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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姨娘後來求到了容舒這。

那會顧長晉已是都察院左僉都禦史,極得皇上看重,蔣家人看在顧長晉的麵上,對容舒多少會客氣些。

隻容舒去蔣家要人時,容涴卻不願意跟她走。

“我不能走,我走了,茵姐兒怎麼辦?我不能把茵姐兒交給那賤人撫養。”容涴搖著頭,一臉病色道:“況且,隻要我還是蔣盛霖的妻子,旁人多多少少會顧忌些,興許父親與……母親會過得好些。”

說到這,她聲音一頓,抬起眼看著容舒,一字一句道:“阿姐,從前是我不懂事。”

人的懂事都是在一次又一次刻骨銘心的教訓裡學來的。

從前在閨中,容涴在容舒麵前從來都是驕傲的,像一隻永遠鬥誌昂揚的孔雀。

她這位二妹妹為了裴姨娘拚了命地去經營自己的名聲,琴棋書畫樣樣都要拔尖,恨不能讓整個上京的人都知曉,裴韻的女兒一點兒也不比旁的高門貴女差。

嫁入蔣家,是她人生中最輝煌的一刻。

她以為蔣家會是她日後的依仗。

隻她不明白,這世間有好多依仗就如同那建在海邊的沙堡,一個大浪過來,連個底子都留不住。

嫁入蔣家不到三年,她身上那點傲氣再不複見,像一隻被人拔了翅羽碎了骨頭的孔雀。

“一個臨近婚期還要與旁的姑娘出來遊江賞燈的人,你覺得成親後便會敬重你了麼?”容舒淡淡道:“蔣家與蔣盛霖不是你的依仗,也不是承安侯府的依仗,他們靠不住。”

上輩子容家的傾覆之禍早就讓容舒看清了蔣家人的嘴臉。她是不喜秋韻堂的人,但她更厭惡似蔣家這般道貌岸然的所謂簪纓世家。

“你懂什麼?”容涴惱羞成怒,漲紅了臉道:“蔣家不是,難不成顧長晉是?你以為我不知,當初祖母與父親根本不同意你嫁他,是你自己非要嫁過去!氣得祖母禁了你一個月的足!”

容舒並未被她激怒,隻平靜道:“我嫁他是因著我心悅於他,便他是尺板鬥食的小官又如何?我喜歡我便嫁。若我不喜他,他便是哪日大權在握了,我也會毫不猶豫地與他和離,不該也不值得留戀的人,我絕不會留戀。”

“你口口聲聲說蔣盛霖心裡有你,說是為了承安侯府,承認吧,容涴,你隻是舍不得這樁婚姻帶來的榮光。你嫁不嫁蔣盛霖我不管,隻你若敢不敬我娘,你瞧我敢不敢上蔣家找你未來婆母討要嫁妝。”

話不投機半句多。

容舒不欲再多說,撿起放在桌麵的團扇,便讓盈月出去外頭結賬。

“今日權當是我請你看了場戲,你若還想繼續看戲,隻管留下,銀子我給你付。若不想,現下我就送你回侯府。”

話落,她提步出了廂房。

下樓的木梯子要越過旁邊幾間相鄰的廂房,容舒從天字四號房經過時,並不知她與容涴的對話俱都入了顧長晉的耳。

顧長晉來這已有一刻鐘的光景,手中的茶他一口未喝,察覺到茶已涼透時,容舒那輛華蓋馬車已經駛離臨江樓。

容家那位二姑娘跟著她離去。

原還怕她會被人欺負的,現下看來,倒是自己杞人憂天了,這姑娘嘴兒厲害著呢,往人心裡頭捅刀子都不見血的。

顧長晉放下茶盞,緩步出了臨江樓。

常吉與橫平來接,以為他是要直接回梧桐巷,便也沒問,等顧長晉上了車,常吉便樂不可支道:

“那蔣家大公子膽兒忒小,我不過是在畫舫那兒放了把煙,他便慌裡慌張跑下畫舫了。嘖,就他這點兒起子,承安侯府的人也好意思拿他來同主子相提並論。”

顧長晉卻沒聽,望了望窗,淡淡吩咐道:“回刑部,最近我都宿在刑部,一會你便回去書房給我取些用物。”

常吉一怔:“現,現下便要回刑部?”

