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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閃過的隱約就是這麼一句話。

可這樣的話,她從不曾對顧長晉說過。

隻對夢裡的顧允直說過。

“這是容姑娘畫的畫?”身後傳來顧長晉的聲音。

容舒微側身,頷首道:“早兩月在鳴鹿院一時無聊之作,畫技拙劣,讓大人見笑了。”

曾經她也給他畫過畫的,還擅做主張地掛在他的書房裡。每次往他書房送畫,他麵色始終淡淡,瞧不出究竟是喜還是不喜。

大抵還是不喜的罷。

隻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不,該說是她一人過去的事,而不是他的。

從與他說清一切開始,昨日種種便譬如昨日死,容舒不會再去回憶她與顧長晉的從前。

這次她不再停留,徑直出了門。

門闔起的一瞬,顧長晉目光一寸一寸抬起,落在牆上的畫。

昨兒他便注意到這些畫了,那時隻覺眼熟,卻說不出是哪裡眼熟。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對素昧謀麵的物什有一種極熟悉的親密感。

便是現下,他依舊是覺著奇怪。

因為容舒從來不曾在鬆思院做過畫,他亦不曾看過她的畫。

為何會覺著熟悉,覺得……喜歡極了?

夜裡就寢,大抵是因著這些畫,顧長晉竟做了個光怪陸離的夢。

依舊是書房,依舊是他與她。

他伏在桌案寫呈文,她伏在地上在畫紙上勾勒梅枝。

可她作畫,卻與尋常人不同。

隻畫梅枝,梅枝下,三兩個雪做的小兔、小鹿。

他寫好呈文,端著茶看她作畫,看了半晌,終是忍不住問:“枝頭怎地沒有花?”

大抵是畫得專注,她似是有些驚訝,從畫裡抬起眼,笑道:“因為有花了,今晨妾身與盈月、盈雀特地去撿了一小竹籃的花瓣。”

顧長晉這才看到她腳邊放了一藍子的花瓣。

尋常人畫畫怎會用花瓣作畫?

等那些花瓣敗了色,大抵這幅畫也就毀了。

仿佛是看穿了顧長晉的所想,容舒放下畫筆,笑著解釋道:“妾身不是為了作畫而撿花瓣,隻是為了給這些花瓣尋個去處。”

她說這些話時,眉眼彎著,有一種尋常人很難有的自得與愜意。

這些個想法也是尋常人少有的。

誰會為了給一地落紅尋個去處便花一兩個時辰作畫的呢?

那些大宅閨秀撿了花瓣,多是掘個地兒把花瓣埋了,再做幾首傷花逝的文雅詩。

可她卻偏要讓這些落英入畫,坦坦蕩蕩地曝在人前。

好似在同世人道:誰說敗柳殘花便要深埋在地了?她偏不。

顧長晉垂眸看她。

原隻是想吃完茶,同她道兩句便繼續埋首案牘的,可不知為何,當他望入她的眼裡,這世間忽然便靜寂下來。

盞中茶水早已涼透,他靜靜看著她把花瓣一片一片貼上枝頭。

某個瞬間,大抵是籃裡的花瓣告罄,又大抵是發現他並未埋首案牘,她忽地抬頭,笑著問他:“郎君覺著好看嗎?”

燭火輕輕搖曳,在她眉眼碎了一捧光。

“噗通”“噗通”——

顧長晉耳邊似又聽到了那陣碎冰碰壁當啷響的聲音。

喉結輕輕滾動,他看著她的眼,淡聲道:“好看。”

