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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他,這男人好像就沒有過退縮的時候,再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都不曾往後退過半步。

顧長晉上完藥,一掀眸便見她定定盯著自己的手腕,隻當她是覺得愧疚,遂道:“都是小傷,大抵兩日便能好。”

容舒頷首一笑,言歸正傳道:“今日多謝顧大人了,先前在暗房,聽了大人與潘貢士的話,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顧長晉眸光微凝,想起先前她提起柳元還有提起許鸝兒時的小習慣,下意識便望向她的指。

果然,這姑娘開始捏起纏在藥匣子上的布條了。

“何事?容姑娘但說無妨。”

容舒理了理思緒,斟酌道:“家兄容澤是國子監監生,先前舍妹出嫁時,家兄曾同我提過,今歲會試,國子監大部分中了舉的監生都不曾下場。家兄原也想下場一試,隻先生讓他再積累兩年,這才歇了下場的心思。”

顧長晉眯了眯眼。

他是從縣試一路走到殿試的,自是清楚對已經中舉的仕子來說,當然是越早下場越好,便是不能杏榜題名,也能多一次寶貴的科考經驗。

似容舒說的這般,大部分監生都選擇不下場,的確是奇怪。

顧長晉抬眸望了眼容舒,她大抵也是覺察出了其中的蹊蹺處。

“容姑娘如何看待監生們會試不下場這事?”他問道。

這問題容舒不好答。

前世潘學諒被關入大理寺獄沒多久便自刎了。

甚至沒等來顧長晉拚儘全力為他爭取的三司會審的機會。

容舒記得許久之後,有那麼一日,顧長晉在書房裡坐了許久。

那會書房裡並未掌燈,他垂著眼,手裡捧著他的烏紗帽,也不知在想什麼。

她提著燈進書房時,他抬眼望了過來,黑眸被她手裡的燈照得極亮。

“你知道麼?這世間,有些人不是死於他做了何事,而是死於他是誰。”

他這般喃了句,大抵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很快又閉唇不語。

容舒從前弄不懂他說的那話是什麼意思,然而方才在暗房聽罷他與潘學諒的對話,再回想起阿兄提過的話。

好似有什麼東西慢慢將前世與現在的事一點一點串聯了起來。

顧長晉說潘學諒不是死於他做了何事,而是死於他是誰。也就是說,潘學諒注定了有此一災。

不管他有沒有舞弊,不管他是不是冤枉。

而這些,應當是因著潘學諒這個人的身份。

前世顧長晉約莫是知曉了潘學諒的身份,方說出了那樣一句話的。

容舒一時有些懊惱當初為何不多問幾句,問了興許就能知曉潘學諒是誰了。

“我隻覺得國子監的先生讓監生們莫要下場,說不得是為了保住他們。興許,那些大人們早就知曉了這次會試會出事。”

顧長晉目光灼灼地望著她。

她與他,想到一處去了。

“隻是大人,若這場會試舞弊風波當真是旁人有意為之,”容舒捏著藥匣子,迎著他的目光,認真道:“那潘學諒被卷入其中,真的是巧合嗎?”

顧長晉瞳孔微微一顫,一種撥雲見日般的豁然之感油然而生。

這樁案子,本來隻要老尚書矢口否認姍題舞弊之事,便不會今日這場風波。

可是老尚書竟是認了。

一輩子的清名毀去不說,也徹底將潘學諒打入了萬劫不複的境地。

顧長晉想起了胡賀說的,老尚書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這次會試大抵是他最後一次做主考官。

最後一次……

顧長晉豁然起身,對容舒道:“顧某該回都察院了,此番多謝容姑娘了。”

瞧顧長晉這模樣,容舒便知曉自己那番話,到底是起了作用。

遂彎下眉眼笑道:“顧大人不必言謝,我不過是在胡謅,潘貢士的案子,還得靠大人親自去還他一個清白。”

她笑起來時眼角會微微揚起,有一種介於天真與嫵%e5%aa%9a之間的嬌態。

原來人笑的一瞬間,能媲美花開的那一刻。

顧長晉挪了眼,喉結微滾,淡淡“嗯”了聲,拾起烏紗帽,略一頷首便從後門離去。

他人走了足有半刻鐘,陳掌櫃方攏著手進來,道:“東家,大小姐來接您了。”

容舒忙道:“陳叔沒同阿娘說我去了狀元胡同的事罷?”

“自是沒有,東家您交代的事小的怎敢忘記?”

容舒放下心來,提起裙裾匆匆出了門。

她一上馬車,沈氏便風風火火道:“我們現下就回去鳴鹿院,今兒仕子鬨事,好幾條胡同都被封了,還不知曉什麼時候解封。”

說著便仔仔細細看她一眼,道:“你方才可是一直在綢緞莊裡?”

容舒“嗯”一聲:“我本想去趟金樓的,走到半路發現前頭狀元胡同有人在鬨事便急忙回了綢緞莊。”

沈氏鬆了口氣。

“新近半月都會不太平,晚些時候再來壓賬吧。”她微微蹙起眉峰,“就是大嫂那莊子我原是想讓你陳叔挑個時間去瞧瞧,如今倒是不好叫你陳叔離開上京。”

容舒“咦”了聲:“大伯母的莊子怎地也要阿娘來管了?”