“嗯,司寇大人給我分了兩樁新案子,眼下正是考課的關鍵期,這兩樁案子我要儘早辦好。再者,”顧長晉半闔下眼,淡淡道:“馬上便要到會試。”

常吉一聽便有些恍然。

會試三年一度,十二年前的科考舞弊案,嘉佑帝的雷霆手段,上京百姓至今猶心有餘悸。

是以每回一到會試,各部衙門都會嚴陣以待。

陸司寇眼下越發器重主子,這對主子來說是好事。許鸝兒案與楊旭案,主子都立了功,想來今歲的考課至少能升到五品。

若是幸運,從四品也不是不可能。

思及此,常吉也不再多問,把顧長晉送到刑部便回了梧桐巷取日常用物。

刑部值房此時空空蕩蕩的,年節剛過,大多數臣公心裡還疏懶著,到點下值便歸了家。

這會整個衙門就隻得顧長晉一人。

顧長晉伏案看判牘,強逼著自己將所有心神都放在這些公文裡。

可看著看著,腦中又會猝不及防地想起方才容涴、容舒的對話。

徐馥與承安侯府走完了五禮後方知會他,兩個月後要與承安侯的嫡長女成親,那時他連容舒是誰都不知曉,隻當她是徐馥往他身邊安插的一枚棋子。

便也不知,曾經這姑娘被訓斥、被禁足、被取笑,就是為了要嫁他,要到他身邊來。

那時,她是當真喜歡極了他的吧。

隻如今,那些喜歡都沒了。

也好。

成婚時他遠著她不就是為了讓她死心麼?

如今她終於死心了,又有甚不好的?

是以,沒有必要覺著難受,心痛便更不必了。

便是他對她有些動心,可也不過是成親了半年而已,怎可能會放不下?

隻為何……

心仍是冷颼颼的,似有風雪侵襲,端的是蒼涼無狀。

顧長晉簡直是要為自己這番愁腸萬千的模樣笑出聲了。

顧允直,有甚好蒼涼好心痛的?

唇角勾起一絲哂笑,男人擲筆,揉了揉眉心,起身推開了窗。

寒風獵獵,樹影婆娑,雪光迤邐在廊下。

他按著%e8%83%b8膛,緩緩垂下了眼。

不過是一場情動而已,等她離開了梧桐巷,一切就又能回到原點了。

……

時間一晃便到了二月,幾場大雪過後,上京那片陰沉沉的天終是見了晴。

顧長晉在刑部夙夜不懈地忙著,幾乎是不著家。

容舒隱約記得前世這個時候,他不曾這般忙碌過的。對他如今日日宿在刑部的事,她雖有些困惑,但也並未多想。

容涴定在二月廿八那日出嫁,阿娘馬上便要回去侯府,她自然也要跟著回去。

顧長晉在刑部忙,她便在鬆思院忙,當初嫁入顧家時,她帶來了不少嫁妝,這些個東西她都打算搬回鳴鹿院去。

倒不是她舍不得這點東西,實在是這都是些極私密的物什。

便說那拔步床,那是她睡過的床,日後顧長晉與聞姑娘成親了,總不好讓他們繼續睡在這床上罷?