第三十三章

顧長晉在鳴鹿院隻住兩日便回了上京。

先前他因著許鸝兒的案子受傷, 左侍郎談肆元直接給他批了半月的年假,要他好生陪陪新婦的。

隻他這人慣是閒不住,且在鳴鹿院住的時間一長, 沈氏少不得要催容舒回去西廂房睡。

是以, 初四那日他便回了梧桐巷, 沒兩日就回了衙門上值。

容舒可不願隨他,在鳴鹿院直住到元月十七,住到沈氏都要趕人了, 方才依依不舍地回梧桐巷。

馬車顛簸了將近兩個時辰,拐入梧桐巷時,忽聽到外頭巷子裡一陣“篤篤篤”的竹梆聲。

掀開簾子一看,原來是住在這梧桐支巷的一戶人家正挑著扁擔在老梧桐樹下賣梅花湯餅。

這戶人家姓莊, 夫妻倆做得一手好湯餅, 那湯餅壓成梅花的形狀,皮薄餡多,在梧桐巷是出了名的好吃。

夫妻倆都是勤快人,上元節剛過便出來擺賣了。

但見那簡陋的布篷裡, 地上擺著圓頭灶, 上頭支著個銅爐子,嫋嫋白霧蒸騰翻滾, 暖了這一巷清清冷冷的早春。

夫妻倆在裡頭忙著,旁邊那穿著紅襖裙的小女娃便拿著紅布頭裹著的木棍“篤篤”敲著,直敲出一串熱鬨的花點子。

容舒正饑腸轆轆呢, 聞著那混著香麻、蔥花香、蝦皮兒鮮的味兒, 味蕾都恨不能要開花。

忙看了眼張媽媽, 一臉的饞嘴兒樣。

張媽媽還能不知她?

搖頭道:“這街邊的小食還不知乾淨不乾淨, 鬨肚子了可就不美了。姑娘若實在是想吃, 老奴回去讓人給你做。”

旁人做的哪兒有莊記湯餅的味兒?

容舒前世就想來嘗嘗這遠近聞名的莊記湯餅了,可惜礙著骨子裡那所謂的世家貴女的教養,這才沒來。

現下她可不想管那麼多。

死過一遭的人,是決計不能辜負自己的胃的。

總歸過不了多久她便要離開梧桐巷,大抵也不會再回來,自然是要珍惜良機,該吃便吃。

“我從前在揚州可是跟著拾義叔吃了不少街邊小食的,也沒見我鬨甚肚子。”容舒軟著聲音道:“再者,莊記在梧桐巷可是獨一份呢,媽媽,我就吃一回,好麼?”

張媽媽哪兒招架得住她這般軟語硬磨?

心一軟便道:“外頭風大,一會讓盈雀給您打回來,您就在這馬車裡吃。”

正是烈陽豔豔的時候,風一點兒也不大。

張媽媽大抵是顧著她的身份,這才讓她在馬車裡吃。

容舒能吃上這一口便成了,無所謂在哪兒吃,扭頭同盈雀道:“要多點兒蝦米子。”

莊記湯餅的掌家娘子認得容舒的馬車,知曉這位顧大人的妻子,不僅人生得跟天仙兒似的,還格外的好脾氣,對梧桐巷的百姓們很是可親。

聽盈雀說要多撒些蝦米子,便抓了滿滿一大把撒進鍋裡。

容舒終於是吃著這前世就念念不忘的湯餅了,彆說,那味兒可比淮揚樓的招牌湯餅都要好吃。

小姑娘吃得香了嘴,也沒注意到顧家那輛灰撲撲的馬車正從巷子頭行來。

今兒駕車的是常吉,常吉好吃,老遠便聞著莊記湯餅的香味了,眼睛不停地往那掃,瞥見容舒那輛華蓋寶車,訝異地“咦”了聲,猛地一扯韁繩。

馬車驟然停下。

顧長晉蹙眉,掀開車簾,正欲開口發問,可目光觸到在對麵那道身影,聲音卻生生卡在了喉頭。

莊記湯餅做得同拇指頭一般大小,一口一個正好,車廂裡燒著香爐,容舒吃得麵色潮緋,心滿意足地捧著碗喝下最後一口湯。

那口鮮美的湯還在嘴裡含著呢,眼睛無意中一瞥,便對上了一雙黑沉的眸子。

“咳”——

這好吃姑娘嗆了下,猛咳了幾聲。

張媽媽忙上前給她拍背,道:“姑娘嗆著了,這窗子便不該開著,外頭那風冷颼颼的,就愛往喉頭裡鑽。”說著便“啪”一聲落下車簾子。

盈雀下去還碗,從銀袋裡取出一兩碎銀,正要給那攤口娘子,卻見她擺了擺手,道:“顧大人已經給顧夫人付過銀子了。”

