的笑,道:“沈治是清是濁,看的不是你亦不是我,而是他自己。他若是犯了罪,遲早會伏法,若是清白,他便是入獄,我也會給他昭雪。”

一番話叫容舒心底那點愧疚登時煙消雲散。

細長的眉梢微微揚起,她想起前世那場慘烈的守衛戰,複又鄭重道:“往年海寇一入秋便會侵擾大胤沿海諸縣,揚州是大胤的魚米之鄉,更是他們眼裡的金餑餑,今歲的海防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該說的皆已說儘,容舒望了望天色,起身告辭。

顧長晉將她送出了屏南街,待得落煙驅車將她接走,方提步回去。

椎雲、常吉以及被常吉吵醒顯然十分不爽的橫平都在院子裡等著了。

顧長晉瞥了他們一眼,道:“你們這一路行來,可有人助你們?”

“有一批人追殺我們追殺了一路,是潛藏在暗處的勇士營出手助了我們一把。”

勇士營是禦馬監管的兵。

“那是柳元的人。”顧長晉微微眯眼,聲音裡沒有一絲驚訝,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猜到了會有人想殺我。”

“那他為何不提前示警,或者索性讓我們一道同行?”常吉疑惑道:“勇士營裡的人個個都身手不凡,早知如此,我們當初索性便跟他們一道走。”

是啊,為何不提前示警,非要他遭這麼個罪。

顧長晉低頭抿著茶,待得杯中茶儘,方抬眼看向椎雲:“柳元與潘學諒那頭如何了?”

椎雲道:“柳元一到揚州便去了守備都司,之後被廖繞請去了總督府,在總督府住了幾日,前日才回去監軍府。”

“他可有去拜祭過何人?”

“無。” 椎雲諷笑一聲:“離開揚州十六年,想來連他養父長甚樣都不知曉了。”

顧長晉又道:“潘學諒可是藏在監軍府裡?”

“應當是,屬下不曾見他離開監軍府。”

顧長晉放下手裡的茶杯,起身道:“常吉與橫平先好生休整一日,椎雲,你隨我去趟監軍府。”

半個時辰後,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停在監軍府門口。

來開門的人是七信,見到顧長晉便恭敬一揖,道:“顧大人,柳公公正在裡頭等著您來。您是想先去見潘貢士,還是先見柳公公?”

顧長晉道:“潘貢士如何了?”

“大人放心,潘貢士吃得好睡得好,就是一路上都在憂心著大人。”

顧長晉不鹹不淡道:“那顧某先去見見柳公公。”

柳元此時就在監軍府的暖閣裡,聽仆從說顧長晉來了,挑了挑眉,擲下手裡的棋子,對那道高大的身影道:“咱家還以為顧大人會先見潘貢士。”

“本官相信柳公公會護好潘貢士。”顧長晉說著,衝柳元拱手道:“常吉與橫平,多謝柳公公照拂。”

柳元笑笑道:“大人何須客氣?咱家與大人都是同一艘船的人。”

“柳公公說的這條船是何人的船?”顧長晉在柳元對麵落座,不疾不徐道:“老尚書?貴都督?還是,皇上?”

“是大胤。”柳元豔麗的麵容緩緩綻出一枚笑,慢條斯理地斟著茶,道:“咱家與大人都坐在大胤的船上,我們都盼著大胤好,不希望這艘船會沉。”

他緩緩推過去一杯斟了八分滿的茶盞,道:“顧大人這幾日在揚州府隱姓埋名,想來是查到了一些舞弊案的線索?”

顧長晉頷首,從袖筒裡取出一封信,淡淡道:“這封信並非出自廖繞之手,而是老尚書捏造的,老尚書從一開始便劍指廖繞,意在江浙。柳公公,你說是也不是?”

第四十九章

燭花“劈啪”響了聲, 柳元笑著起身,拿起把剪子不慌不忙地剪掉一截燈芯。

燭火映著他的臉,襯得他的五官愈發豔麗。

“老尚書說那封信瞞不住大人多久, 老尚書不愧是老尚書, 咱家還以為顧大人要再過個十天半月才能查出來。”柳元放下剪子, 正了正燭台,側眸看向顧長晉,“此事說來也是我們的疏忽, 廖繞手受傷之事,我們亦是在後來方才知曉。一個斷了手筋的人,他的字跡無論如何都會與從前有差。不是不可以重新再做一封以假亂真的信,隻老尚書說沒必要了。”

“為何?”

“那時你為了許鸝兒母女走金殿, 老尚書便說潘學諒這案子定要交到你的手裡。”柳元垂著眼看顧長晉, “顧大人果真沒讓老尚書失望。”□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你派人殺許鸝兒也是老尚書吩咐的?”