她不覺膈應,他們都要覺著膈應了。

容舒這點子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不管是顧長晉還是那位素未謀麵的聞姑娘,都不會希望在鬆思院看到任何她留下的舊物。

是以,該帶走的物什她是一件都不會留,最好將她在鬆思院的所有痕跡都清理得一乾二淨方才好。

如此忙碌一番,二月初十那日,沈氏派人來遞消息,說她回了顧府。

容舒當即便回了清蘅院。

這一日恰巧也是會試開始之日,國子監給所有監生都放了三日假,容家大郎容澤自也回了承安侯府。

容舒自出嫁後便不曾見過容澤,她與這位兄長的關係一慣來好,回到清蘅院後不必沈氏催促,便提著裙裾便匆匆往沉茵院去。

府裡的弟弟妹妹都喜歡這位待人溫和的兄長,容舒到的時候,二郎、三郎、四郎還有三妹妹都在,容家的小輩就差容涴一人沒來。△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容舒坐下沒多久便聽容淇道:“上趟大姐姐將二姐姐送回來侯府後,二姐姐閉門不出足有兩日呢,誰都不肯見。大姐姐,你們那日究竟是去了哪裡啊?”

過了年,容淇已經十二歲了,可性子還是那般天真,該問的不該問的總愛打破砂鍋問到底。

容舒笑笑道:“去臨江樓看江上的花燈呀,二妹妹大抵是那日吹了江風犯頭疾罷了。再者,這不是馬上便到迎親的日子了麼,二妹妹興許也是緊張。”

三兩撥千金地便將這話題岔開了去。

容舒猜那日臨江樓的事,容涴大抵連裴姨娘都不曾說,怕裴姨娘會去蔣家要個說法。她慣來是個極好強的性子,怎肯讓旁人看笑話?

今個之所以不來沉茵院,大抵是不想見著她吧。

容舒倒是無甚所謂的,她來這是為了見大堂兄,不是為了見容涴。

同容淇有一搭沒一搭地敘了幾句話,見幾個弟弟終於走開了,容舒忙拿起個木匣子,走過去遞與容澤,笑意盈然道:“這是昭昭給阿兄補的生辰禮。”

容澤的生辰就在除夕那日,因著沈氏不在侯府,除夕的家宴容舒自然是沒來,也就沒得機會給容澤送生辰禮了。

容澤笑著道謝:“還以為你連阿兄也氣,這才不肯來見我。”

“怎會?”容舒笑道:“我氣誰都不會氣你與大伯母的。”

頓了頓,又好奇道:“阿兄今歲怎地沒去參加會試?”

容澤去歲便中了舉,本以為他今年會下場參加會試。

容澤道:“老師說我積累不夠,今歲不適宜下場。不僅僅是我,國子監不少過了鄉試的監生今歲都沒有下場。”

容舒有些詫異,竟是國子監的先生不讓大堂兄下場的?

這還真是瞎貓撞上死老鼠了。

嘉佑二十一年的會試有一場大風波,沒有參加會試的舉子都因此逃過了一劫。

容舒當時十分慶幸大堂兄並未下場,現下聽大堂兄的意思,國子監大部分監生今歲竟都沒有下場?

這是不是……太過巧合了?

她心中隱約覺著有些蹊蹺。

隻她到底是個困囿於內宅的閨閣女子,官場之事離她太遠,便是覺得蹊蹺,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隻好按下心中的困惑不再提。

容澤細細打量容舒的麵色,溫和道:“顧大人待昭昭可好?若是不好,你彆藏在心裡,儘可同阿兄說。”

容澤與顧長晉隻在迎親那日見過一麵,可他對顧長晉之名可謂是如雷貫耳。

未及冠便能蟾宮摘桂,未入仕便敢以命相拚,告倒濟南府一大片貪官汙吏,當了官後又能不畏強權匡扶正義,從廠衛手裡救下許鸝兒的命。

世間文臣之楷模當如是。

難怪先生一再感歎,說許久不曾見過這樣的後生。

也難怪當日祖母與三叔再□□對昭昭嫁與顧長晉時,阿娘要感歎他們是鼠目寸光。

容澤對顧長晉自是由衷敬佩的,但敬佩歸敬佩,他若是對昭昭不好,作為兄長,他又豈會袖手旁觀?

幾個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