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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能護住大部分棋子且又立於不敗之地,已是贏了。”

“曾經也有一人同顧小郎說過同樣的話。”範值放下棋簍,眼現懷念之色,道:“老夫此生唯見過一人,不舍下任何一子,將死局救活。那人走了一條極艱難的路,卻當真讓他走出了一條生路來,可惜啊,臨到末了,他到底是心軟了。”

這麼一局棋已是耗費了他泰半的精力,他放下棋簍,溫聲道:“顧小郎你啊,要感激嘉佑一十七年的那場大水。老夫贈你一言,這朝堂上,永遠隻有一人可信。你們這群小牛犢,可莫要信錯人了!”

言訖,連棋子也不收,擺擺手,便在軟褥上躺下,麵色瞧著,又更差了些。

顧長晉長揖到底:“老大人珍重。”

待他離開了牢房,範值方緩緩睜開眼,笑道:“真是不甘呐,真想看看你們這群年輕的後生能掀出怎樣的風浪來。”

夜幕漸攏。

一輛馬車停在大理寺獄,裴順年小心翼翼地攙著一名身著玄色衣裳的男子下了馬車。

“皇爺,仔細腳下。”

嘉佑帝麵色溫和道:“你在這等著,朕自己進去見老師。”

裴順年躬身應是,住了腳。

嘉佑帝高大的身影緩緩行在暗道裡,他手裡拿著串鑰匙,到了範值的牢房便親自解鎖開了門。

範值躺在軟褥上,案幾上還擺著那盤棋,棋盤旁邊放著個空了的藥碗。

聽見外頭的動靜,掀眸望去,旋即一怔,很快又斂去異色,眉眼裡竟然多了絲恍然的笑意。

他掙紮著下榻,顫顫巍巍地行了跪拜之禮。

嘉佑帝上前攙他,道:“老師。”

範值卻不起身,“陛下慎言,這一聲‘老師’,罪臣愧不敢當,亦不敢應。”

嘉佑帝伸到一半的手緩緩收回,默了默,道:“孟卿,陸卿還有許卿聯名上奏要三法司共審此案,朕應了。”

範值微微揚起頭,欣慰笑道:“罪臣多謝聖上成全。”

嘉佑帝靜靜望著他,“老師這又是何苦?”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範值笑笑道:“還望聖上再成全罪臣一事,將此案交與顧小郎去查。”

“老師想要救潘學諒?”

嘉佑帝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情緒,始終是淡淡的。

範值道:“無所謂救或不救,隻是不想那孩子到死都不知曉自己是因何而死。”

嘉佑帝不置可否,隻問道:“老師可還有旁的未了之願?過兩日,朕讓裴順年送懷安來見你最後一麵。你是他啟蒙先生,合該給你叩個頭。”

嘉佑帝口中的懷安是九王爺的遺腹子蕭懷安。

當初諸王圍攻上京,啟元太子幾乎殺儘了所有手足,活下來的唯有嘉佑帝以及不足十歲的九王爺蕭引。

嘉佑帝登基時,蕭引才十二歲,二十二歲病故那會,蕭懷安還在娘胎裡。

蕭懷安出生後便被嘉佑帝接入宮裡養,如今才將將十歲。

範值是蕭懷安的啟蒙恩師,教導蕭懷安已有六年之久。

“不可,罪臣無顏再見世子。如今罪臣罪無可恕,翰林院學士林辭可接替罪臣,做世子的先生。孫院使道罪臣已無多少日子了,還望聖上允罪臣一個梟首之刑。”範值言罷,再次磕了一響頭。

嘉佑帝久久不語。

瞥見幾案上的棋局,提步行去,垂眸看著棋盤上膠著在一起的大片黑白子。

範值也不擾他,嘉佑帝棋力驚人,從這棋局裡大抵能推出他與顧長晉走的每一步。

“這是老師與顧卿下的棋?”