顧長晉一直覺得柳元身後站著一人,原以為那人是貴忠,卻不想竟是老尚書。

“非也。”柳元緩緩搖頭,“此乃咱家擅做主張之舉, 咱家太想要楊旭死, 眼瞧著夙願馬上要實現,多少有些沉不住氣。老尚書常說咱家心氣浮, 倒也沒說錯。”

八月,揚州府放桂榜,潘學諒乃最後一名上榜者。九月, 老尚書抱著病體請纓做會試的主考官。十月, 一封出自廖繞之手請求老尚書姍題舞弊的信從揚州寄到了上京。來年四月, 潘學諒中了會元。

便是沒有潘學諒出貢院時的那句“怎會如此巧合”, 潘學諒依舊會被卷入此局裡, 成為一枚棄子。

“老尚書在浙江任巡撫時便發現了,江南沿海的海患已有亂相。四方島彙聚了來自狄羅、琉國、汨國諸小國的海寇,在江南海域不斷搶掠大胤的商船,為此先帝開啟海禁,卻不料這些海寇竟直接上岸搶掠。”柳元望著顧長晉,道:“當初廖繞便是老尚書舉薦到江浙來的,隻是權勢迷人眼,而人心不古。顧大人可知為何這些海寇屢殺不儘?”

“利。”顧長晉道:“狄羅諸國內亂缺銀子,縱容本國海賊燒殺搶掠為利。海寇搶掠為利,落海為寇的百姓為利,與海寇勾結的官商也為利。要讓這暴利的行當消失,便要讓這行當再無利可圖,或者說,讓得這利的風險大到令他們不敢輕舉妄動。”

柳元道:“那顧大人說說,要如何讓這暴利的行當消失?海寇一日不滅,大胤的海防一日不得安寧,沿海的百姓更是永無寧日。”

海寇之患在大胤建朝前便已有,建德帝在位時,四方島的海寇最為肆虐,一直到啟元太子監國那幾年,都不曾式微過。

嘉佑帝登基後,花了將近十年的時間方將大胤的邊關穩定。

隻新近幾年,隨著嘉佑帝身子一日日衰弱,所謂一朝天子一代臣,原先各安其職的人都漸漸生了旁的心思。

“海寇之患古往有之,非簡簡單單一個令策或者一個計謀便能消滅。”顧長晉不疾不徐道:“外因、內因皆有之,那便外策、內策雙管齊下。對外分崩離析,諸國海寇為利結盟,那便讓他們為利反目。與此同時強化大胤海防,隻要大胤興盛,自是無懼海寇。至於內策,開放海禁令大胤海商與沿海百姓以合法行徑謀利,同時嚴懲內賊,將地方一脈的蛀蟲毒瘤切除,以期攘外安內。”

顧長晉的回答令柳元微微一楞。

恍然明白,老尚書讓顧大人來揚州原來不隻是為了給潘學諒謀條生路。

“的確,大胤設海禁,本是為了保護大胤海商不受敵寇禍害。隻海上商路自來是一條金銀路,諸如絲綢、茶葉、瓷器在大胤能賣一金,到得海外便能賣五金、六金,而海外的香料、象牙、珠寶運來大胤後亦是炙手可熱。”

柳元漸漸斂了笑,“這樣一條金銀路斷了,實則弊大於利。老尚書當初將廖繞派來江浙,本是想重振海防,再開海上商路,可惜呐。”

可惜什麼柳元並未說,也不必說。

“顧大人想來已經知曉潘學諒的身份了罷。去歲元月水龍王一死,他身邊的嬌妾以雷霆之勢接了水龍王的位置。”柳元提步去茶案,坐下吃了口茶,緩緩道:“蛟鳳姓潘,乃潘學諒生母。此女從前名聲不顯,然行事比水龍王還要狠辣,那些反對她的海寇不出半月便被她肅殺了泰半。廖繞知曉水龍王的弱點,卻不知蛟鳳的弱點,直到他查出了潘學諒。”

顧長晉瞬間便明白了。

廖繞與水龍王有交易,水龍王一死,蛟鳳接手了水龍王的勢力,從前的交易說不得就不作數了。廖繞為了控製蛟鳳,這才將主意打到了潘學諒身上。

“以潘學諒之才,本是過不了鄉試,是廖繞將潘學諒之名送上了桂榜。”

柳元放下茶盞,望著顧長晉,道:“顧大人,年初梁將軍大敗四方島海寇,斬殺了數千人,如今在江浙一帶的名聲已漸漸壓過廖繞。是以,廖繞需要一場勝仗挽回名聲,以免被聖上調離江浙。”

作為總督,他一旦被調離江浙,手上的兵權就會被下一任總督接手,屆時廖繞便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

顧長晉道:“你想找廖繞與水龍王勾結的證據。”

“是。”柳元道:“梁將軍這些年收到了幾封密告信,皆是密告廖繞與水龍王勾結,然信中泄露的消息有限,隻知水龍王每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