盈雀一怔,往四周一看,這才發現前頭一輛馬車正晃晃悠悠地往顧府駛去。

正在駕車的常吉心裡頭委屈極了,方才主子讓他去那湯餅攤,他還道主子是心疼他大清早的便要奔波來奔波去,大發慈悲地讓他去喂喂饞蟲的。

誰料竟然是讓他下去付銀子。

還不許他驚到少夫人,付完銀子便立即回來,他想在那聞幾口香氣都不成。④思④兔④網④文④檔④共④享④與④在④線④閱④讀④

到了顧府,顧長晉一步不停地回了書房。

常吉正想跟進去,忽聽顧長晉道:“出去,關門。”

跨在半空中的腳怯怯收了回來。

常吉的腳步聲遠去後,顧長晉抄起案上的冷茶,猛灌了一口。

方才她嗆到時,他下意識便下了車,若不是常吉喚他一聲,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下了馬車。

常吉一頭霧水地問他是不是有甚吩咐。

他近乎自欺欺人地讓常吉去付了銀子,就好似,他下去就隻是為了吩咐這麼一聲。

顧長晉閉了閉眼。

饒是他再不願意承認,他也知曉自己對容舒動了心也動了情。

離開鳴鹿院時,他立在那四副畫前看了許久,腦中反複想著的是夢中她抬眸問他好不好看的模樣。

心跳得飛快。

何謂世間情動,何謂情不知所起。

他是真真嘗到了個中滋味。

興許也不是真的情不知所起。

顧長晉有些認命地睜開了眼,似看皮影戲一般一點一點回憶著他與容舒相處的點滴。

成親半年,他們說過的話,一起做過的事,委實是少得可憐。

然她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當他有心去回憶時,竟清晰得如同發生在昨日一般。

潛意識裡,他一直在記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

而這,不僅僅是因著對她的提防。

顧長晉抬手按住“怦怦”直跳的%e8%83%b8膛,想起除夕那夜,她將那和離書遞來時的決絕與釋然。

她大抵是喜歡過他的。

她問起了嘉佑一十九年的中秋夜,便是從那時開始的麼?

那她又是從何時開始……不再心悅於他了?

“叩叩”——

叩門聲令屋子裡的男人心神微微一震,似是詫異著他竟也會有這般思緒萬千愁腸萬分的時候。

簡直就像一個初墮愛河的毛頭小子一般。

顧長晉緩緩放下手,微抿唇,待得腦中那些紛亂的思緒散去後,方提腳去開了門。

門開的瞬間,立在廊下的少女抬眸衝他溫然一笑,進屋後便福身見了一禮,道:“顧大人。”

一行一舉皆落落大方,儼然方才被驚得嗆紅了臉的人不是她。

顧長晉目光在她微微泛紅的眼眶定了定,回了聲:“容姑娘。”

“我來是想同大人道一聲,二月初阿娘便要回去侯府操辦容涴出嫁之事,屆時我少不得要回去給阿娘幫把手。”

其實容涴的婚事有容老夫人與裴姨娘操辦,根本不必沈氏費心,也不必她回去幫襯。

隻容舒到底不願意留阿娘一人呆在侯府裡,這才想著阿娘一回侯府,她便也跟著回去。總歸對顧長晉來說,她回去顧府,他還能清淨些,兩廂都好的事,何樂而不為呢?

顧長晉原還以為她是為了還那幾碗湯餅的銀子來的,沒曾想是為了回侯府的事。

心思縝密如他,怎會瞧不出來這姑娘並不喜歡留在梧桐巷?

不,該說,她