“正是。”範值笑道:“顧小郎倒是與聖上從前一樣,舍不得放棄任何一子。”

嘉佑帝盯著那盤棋不語,想起當初那小子走金殿時一雙灼灼的眼,不由得一笑。

“老師說無所謂救或不救,在朕看來,老師還是想救的。”嘉佑帝從棋盤裡拾起一枚黑子,道:“老師所願之事,朕應了。”

第四十一章

是夜。

禦攆在養心殿門口停下, 裴順年上前恭敬道:“皇爺,到養心殿了。”

嘉佑帝望著養心殿外的玉階,沉默了半晌, 道:“去坤寧宮。”

坤寧宮。

大宮女提著宮燈急匆匆地步入內殿, 對戚皇後道:“娘娘, 皇上的禦攆馬上到坤寧宮了。”

戚皇後剛拆了釵環,聞言一怔,從銅鏡裡望著那宮女道:“可知曉今兒皇上去過何處?見過何人?”

那宮女道:“奴婢隻打聽到皇上出了宮, 至於去了何處,見了何人,司禮監那些人嘴就跟蚌似的,怎麼都打不開。”

戚皇後微微蹙眉。

思忖間, 嘉佑帝已經步入了內殿, 裡裡外外的宮人跪了一地。

“都出去。”他溫聲道。

待得宮人們魚貫出了內殿,戚皇後上前給嘉佑帝解衣裳,笑道:“皇上怎麼不提早讓人遞個信來坤寧宮?”

男人卻按住她的手,溫聲道:“朕隻過來陪皇後說說話, 一會便回養心殿。”

說著便牽著戚皇後的手, 在一旁坐下。

“今兒戚五姑娘入宮了?”

戚五姑娘戚盈,左都督戚衡的女兒, 是戚皇後的最喜歡的侄女。

“嗯。”戚皇後眉眼含笑,一雙桃花眼熠熠生輝,道:“小五嫁去保定府快一年了, 聽說想家想的緊呢。她自小便養在臣妾膝下, 難得她回來, 臣妾自是要見見她。”

嘉佑帝提唇笑了笑, 抬手將戚皇後落在頰邊的碎發挽到耳後, 溫和道:“即是回來了,便讓她多在宮裡住幾日,好生陪陪皇後。”

戚皇笑應:“那是自然,今兒小五還同臣妾道,她學了一味菜,改明兒要做給臣妾與皇上吃。”

這般聊家常似的敘了一刻鐘的話,嘉佑帝拍了拍戚皇後的手,溫言叮嚀了幾聲,起身離開了坤寧宮。

皇帝的禦攆行遠了,候在內殿外的宮人方又進了內殿。

朱嬤嬤拿起玉篦,一麵兒給戚皇後梳發,一麵兒道:“都這般晚了,皇上怎地不留宿在坤寧宮?”

歎了聲,又道:“娘娘何不讓皇上留下?您若是開口,皇上說不定就不走了,如此還能氣氣長信宮那位。”

長信宮是刑貴妃住的宮殿。

戚皇後卻恍若未聞,盯著銅鏡那張春花秋月般嬌豔的臉,心裡莫名起了些不安。

蕭衍他,是不是要動戚家了?

……

顧長晉翌日便去見了潘學諒。

與昨日相比,他的意誌又消沉了些。下頜冒著一片青茬,執拗的雙目隱有暗霾。

“顧大人不必再為草民奔走,草民不會認罪,但也不想因為我便拖累了大人。”潘學諒自嘲一笑,道:“左不過一條命罷了。”

昨日他被送進來大理寺獄時便知曉了,剝奪功名已不足以平息外頭那群仕子的憤怒,他項上這人頭大抵保不住。

潘學諒一心隻讀聖賢書,曾是個極單純的讀書人,滿腹為國為民的抱負。然這一個月來的遭遇令他對仕途、對曾經的宏誌都徹底灰了心。

昨夜他想了半宿,總覺得與其等著旁人給他定罪定刑,還不若他自我了斷算了,好歹能叫世人知曉他寧死不認罪。

隻他到底想再見顧長晉一麵,他知曉這位大人會來見他。

心裡做好了打算後,潘學諒此時的心境比先前任何一個時候都要坦然安定,雖蒼涼雖不忿雖意難平,但至少,他可以決定自己如何死,什麼時候死。◢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然顧長晉的一句話卻打消了他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潘貢士想知曉為何這事偏偏發生在你身上嗎?”顧長晉似是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念頭,慢慢地一字一句道:“想知曉老尚書為何認了罪嗎?”