大伯母那莊子容舒知曉,還是承安侯府受封爵位時皇上賜下的呢,隻那莊子位置遠得很,都到順天府轄下的宛平縣去了。

“先前她那地裡出了點問題,便來讓我尋個人給她瞧瞧。這事還是你陳叔去辦的,他去看完後,回來便同我道,那莊子的莊頭一問三不知的,一看便是在偷奸耍滑。這事我同你大伯母提過一嘴,也不知她換莊頭沒。”

沈氏對大房慣來是同情的,隻想到朱氏的為人,忖度一番後又擺手道:“罷了罷了,你大伯母事事不愛勞煩旁人,以後見著她了再說,興許她已經換了莊頭了。”

說話間,馬車穿過長安街往城門去。

草帽兒胡同一個背著個藥箱的小醫正剛出胡同口便瞧見了那馬車。

小醫正一眼便認出了那是侯夫人沈氏的馬車,先前她去承安侯府給侯夫人施針時,便是這輛華蓋馬車接送的。

孫道平揩去額間汗,呐呐道:“呀,方才坐在裡麵的是顧夫人,啊不對,顧夫人同顧大人和離了,如今又成了容大姑娘。誒,那麼好的姑娘,顧大人怎舍得和離?感情之事果真如祖父說的那般,最是難以琢磨。對了,上趟容大姑娘問的那草藥方,我倒是找到出處了,也不知道容大姑娘還需不需要。說來也是怪,那草藥方子竟是出自西域的古藥方,整個太醫院都沒幾個人知曉,容大姑娘怎會知曉?”

小醫正碎碎叨叨地說著,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安街。

第四十章

沈氏的馬車離開城門之時, 顧長晉回到了都察院。

胡賀對他道:“大理寺的人已經將潘學諒帶走,我派人跟著,也給他請了大夫。你放心, 他那右手你處理得及時, 保住了。”

老尚書認了罪, 潘學諒便是不認罪也很難洗清罪名,胡賀倒是有點同情潘學諒,寒窗苦讀十數載, 如今功名前程都成了一場空。▲思▲兔▲在▲線▲閱▲讀▲

都是走科舉出來的人,他豈能不扼腕歎息?

隻這點子同情不會令他再多做些什麼,老尚書是元老重臣,曾是建德帝與啟元太子的太傅, 連今上都曾在文華殿聽老尚書講過經史。

皇上不會讓老尚書在風燭殘年又病痛纏身的時候再遭多少罪了, 為了平息仕子們的憤怒,隻能將潘學諒推出去。

胡賀道:“總憲大人的意思是老尚書既然已認了罪,是以潘學諒的罪大抵也逃脫不了,此案就交由大理寺審。”

顧長晉卻道:“胡大人, 潘學諒並未認罪。”

聞言, 胡賀側眸看著顧長晉,一時弄不清楚, 這年輕後生究竟聽沒聽明白他說的話。

眼下這情形,潘學諒認不認罪,有沒有罪已是不重要。將案子交給大理寺去審, 實則是已經給潘學諒定下了罪。

“此案顧大人就此罷手罷。”胡賀起了惜材之心, 道:“你瞧瞧今個為潘學諒說話的人都被打成怎麼樣了?你此時再替潘學諒說話, 那就是站在所有讀書人的對立麵。你入仕三年掙下的所有名聲都會在一夜間化為虛有, 如此, 你也要替潘學諒正名嗎?”

胡賀在都察院的一眾言官裡是出了名的好脾氣,整日裡笑嗬嗬的,笑麵佛似的,十分的圓滑識時務。

總憲大人將顧長晉放在他手裡,大抵也是希望他能將此子的性子磨得圓潤些。

瞧瞧他先前的手段,不管是告禦狀還是走金殿,行的都是劍走偏鋒的招數,一個不慎便能將自己的前程性命都弄沒。

顧長晉頷首道:“多謝胡大人提點。”並未提究竟會不會罷手。

胡賀以為顧長晉是聽進去他的話了,擺擺手道:“你今個為了救潘學諒也受了傷,早些回去養傷吧。”

顧長晉頷首應是,出了堂屋,在廊下站了一會,卻並未離開,而是提腳去了孟宗的值房。

孟宗是左都禦史,他如今在都察院任職,想替潘學諒洗清罪名,自是不能越過孟宗。

孟宗見他來,似乎也不驚訝,撂下手上的狼毫,道:“可是為了潘學諒而來?”

“總憲大人。”顧長晉拱手見禮,道:“下官的確是為了潘學諒來。”

孟宗看著他道:“你想將這案子查到底?”

“老尚書乃三朝元老,名滿天下,令無數仕子敬仰。如今自汙其名,興許是有隱情。下官以為,此案關乎朝中重臣在百姓心目中的名聲,下官不信老尚書會是徇私舞弊之人。”顧長晉頓了頓,接著道:“況潘學諒亦不曾認罪,既如此,為何不將這案子查下去?”

孟宗一雙銳目深深看著顧長晉,須臾,他道:“你想救潘學諒?”

“下官未知此案全貌,不敢言救,隻是想給潘學諒爭取一個三法司會審的機會。”顧長晉道:“若三法司會審後仍舊判定他有罪,想來他也能心服口服。讓有罪之人認罪伏法,無罪之人昭雪,此乃三法司首要職責之一。下官以為,三法司掌管天下刑名,乃大胤百姓尋求公道正義之所在,不管何時何處,皆不能忘記此要責。”

他慢抬起眼,迎著孟宗銳利的目光,道:“而潘學諒是大胤的百姓。”

還百姓以公平正義。

潘學諒乃大胤的百姓,若他無罪,便該還他清白。

孟宗雙手交闔,慢慢道:“本朝能令三法司共審之案皆是大案要案,潘學諒此案,尚未有此資格。若本官不應,你待如何?”

顧長晉不卑不亢道:“下官即是言官,身兼糾察百官之責,若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行事有失偏頗公允,下官自當行言官之責。”

他垂眼拱著手,腰杆卻是直的,不曾彎過。

那是心懷正義的年輕後生獨有的韌勁兒,孟宗已經許多年不曾見過這樣的年輕人,似狂風中依舊不屈不折的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