潘學諒愣愣抬眼,他以為這一切都是巧合。

“顧大人可是知曉為何老尚書要認罪?為何這樣的事會發生在草民身上?”

“我亦不知,但我會查。”顧長晉看著他的眼,道:“直到查出答案為止,隻你若是死了,線便斷了,我便是想查也無法查。”

潘學諒咬了咬後槽牙,鼻翼微張,深吸了一口氣,道:“大人要草民如何做?”

“活著。若當真覺著自己無罪,便不要認罪。”顧長晉道:“此外,同本官說說你的事。”

“草民的事?”

顧長晉“唔”了聲:“你的事,你的家族至親,你的同窗好友,你自小的遭遇,都要事無巨細地與本官說。”

顧長晉這一問便問了兩個多時辰,從大理寺獄出來時,已近晌午。

本以為能從潘學諒嘴裡發現些蛛絲馬跡的,卻什麼異樣都覺察不出。

潘學諒乃揚州商戶潘萬的庶子,潘萬一位愛妾生下潘學諒後便病逝了。潘學諒是潘萬唯一的兒子,因著家有薄底,潘學諒一滿三歲,潘萬便給他請了先生開蒙,之後更是耗費不少家財將潘學諒送入了赫赫有名的嶺山書院。

尋常人家耗費一族之力供出個秀才都是常有之事,似潘萬這般一心要由商入仕的商戶更是不勝凡舉。

一個普通的商戶之子,一個尋常的讀書人,究竟為何一定將他卷入此事?

回到都察院,胡賀將手上厚厚一摞書信交到顧長晉手裡,“嘿”了聲,道:“總憲大人說你既是要管潘學諒的事,那便好生管到底,彆丟了咱都察院的臉。這是從老尚書家中搜出來的書信,你好生整理一番,記得莫要弄丟。”

“是。”

顧長晉接過,坐下翻閱。

日頭一點一點攀高又一點一點西落。

快下值時,桌案上的書信已經少了一半,顧長晉正要出去續茶。

起身時袖擺帶落了幾封書信,他隨意一瞥,旋即目光一凝,抽出其中兩封來自揚州的書信。

一封來自嶺山書院的老山長,亦即是潘學諒曾經提及過的餘經,還有一封是出自江浙總督廖繞之手。

沿海各州府的海寇慣來猖獗,其中要數江浙與福建的海寇之患最為嚴重。

廖繞原是兵部左侍郎,嘉佑九年,嘉佑帝將他派往江浙出任浙江總督,總督浙江與江蘇的兵務。

顧長晉放下茶盞,又坐回官帽椅上拆信。

兩封信閱畢,他輕叩起桌案,反複咂摸著信中的每一個字。

不管是餘經還是廖繞的信,都極其尋常。

餘經在信裡邀請老尚書去嶺山書院訪山,順道給書院裡的兔崽子們授授學。

另一封信,大抵是聽說了老尚書身子抱恙之事,特地寫信關懷了幾句,與此同時還不忘提一嘴兒他在江浙剿海寇的幾場勝仗。

餘經乃老尚書的同窗,中進士後隻在翰林院任職了幾年便歸鄉開書院了。他與老尚書交情深厚,會邀請老尚書去書院倒也是人之常情。

至於廖繞,他曾經在老尚書手下任職過,還娶了老尚書的侄女為妻,既是從前的上峰,又多了層姻親關係,得知老尚書身子不好了,寫信慰問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